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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作品:生死疲劳-莫言|作者:男孩不逛街|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17 06:40:28|下载:生死疲劳-莫言TXT下载
  边走几步,把另一张钞票,插在花花的辔头上。

  “你想用钱堵住我们的嘴吗?”蓝脸气呼呼地说,“这是不可能的。”

  “拿走你的钱,”韩铁匠坚定地说,“狼是我们的驴踢死的,我们要把它拖

  回去。”

  打猎人冷笑着,说:“二位兄弟,睁只眼闭只眼,大家都方便。你们即便说

  破嘴唇,也没人相信你们的驴能踢死狼。而且,明摆着的证据是,一匹狼的天灵

  盖被土枪打碎,一匹狼的肚子被土枪射穿。”

  “我们的驴身上有被狼厮咬的伤,血迹斑斑。”蓝脸大叫着。

  “你们的驴身上确实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谁也不会不相信这是被狼咬的,那

  么,”猎头冷笑着,说,“这正好证明了这样一个场面:在两头驴被两匹狼厮咬

  得血迹斑斑的危险时刻,打狼队第六小组的三个队员及时赶到。他们不顾危险冲

  上前去,与狼展开了生死搏斗,组长乔飞鹏,猛扑到公狼面前,对准狼头开了一

  枪,枪响后,半个狼头被打飞。队员柳勇,对准另外一匹狼开了一枪。不好,竟

  是哑火,因为我们整夜在柳丛中埋伏,使火药受了潮湿。那头恶狼,咧开几乎延

  伸到两耳的大嘴,龇出雪白的牙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对着柳勇扑来。

  柳勇就地一滚,躲过了恶狼的第一扑,但他的脚后跟被一块石头磕绊,使他仰天

  跌倒在沙滩上,恶狼腾起身体,拖着苍黄的尾巴,犹如一股黄烟,直对柳勇扑去。

  在这危急时刻,说时迟,那时快,捕狼队中年纪最小的队员吕小坡,瞄准狼头开

  了一枪——因为狼是运动目标,击中的正是狼腹——狼从空中跌落,在地上翻滚,

  肠子流出来,拖出好长,其状凄惨,虽是凶残野兽,也让我们心中不忍。这时,

  重新装填了枪药的柳勇,对着满地翻滚的狼补了一枪。因为距离较远,弹药出膛

  呈扫帚状,狼中弹多处,伸伸腿,终于死停了。”

  在捕狼小组长乔飞鹏的语言指点下,队员柳勇退出三五步远,托起土枪,对

  准那匹被洞穿腹部的狼开了枪。几十颗铁砂子,均匀地打在狼身上,在狼的皮毛

  上留下了一片焦煳的洞眼。

  “怎么样啊?”乔飞鹏得意地笑着,问,“你们觉得,是我的故事让人信服

  呢还是你们的故事令人信服?”乔往枪筒里装着药说,“你们尽管人多,但也不

  要动抢狼的念头。打猎的行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当一匹猎物因为大家同时开枪

  而发生争执时,那猎物体内留有谁家的弹头,猎物就归谁家所有。还有一条规定,

  那就是,如有人抢夺别人的猎物,猎人可以对掠夺者开枪,以维护自身尊严。”

  “他妈的,你是个强盗。”蓝脸说,“你夜里会做噩梦的,强取豪夺,你会

  遭报应的。”

  猎头乔飞鹏笑着说:“轮回报应,那是骗老太太的鬼话,我不信这个。不过,

  咱们毕竟有几分缘分,如果你们愿意用你们的驴帮我们把狼驮到县城去交差,县

  长会送给你们一份厚礼,我也会再送你们每人一瓶好酒。”

  我没容他再啰嗦下去,张大嘴,龇出板牙,对着他那颗扁平的脑袋。他匆忙

  躲闪,反应够快,头脱了,但肩膀还在我嘴下,强盗,让你知道驴的厉害。你们

  只知道生有利爪和利齿的猫科和犬科动物才会杀生食肉,而我们奇蹄目的驴子只

  配吃草吞糠,你们是形式主义、教条主义、本本主义、经验主义,今天,我要让

  (bsp;你知道一条真理:驴子急了也咬人!

  我咬住猎头的肩膀,猛地昂起头,左右甩动,我感到一团酸臭黏腻的东西,

  已然留在了我的嘴里,而那诡计多端、巧舌如簧的家伙,肩膀残缺、流血,萎在

  地上,昏厥过去。

  他当然可以对县长说,肩膀上的皮肉,是在与野狼搏斗的过程中,被野狼咬

  掉的。他也可以说,在野狼咬住他的肩膀时,他一口咬住了狼的脑门,至于怎样

  在狼的身体上做手脚,那就随他们的便吧。

  主人们见事不好,赶着我们匆匆离开,将狼尸与捕狼人留在了沙滩上。

  第八章西门驴痛失一卵庞英雄光临大院

  西门驴痛失一卵庞英雄光临大院1955年1 月24日,是农历乙未年正月初一。

  莫言那小子后来把这天当做自己的生日。进入八十年代后,官员们为了多当几年

  官或是为了当更大的官,都把年龄往小里改,都把学历往高里填,没想到啥官也

  不是的莫言也跟着凑热闹。这是个好天气,一大早就有鸽群在空中盘旋,悠扬的

  鸽哨,响过去又响回来。我的主人,停下手中的活儿仰望鸽群,半边蓝脸,煞是

  好看。

  过去的一年,蓝家的八亩地,收获粮食二千八百斤,平均亩产三百五十斤,

  除此之外,还在沟畔地角收获大南瓜二十八个,上等苎麻二十斤。尽管合作社对

  外宣传亩产四百斤,但蓝脸根本不相信。我听到他多次对迎春说:“就他们那样

  的庄稼亩产能收四百斤?骗鬼去吧。”女主人笑着,但笑容难掩担忧,她劝说:

  “掌柜的,别跟人家叫板,人家是成群结队,咱是独家单干,好虎难抵一群狼啊。”

  “怕什么?”蓝脸瞪着眼说,“有陈区长给咱撑腰呢!”

  主人头戴一顶棕色绒帽,穿着三表新的棉衣,腰里扎着青布搭腰,手持一柄

  木梳,梳理着我身上的毛。主人的梳理让我身体很舒服,主人的赞扬让我心里很

  舒服。主人说:“老黑,好伙计,去年你也出了大力,能打这么多粮食,一半功

  劳是你的。今年,咱爷们儿再加把劲,把那个鸡巴合作社彻底打败!”

  阳光越来越灿烂,我身上渐渐暖起来。鸽子还在天上盘旋,地下铺着一层红

  白纸屑,那是粉身碎骨的爆竹。昨夜,屯子里电光雷鸣,响声连片,此起彼伏,

  硝烟弥漫,犹如战争爆发。煮饺子的气味弥漫到院子里,还有年糕、糖果的气味

  掺杂其中。女主人将一碗饺子放在凉水中过了一遍,倒在槽子里与谷草搅拌在一

  起。摸摸我的脑袋,她说:“小黑,过年了,吃饺子吧。”

  我承认,作为一头驴,能吃上主人家过年的饺子,是很高的礼遇。主人几乎

  把我当成了人,当成了他家庭中的一员。自从我大战二狼后,获得了主人的加倍

  爱护,也赢得了一头驴在高密东北乡这周遭百里、十八处村屯所能赢得的最高声

  誉。尽管那三个该死的捕狼队员霸去了两匹死狼,但人们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尽

  管没人否认韩家的驴也参加了战斗,但人们都知道我是斗狼的主力,韩驴只是个

  配角,而且还是我救了它的性命。尽管我早就到了被劁的年龄,我的主人也曾经

  恐吓过我,但斗死双狼后,主人再也不提这话儿。去年秋天,我跟在主人背后下

  地,那个背着褡裢、手摇铜铃、以劁驴阉牛骟马为业的兽郎中许宝,尾随在我身

  后,两只眼睛,贼溜溜地往我后腿间瞅。我早就嗅到了他身上那股残忍的腥臭,

  我早就知道他不怀好意,这个拿驴卵牛蛋下酒的坏种,注定了不得好死。我警惕

  着,我准备着,只要他靠近到合适的距离,我就会飞起后蹄,对他的裆间下家伙。

  我要让这个罪恶累累的坏种,落个鸡飞蛋打的下场。也许他会转到我的面前来,

  那我就啃破他的头。咬人,是我的长项。这家伙很狡猾,躲躲闪闪,始终在安全

  距离外,不给我机会。街道两边的闲人,看着倔强蓝脸牵着他那匹大名鼎鼎的驴

  在前头走,而后头跟随着一个劁驴的坏种,都期待着好戏开演。人们七嘴八舌地

  说:“蓝脸,要给毛驴去势吗?”

  “许宝,又瞅上下酒菜了?”

  “蓝脸,万不能劁,这头驴能踢死狼,全仗着那一窝卵,一个卵一个胆,这

  驴卵多,简直是一窝土豆。”

  一群正要上学的小学生,蹦蹦跳跳地尾随着许宝,唱着现编的快板:许宝许

  宝,见蛋就咬!

  咬不着蛋,满头大汗。

  许宝许宝,是根驴屌。

  吊儿郎当,不走正道……

  许宝立定,瞪着那些顽童,从褡裢中摸出一把亮晶晶的小刀子,气势汹汹地

  说:“小杂种们,都给我闭嘴!哪个敢再编排许大爷就骟了他的蛋子!”

  顽童们聚在一起,对着许宝傻笑。许宝往前走几步,他们就往后退几步。许

  宝对着他们冲来,他们就一哄而散。许宝追上来打我卵蛋的主意,顽童又聚拢成

  群,跟在后边,边走边唱:“许宝许宝,见蛋就咬……”

  许宝顾不上去理睬那些缠磨他的顽童,他绕着圈儿,跑到蓝脸前方,倒退着

  走,与蓝脸搭话:“蓝脸,老哥们儿,我知道这驴咬伤了好多人,驴伤了人,既

  要赔药费又要赔好话,索性劁了,一刀割落,三天康复,我保它成为一头服服帖

  帖的顺毛驴!”

  蓝脸不理许宝,我心阵阵冲动。蓝脸知道我的脾性,紧紧地抓住我的嚼铁,

  不给我往前冲的余地。

  街上的浮土被许宝的脚后跟踢起,这杂种,倒是走得快捷,大概是经常用这

  样方式行路。他一张干巴小脸,两只三角眼,眼下垂着两个肉泡,门牙间开了一

  条宽缝,说话间不时有水泡泡从缝里飞出。

  “蓝脸,”他说,“我劝你,还是劁了吧,劁了好,劁了好。劁了你就省心

  多了。给别人劁,我收五元钱,给你劁,分文不取。”

  蓝脸住脚,冷冷地说:“许宝,先回家去把你爹劁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许宝拔高嗓门道。

  “嫌我说话难听?那你就听听我的毛驴怎么说吧。”蓝脸笑着道,他松开我

  的缰绳,对我说,“老黑,上!”

  我恼怒地嘶鸣着,像爬跨花花驴那样扬起前蹄,往许宝那颗干瘪的头脑上砸

  去。街边看热闹的人发出惊呼,那拨顽童也停止了喧哗。我期待着蹄子擂在许宝

  脑袋上那种感觉和那种声音,但期待落空,本应该能看到的那张因惊吓而变形的

  小脸没有看到,本应该能听到的狗转节子般的惊叫也没有听到,恍惚中似有一条

  油滑的影子钻到了我的肚皮下,阴凉的不祥之感在脑子里一闪现,欲想躲避,为

  时已晚——胯下一丝冰冷的感觉闪过,随即是锋利的剧痛。我感到若有所失,知

  道中了暗算,急转身,看到后腿内侧有血流下,看到在路边,许宝用只手托着一

  个沾着血迹的灰白卵子,满面笑容,对着看客炫耀,路边响起一片喝彩声。

  “许宝你这个杂种啊,你把我的驴毁了……”我的主人悲痛地呼喊着,欲撇

  下我,上前与许宝拼命,但许宝把卵子塞进褡裢,手中又亮出那把亮亮的小刀子,

  我的主人,就萎软了。

  “蓝脸,你不能怨我,”许宝举手指点着看客,道,“大家有目共睹,连这

  些小朋友也都看到,是你蓝脸纵驴伤人在前,我许宝正当防卫在后。如果不是老

  许我机警,此时,我这颗头,已经被驴蹄子敲成血葫芦了。老蓝,你不能怨我。”

  “可是,你毁了我的驴……”

  “老子本来想毁了你的驴,老子也完全具有毁了你驴的本事,但老子顾念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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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感情,手下留了情,”许宝说,“实话告诉你,你的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