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璃忙不迭点头,再看妈妈那里早已横眉立目。在妈妈面前,田璃一贯胆怯,她也不敢像姐姐,动辄老妈老娘地乱叫。每每赶上母女同处一个空间,她免不了先审时度势,分析妈妈处于哪种情绪状态下。如果是赢了钱心情好,她可以自如地行走、看电视吃零食。如果阴云密布,不等妈妈开口,她一溜烟地跑回房间,连吃饭也在自己房里不出来。
母女俩的交流远不如父女间流畅亲昵。但表面上的和谐,田璃做得无可指摘。她更卑微地放低身段,“妈,我下次一定注意。当时只想着难受,忘了看周围。真的,你相信我。”
“我信你才是见鬼了。你跟你爸一样阳奉阴违、两面三刀,你们就是瞧不起我。”这是刘荻永不更换的一句台词,她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田万山,你说我不像当妈的,你们拿我当过她妈吗?带田璃相亲征询过我意见吗?结婚的事谁又问过我?我还不如家里的阿姨,有谁尊重过我?”
田万山嗤了一下,“不要抱怨别人瞧不起自己,首先问自己干了什么让人瞧得起的事。阿璃长这么大,你管过她哪点?是吃是穿?还是她的教育?”
“是我不管吗?你努着眼睛防贼一样防我,她掉根头发都要怪我说话声大吓的,”说到这儿,刘荻的语声愈加尖锐,多年的争吵锤炼得她肺活量充沛,几乎听不到句子间有换气喘息的停顿,“怡心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要是像你说的那么不负责任,她能有今天吗?走到外面谁不夸她聪明有本事。再看你教育出的孩子,被人欺负了都不敢说。嫁个没房没钱的穷光蛋,贴人贴钱,还上赶着怕人不要。”
“越说越混蛋,信不信我抽你?”田万山额头的青筋凸显,一双拳头蓄势待发。
早些年,他们还年轻的时候,互相骂到脸皮撕尽那刻,必要拳脚相加,不打到其中一个见了血光不罢手。现在年纪渐增,力气大不如从前,两个高血压底子的病号也不适合上演全套武行。但今天,似乎要例外。
一边的田璃绞着双手,面色惨淡,迫不得已卷入战局也就罢了,再成为话题中心她无法接受,“妈,我没上赶着嫁给邓西杰,是他先追求的我,先跟我求婚。”
“他不追你他就是大傻子,攀上老板的高枝,他睡觉都要笑醒了。你瞧瞧你自己,是缺胳膊少腿还是哪有毛病,外面大把的人随你挑,干嘛非要选他?就那么想嫁人?”
“他品行端正,跟他在一起我觉得踏实。再说,他也不穷,只是没房子而已。”
刘荻冷笑连连,“当然不会穷,有你爸的热心栽培,他想要什么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田万山了解女儿,嘴上不灵光,说不了几句就得被她妈挤兑哭了,他果断决定结束战局,他起身揽住女儿肩膀,用蓄谋已久的笑意痛击老婆,“你说对了,我就是栽培。以后厂子给他,我这份家业也交给他,你要是受不了,趁早滚蛋。阿璃,咱们走。”
转身的一刹那,田璃本能的缩紧肩膀,果然,铿锵的碎裂声响起,“田万山,你王八蛋!”
田璃婚宴的地点在盛京饭店,燕都最繁华商业圈的最高建筑,两个‘最’字足以显示它的品味不凡。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介绍了婚礼流程后,又展示了婚宴当天的菜单。
田家搬来燕都时间不长,亲戚和朋友都在邻市,甄选着特别亲近的摆了十二桌。其实,依着田万山的意思,派几辆旅游车接送,七大姑八大姨猫三狗四全梢上,来燕都包吃包住热闹几天,无奈女儿女婿都不想张扬,他也只能作罢。
看过菜单,他觉得大致满意,“可以,再给每个客人加一份鲍鱼吧。”
“不要了,爸。”田璃立即阻拦。核定菜单时,姐姐已经做主升了两级,选了婚宴中仅次于最高档的。再加上鲍鱼,总价上涨了一大笔。婚礼开销是田家支付,田璃不想太铺张。
田万山一挥手,示意女儿不要管。
“酒水有变化吗?还是白酒五粮液、红酒拉菲?”婚庆公司大概有不菲的抽成,工作人员笑得异常灿烂。
田璃抢先答道:“不变。”她很怕爸爸脑筋一热再升级。
“好,酒水维持不变。”工作人员不失时机地夸赞,“田小姐真幸福,上次是姐姐帮着,这次又是爸爸来坐镇。”
一说到小女儿,田万山每个汗毛孔都洋溢着喜悦和自豪,“我这个女儿,让我为她做什么都高兴。婚礼你们要精心,不能出纰漏,钱不怕花,我图的是个高兴。管照相的那个人,你告诉他,要把我女儿拍得漂漂亮亮的。”
田璃乖巧地挽起爸爸胳膊,等到眼前没有外人在场了,小声嘀咕,“谢谢爸。”
田万山拍着女儿的手,唏嘘不已。“日子真快,一晃就要嫁人了。爸现在还能想起你刚出生那会。溜溜在暖箱里睡了一个月,红彤彤的袖珍小人儿,比猫大不了多少。我当时愁啊,怕你不能象怡心那么结结实实的。”
田璃歪头蹭蹭他手臂。
“邓西杰是爸挑的,人是一顶一没的说,虽然经济上差了点儿,可那不是毛病。咱们图的是人,别人爱说什么随他们去,听了当放屁。爸跟西杰说了,我把命交给他了,他得替我照顾好,不然我死了也不瞑目。”
“爸,”田璃嗔道,“你说的什么话,死呀活的,快呸呸。”
田万山笑着‘呸’了一下,“不死,哪那么容易就死了。我得活的长长久久,好给你保驾护航呢。”
作者有话要说:贴文太崩溃,以后,我基本是把文章放进存稿箱。六点。
五
从盛京饭店出来,田璃与父亲分手驾车去单位。她是燕都市艺术中心的小提琴教师,今天本来没课,因为临近国庆节,市里有大型演出活动,她过来参加汇演的彩排。刚拐过红绿灯,就见艺术中心门口人头攒动,全是参加彩排的人员。
她小心地放慢车速,一点点蹭着人群的边缘驶到大门口。
门卫看到她,一边拉开铁艺大门,一边说着什么。周围乱哄哄的人群,加之车窗紧闭,田璃没听清,她摆摆手一踩油门进了大院。
待她推开办公室的门,才明白刚才门卫的意思。顾唯,坐在她桌前,正兴致盎然地翻看着她的琴谱。
见她出现,顾唯挑起眉毛笑得好不得意,似乎在说:没想到吧,我能找到这。
同屋的娄老师热情招呼田璃,也让她几乎脱口而出的质问卡在了喉咙。
“你朋友等你半天了。我说你一般不会迟到,没错吧。”娄老师在中心美术组,留着两撇小帅胡,细皮嫩肉,不单形似唐僧,话痨劲儿也像。“田璃,你的节目几点?”
田璃皮笑肉不笑的稳住步子,“大约两点。”
顾唯知道她装蒜的本领,若是不主动上前,她会转头消失,溜得比泥鳅还快。事实上,田璃已经开始撤退了,趁着手还没离开门把手,她渐退两步,手上一拉,将那张惹人厌烦的脸隔在门另一侧。还差几公分即掩紧的门忽然停顿,一股相反的力道与她抗衡上了。不用说,是顾唯拽住了里面。
田璃怒向胆边生。以她的脾气,极不愿与人发生争执,见多了父母吵架,她对此类行为避之不及。实在躲不开也甘愿吃亏求个表面和气,然后长记性今后不再合作。没想到顾唯如此嚣张,步步紧逼,竟然摸到她单位来示威。
她忽然有种破罐破摔的恼怒,既然他想闹,她豁出面子与这人渣斗到底。一旦下定决心,她不再吃力抗衡,放松了手劲,门板顿时向里侧移动大半。
“别这么掩耳盗铃好不好?进来,我没时间陪你捉迷藏。”隔着一道门传来他数落的声音。
从前,顾唯仗着比她大五岁,口头上总挖苦田璃小屁孩,对她小女生的行为常是不屑一顾。虽然他费尽心思取悦她,可不能否认,他那种以成年人自居的高傲,动辄教训人的强词夺理,屡遭田璃腹谤。热恋中,一切分歧都能凭借柔情蜜意消弭。现如今,没了爱的依托,她又怎会甘愿伏低?听凭对方呼来喝去?
田璃心里的忿恨咕咕往上冒,她赌气地拉住门把手,用力一拽。只想彻底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永不相见。
门与门框的接合并未发出预想中的声音,田璃感觉到异样的同时,听到门里传来急促的抽气声。
随即发生的事差点惊出她一头冷汗,门板边缘齐刷刷四根手指并排而立,象恐怖片里的惊悚画面。
“哎呀,夹到手了吧?”屋里传来娄老师急促的脚步声,“你拉门干嘛呢?喊一声不就好了?哎呀,田璃,你松开啊,还夹着他手呢。”
田璃‘嗖’的收回手,弹奏乐器的人对手上任何触及都非常敏感,不用说,她也能体会这下意外造成的疼痛。
娄老师在里面大呼小叫的,“你没事吧?轻点轻点,慢慢动。哎呀,夹紫了呢。田璃,你太冒失了,喂喂喂,你要晕吗?我可撑不住,你先坐下缓口气。”
田璃泥塑似的杵在门外,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唯有三个大字晃来晃去:闯祸了。
“田璃,他叫你呢,哎呀,田璃,听见没有?进来啊。”门板‘咚咚’的响。
等田璃从门缝挤进来,地上盘腿而坐的顾唯已经汗透了衬衫,还有源源不断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整个人象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田璃刚蹲下,没容得她说话,顾唯一把抓住她肩头,凶狠得象是抓一件没有生命的衬衣。她重心不稳,扑着跪到他面前,咫尺之间能看清顾唯眼睫毛的颤动。
汗珠细细密密地从她额头冒了出来,她不敢挣扎,维持着艰难的姿势。目光稍一下移,即看到了他手掌上的伤处,一道高高隆起的红肿,明显有淤血存在,红肿处泛着青紫色的痕迹。
“对不起。”她慌张地道歉。
娄老师毕竟年长几岁,生活经验丰富的多。当即看出顾唯面色青白,大汗淋漓,不仅仅是夹了指头那么简单,恐怕要找医生来判定一下。他指挥田璃,“快去医务室看谁在呢?找个人过来,好象伤得不轻呢。哎呀,田璃,你傻啦?要不让开,我去。”
“我去。”田璃如梦初醒,起身时差点摔个趔趄,原来顾唯的手死命掐着她肩头。她挣了两下没成功,一根一根掰开他指头才得以脱身。
田璃提紧一口气在楼道内飞奔。风从敞开的窗户进来,夹杂着饱满的水汽,阴沉一上午终于下雨了,不时有细碎的雨滴飘到她脸上。
阴霾的光线催生出恍惚的相似。也是这样的奔跑、也是微凉的水滴,是顾唯拉着她躲避一场突然而至的雨。她根本追不上他的步伐,手臂被他扯成了直直的一条线。她从未跑过那么急,一颗心要窜出嗓子地狂跳。跑到后来她坚持不住了,想甩开顾唯的手,可越甩他拉得越紧……
医务室门被她连推带撞的打开,她上气不接下气,“快,快……”
因为排练不能缺席,娄老师自告奋勇陪顾唯去医院。他说,他随时打电话汇报进行到了哪一步,免得田璃担心。
惴惴不安地走完自己的节目,田璃到楼下大厅等着。据说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电话里,娄老师的声音不象走之前那么焦急,却异常地带了些沉痛。这让田璃揪着的心更七上八下。
终于看到他们。顾唯从出租车后座下来,身形稳健,腿脚的灵活程度也一点未见影响。
田璃暗暗松了口气,这比她预想的情形强百倍。她拿着伞迎了过去。离近些,看清顾唯手里的状况,田璃瞠目结舌。原本只是右手四个指头受伤,唯恐伤及骨头,医务室大夫建议他们去附近的市医院拍个片子。这会回来再一看,右手严实的裹足了纱布,层层叠叠,一直缠到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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