她不知道陆一洲是何时写上那两行字的,她读那些字,她想,那是隔着时空执着坚定的期许和誓言吗?
她外表疏疏淡淡,时常被人以为是一个冷情之人,实则她十足是个性情中人。今天她彻底被陆一洲对她的情意所震撼。她知道陆一洲喜欢她,但她从来不知道他对她是这样深情以待,这种种情意震撼得她浑然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八 我不用麻药(1)
白茫茫的一大片雾气围绕左右,前面的道路已模糊不清。
陆一洲脚步虚浮,向前走去。脚下荆棘丛生,他每走一步,都觉得那种钻心的疼痛从脚底直涌向全身。
他怎么会走到这里?他明明是急着跑出去追白盈然的。
他不该和她说那样的话,即使他和她已再无可能,他也该含着祝福送别的。
她的身影刚刚还在前面,怎么瞬间就消失在迷茫的大雾之中。他都不知道这雾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仿佛有精灵在他眼前挥了一挥手帕,眼前顷刻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盈然,你在哪里?”他体力不支,痛苦地喘息。
“我一直就在你前面,你走得太慢了!”
他抬头,终于看清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庞。
他才要上前拉住她,周围的雾气迅速灌涌到面前,瞬间遮掩了她的身影,他只听得她一声惊呼。
“盈然……”
他大声唤她的名字,着急地向前迈步,脚下却忽地踩空,他还来不及叫喊,身子就急坠了下去。
他惊惶地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深不可测的山谷坠落,更让他惊惶的是,他看见他身子的下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以同样的速度飞坠而下。那是……白盈然,他最最心爱的白盈然。
他伸出手去想拉住她,却只抓住了她衣服的一角。轻飘飘的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衣握在他的手里,他吓得一松手,那衣服仿佛白色的蝴蝶随风而去。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急切地要让自己快速下坠,他得追上她,他得保护她。
白色的雾气从下面飘上来,他不知道底下还有多深。他一路急坠,终于又看见了她的身影,她正一脸惊惶地仰头看他,努力将手伸向了他。
他试了几次都够不着,急得一头汗。他又努力了好几次,却还是抓不住她。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觉得离谷底已是不远。他不知道谷底的状况,是深潭还是乱石堆,他心里着急,他一定要先抓住她。
当他终于远远看见谷底的情况,立时骇出一身冷汗。谷底乱石嶙峋,那些石头棱角分明地矗立在那里,宛如一把把刀尖向上的锋利匕首。
他看见她仰头更是惊惶地看向自己,他横了心,只要有他在,他就决不会让她坠落到那些乱石堆上去。
他疯了一样挣扎着身子向下用力,猛提一口气,终于在她落地前的瞬间伸手抱住了她,顺势一个翻转,硬是把她翻到了自己的上方。
砰的一声响,仿佛有千万柄利刃同时扎进他的身体,他痛得浑身激灵,一口腥甜狂涌出去。
他短暂地失去意识后睁开眼睛,看见她毫发无损。
他在剧痛中屏住呼吸不敢乱动,深怕那些棱角分明的石头穿透他的身体,扎到自己身体上方的那个人。
他看见她伸手去擦他嘴边的血迹,他说:“别看,你不是怕看见血?”
有温热的水珠滴上他的脸庞,那是她为他流的眼泪。
他看她安然,心里也觉安然,他说:“你别哭。”
他还不忘关照她不要去看那些从他身体里溢出的鲜血,然而布满全身的剧痛仿佛要将他撕裂成碎片。身下好似有烈焰在炙烤,刀山火海中,他疼得全身战栗,灵魂出窍。
他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疼痛,他想自己是否坠在了地狱的最底层。他意识越发模糊,模糊意识中他还庆幸,好在他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她,好在她安然无恙。
他失去神智的最后一刻,抱紧了怀里的人道:“你别怕,有我在。”
陆一洲从昏迷中苏醒,是三天以后。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药水的味道,身旁的生命监测仪发出轻微的声响,头顶的氧气瓶里突突地冒着气泡。陆一洲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了围在床边的人满是焦虑期待之色的脸庞。
他的父母,还有孙可,没有白盈然。
“一洲哥,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们了!”孙可布满血丝的眼里涌出泪水。
“儿子,儿子,你感觉怎么样?”冯婉秋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真害怕她的儿子再也醒不过来。她和陆鸿明一直守着陆一洲度过两天两夜,可是陆一洲依然昏迷不醒。尽管医生说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仍然昏迷是因为失血太多,过于虚弱。可只要他不醒,他们就悬着一颗心。明明可以轮流守护,他们却一步也不愿离开。那是他们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从一个小小的婴孩一点点养大的儿子。要是他有什么闪失,他们可怎么活?
冯婉秋和陆鸿明寸步不离地守在陆一洲身边,反让孙可回去休息。孙可也不愿意走,三个人不眠不休地守在病床边,一日三餐都由赵廷送来医院。这三天里像是要把人熬成油尽灯枯一般,床上的陆一洲脱了形骸,床边陪护他的人也一下子憔悴到没了人形。
陆一洲觉得自己浑身都疼,一动都动不了,唯一能动的大概只有眼睛和嘴巴了。
“妈……爸爸……”他费力地吐出几个字。
“一洲,爸爸在这里……”陆鸿明的眼泪流下来,声音哽咽。
陆一洲的目光微微扫向四周,黯淡无光的眼眸有那么一瞬显得更为黯淡。他还是没有看见白盈然,他原以为他睁开眼便能看见她守在自己的床边,可她却不在他视线能及的范围里。
他蹙眉闭眼,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赵廷拿了份快餐走向坐在医院走廊里的白盈然。
“吃点吧,陆总醒了。”赵廷把餐盒塞到白盈然手里,白盈然茫然地抬起头,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她一点儿也不饿,伤心、疲惫、忧虑搅得她没有一点食欲。那一天她吃完粥,又去附近的小超市买了一些水和食物,回到医院后,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的走廊里。每一天她只就着矿泉水吃一点点心,她不说话,像雕塑一样默默地坐在那里。她只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说:“陆一洲,你快点醒过来,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一定要好起来。”
“醒了?”白盈然反应过来忽然站起身,却是一阵猛然的晕眩。赵廷伸手扶住了她,关切地道:“白小姐,你脸色很差,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不用,我没事。”白盈然将快餐盒递回给赵廷,歉意地说:“我不想吃,你刚才说他醒了?”
“嗯,医生说没什么意外的话,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哦,度过危险期了……那我走了。”白盈然怔愣了一会儿,转身欲走。
“白小姐……”赵廷喊住她,“你不去看看陆总吗?他应该很想你去看他。”
“还是……不去了。”白盈然迟疑了片刻,最终选择离开。
木然走下楼梯,白盈然脚下虚浮。医院明明是有电梯的,她却还是扶着楼梯扶手,一级一级地踩下去。大概是心里过于沉闷压抑,所以不愿再将自己置于那个逼仄的封闭空间里。
陆一洲醒了,度过危险期了。她该感谢上苍的,这一次,它终于听到了她的恳求,眷顾了她。她其实很想到病床边看一看他,握一握他的手,可是想到他的父母还有孙可,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只能坚持到他醒来,坚持到这样,她再也不想多听一句那些令她难堪的话语。何况,她是答应过冯婉秋的,这个时候,自己实在不必再去横插一杠。
沈穆姚打开门看见白盈然的脸色吓了一大跳,“这公司真是不能待了,不是都说辞职了吗,怎么还连续几天加班呢?然然,这几天你是不是都没睡觉,怎么眼圈黑成这样?”
“辞职前有很多工作要交接的,市郊还有最后一个我负责的项目,我想快点完结掉,就连轴转了几天。那里有休息室的,我只是睡得少罢了。”白盈然低声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说谎了,她就是本能地不想让父母知道她和陆一洲的纠葛。可究竟是为什么呢,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那现在都干完了?”
“嗯,都结束了,以后就不用去公司了。”白盈然看了一眼沈穆姚,道:“妈,我现在没工作了,我可能要做一段时间的‘啃老族’了。”
“没事没事,爸爸的退休工资可以养活你。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调整调整。”白永彦从厨房里端了一碗鸡蛋羹出来,“刚炖好,快趁热吃。”
鸡蛋羹里加了麻油,白盈然舀起一勺嫩滑金黄的蛋羹,眼睛一阵发酸。
“爸,你最好了。”白盈然吸了一下鼻子道。
“傻孩子,今天怎么了,说这话你妈要吃醋了。”白永彦笑着说。
“妈也好,你们最好了。”白盈然塞进一大口鸡蛋羹。
“这是哄我们养着她呢。”沈穆姚看了一眼白永彦道。
“我们的女儿,我们不养谁养,都养了这么多年了。”白永彦像女儿小时候那样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白盈然的眼泪滴进了蛋羹里,她低头呼噜呼噜地吃着最后几勺,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去了。
吃完鸡蛋羹,洗了热水澡,白盈然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八 我不用麻药(2)
陆鸿明和冯婉秋一连几天都在医院里陪着儿子。他们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连日的伤心恐惧和忧心如焚使得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都不堪重负。等到陆一洲苏醒,医生告知他们病人已度过了危险期,他们就如一根拉扯过度的橡皮筋,再也支持不住,应声而断。赵廷将他们送回去休息,孙可却一再坚持说自己年轻身体好,可以继续留下来照顾陆一洲,医院里没个放心的人不行。冯婉秋虽然心疼孙可,可也觉得确实没有比孙可更令她放心的人了。而且,她也很乐意让孙可和自己的儿子单独相处,希望陆一洲经过这段时间,能彻底体会到孙可的好来。冯婉秋离开时对着孙可千叮万嘱,要她也注意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事就立刻给她打电话,孙可一一点头答应。
孙可庆幸冯婉秋和陆鸿明离开医院回去休息,因为陆一洲虽然度过了危险期,可是术后情况也不容乐观。
她不知道那些伤痛可以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没有一个父母能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这样的罪而不难过,她都忍不住哭了好几次,更别说心疼儿子的冯婉秋和陆鸿明。
麻药过后,无休无止的疼痛折磨着陆一洲。从头到脚,身体的每一处都猛烈叫嚣着撕裂般地痛。他虽然强压了疼痛不吭声,可一头一身的冷汗却将他正在承受的痛楚轻易地展示在人前。
白天黑夜在难熬的疼痛中显得尤其漫长。陆一洲每每看见孙可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就庆幸白盈然不在身边,他可不要让她看见自己这般狼狈伤痛病弱的样子。
想到白盈然,陆一洲不觉闭了眼。他索性开始回想,回想他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模样。她的笑容浅浅,她的长发飘扬,她的裙袂轻动,还有风里那一阵阵广玉兰花的馥郁芳香。他慢慢地回想,细细地回想,想那之后的一个学期,他这一生里永难忘怀的快乐时光。那些快乐的时光在他眼前重新流转,每时每刻,一点一滴。他觉得自己只有在想着那些时光里的美好时,才能压制住从他身体每一处汹涌而出的疼痛。
可他压抑不住那些翻江倒海的呕吐。他其实没有进食,只靠着打点滴维系生命体征。但他就是不停地吐,吐出来的全是黄色的胆汁。他吐得很厉害,猛烈的呕吐牵动身体的伤处,立时就更让他疼得昏天黑地。这真是一种折磨和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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