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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海老表情淡定祥和,在胸前画了个大十字,口中念念有词:“天主耶稣,基里斯督,惩罚恶人吧,收了恶人的灵魂,让它下地狱吧,阿门。”
郭新颖阴阴地笑着:“你少给本司令唱戏,你以为胸前挂个十字架,你就是教堂的神甫了?谁不知道你是共产党?你今天若能跟我这土布袋对对舌头不死,就算你的基督耶稣显灵。”
海老仍表情淡定:“你这兵痞好无道理,你滥杀无辜,是要遭天谴的!你亵渎天主,更是要遭天谴的!”
郭新颖狼眼乜斜着阴阴地笑:“且不说你无辜与否,今天本司令绝对不会动手开杀的。本司令来了兴致,就是想看看你当着众人的面,跟土布袋玩玩花儿亲亲嘴。对了,你不是信基督吗?让你的基督来保佑你好了!”
郭新颖的手下拍屁股打胯,齐声叫好。
40.恩公谣上篇(5)
海老眼皮一耷拉,在胸前画着十字,不再言语。
鹰爷走到郭新颖跟前,拱手抱拳:“敢问长官,俺兄弟犯何错遭这活罪?”
郭新颖瞥瞥鹰爷跟前的鱼笼,拧起眉头撮着嘴,一副不屑的模样:“你是哪儿的?”
鹰爷说:“恩公祠打鱼的。”
郭新颖一指海老:“他是你兄弟?”
鹰爷说:“一奶同胞。”
郭新颖说:“你兄弟犯了大罪。”
鹰爷说:“犯何大罪?”
郭新颖说:“战乱时期夜聚明散,惑众造反……”
鹰爷说:“如何聚散?如何惑众?”
郭新颖说:“在莲花山教堂惑众。”
鹰爷说:“我兄弟是诵经之人,为基督徒诵读经文,是他的本分,何罪之有?依长官之理,你该让教堂的意大利神甫,先与你这土布袋亲亲嘴,才能轮到我兄弟。因为我兄弟是听命于意大利神甫的呀,若有罪,意大利神甫首当其冲。”
郭新颖一时语塞,无词可辩。
鹰爷赔着笑说:“长官,放人吧。”
郭新颖冷笑:“放人,你兄弟他是共产党……”
鹰爷说:“不可能,长官一定是弄错了。共产党是无神论,信的是马克思,我兄弟信的是基督教。两者风马牛不相及,如何会是共产党?”
郭新颖无言以对。
鹰爷说:“我看出来了,长官你今天不就是想逗个乐子,看看人与土布袋亲亲嘴吗?”
郭新颖“吞儿”一声乐了。
鹰爷说:“如果说我兄弟冒犯了长官,我这做哥的愿抵罪!”
郭新颖猴筋一抽搐,猴脸一皱巴道:“你抵罪?”
鹰爷说:“不瞒长官,我也是基督徒,二老临终时再三嘱咐我好好照顾我兄弟。如今二老都在天堂大睁双眼看着我哩,我不能看着我兄弟死吧,我愿意替我兄弟去死。”
郭新颖说:“看不出你这恩公祠打鱼的还是孝子呢,想感天动地哩。妥了妥了,本司令今天成全你的一番孝心。”
郭新颖说完一指笼子。
鹰爷做惊恐状,一步挪三指地靠过去,伸出颤抖的手拍拍笼子。土布袋极亢奋地蠕动,眼里汹涌着恶煞,高挑着“舌头”,跃跃欲对。
鹰爷转向郭新颖问:“有酒吗?来一口。”
郭新颖转身对手下说:“临死之人,遂他的愿,给他喝。”
一只蜂腰酒葫芦遂落入鹰爷手中,鹰爷拤腰仰脖豪饮。临了,他打个滑脚,绊趴在笼子上,顺势将一口酒喷向蛇头,土布袋猛扑酒香,毒芯子狂舔乱卷。此时,鹰爷成了一个活脱脱的醉八仙,醉眉醉眼地冲郭新颖一个傻笑:“长官,再让我来一口……”不等郭新颖点头,鹰爷已掏出装烟丝的布袋,从帽檐里扯下一纸条儿,熟练地卷了根“喇叭头”。郭新颖有些急不可待地说:“你快点儿老头儿,我的土布袋可等不及了。”鹰爷苦涩一笑:“长官,你大德大量别跟我这将死之人一般见识。”鹰爷说着取出火镰子,“嚓嚓”打亮火星,燃着火媒子,点上喇叭头,“哧哧溜溜”猛吸一口,一点儿烟也没有朝外吐。
现场只有海老知道鹰爷的个中缘由:黄烟丝里掺的黑红粉末儿,是由“五毒”的肝胆和草药配制而成。鹰爷回回免遭荼毒,就因为装此粉末儿的小布袋从不离身。此粉末儿是鹰爷家的祖传。祖上立下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妻的规矩,老父亲谢世前把秘方传给了鹰爷。这秘方如若流传至今,该当救无数非命于蛇毒的冤魂。
鹰爷又暗中猛吸几口“喇叭头”,将烟雾在嘴里攒足攒浓。此时,土布袋正酒醉得晕头转向。鹰爷掀开笼子的堵盖,将烟雾徐徐地输入大张的蛇口。土布袋受了强烈的刺激,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亢奋地将蛇头高扬出笼子,用恶狠狠的绿豆眼睃巡四周后,紧盯着距之最近的鹰爷。
40.恩公谣上篇(6)
郭新颖顿时来神儿了,眉眼都放着光。他的一行手下,又是群情振奋,拍屁股打胯地大乐。
郭新颖走到鹰爷身旁,奸笑着拍了拍鹰爷的背。鹰爷转过身。郭新颖指了指精神抖擞的土布袋。
鹰爷会意点头,伸手紧攥了土布袋的喉颈处举至脸前。土布袋亮出了红鲜鲜的“舌头”。鹰爷勾头将脸贴向土布袋,并用厚唇蹭了蹭土布袋的“舌头”。
现场的一双双眼睛,在这一瞬间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鹰爷的嘴部。大家突然发现鹰爷离开时,土布袋的头剧烈地痉挛着,红鲜鲜的舌头却不见了。
全场为之愕然,一双眼睛都呆滞了。
鹰爷走向木桩子般的郭新颖,“啐”地一吐,土布袋红鲜鲜的舌头,落在了郭新颖的脸前。
这天晚上,海老与鹰爷喝得酩酊大醉。海老红着眼睛看着鹰爷,说出了掏心窝子的话:“谢谢你呀兄弟,海水清这条命是你给的。”鹰爷说:“我们的命都是党的!你是我们恩公河游击队的主心骨,恩公河流域的老百姓可以没有我这只鹰,如何能少了你这主心骨啊。”
鹰爷说得情出肺腑,把海老感动得泪流满面。
几年后,莲池镇飘起了膏药旗,桥头路口时有“八格呀路”、“撕拉撕拉”的怪骂。郭新颖率先打出日本旗,东洋人封他为莲花山县的“保安司令”。
这一带的东洋头子山本三太郎,不仅杀人成性,还有“花姑娘”的嗜好。这日,三太郎首次驾临郭府,正赶上郭新颖领家人鞭笞麦穗。麦穗是唱梆子戏刀马旦的,年轻美貌,郭新颖一见倾心。郭新颖的做人准则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漂亮女人。他派人将麦穗掳进郭府,牛不饮水硬按头,强行封为七姨太。花烛洞房里,猴巴筋似的郭新颖,如何是刀马旦的对手?刀马旦踢腿伸拳,耍得天花乱坠,没亮几招儿,已将郭新颖整得气喘吁吁。郭新颖枉圆了猴眼,看着细皮嫩肉的美味吃不到嘴里。
三太郎见麦穗如肉蝇见血,硬赖在郭府不走:“烟的不抽,酒的不喝,要花姑娘的干活。”
郭新颖无奈,只得酸溜溜地割了爱。望着麦穗一脸的忿恨,他如绕刺猬干转下不得嘴的馋狗,悻悻而去时还一步三回头,涎着哈喇子张望。
三太郎野熊般强壮,麦穗的花拳绣腿成了火上浇油。一番强奸与拒奸的搏击之后,麦穗体力不支,最终让三太郎占了上风。三太郎满脸淫威,将浑身瘫软的麦穗抱上床,三下五除二地脱个精光,雄赳赳气昂昂地扑向麦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麦穗,稳稳地使出最后一招绝活儿:一记鹰爪死揪了三太郎的蛋包包儿,随之拼全力一搦,便碎了三太郎的两颗睾丸。三太郎绝命嗷嚎着,跳起身抽出战刀朝麦穗的心窝连刺数刀。
自此,麦穗的女儿……十三岁的菊子成了孤女。
后来,菊子跟火头叔拜了天地,成了火头婶,这是后话。
三太郎虽然成了阉狗,却比疯狗更野更狂。他经常泡在郭府找事,将一口怨气统统撒在了郭新颖身上,迁怒于郭新颖,怪罪郭新颖让他成了银样镴枪头。郭新颖怵得要命,便给三太郎献偏方说:“吃大鳖能使太君的残身康复,这是从皇宫里传出的秘方,历代的阉宦都是靠大鳖重圆春梦。”
三太郎将信将疑,皱着眉头盯着郭新颖。
郭新颖说:“太君,这吃大鳖的学问不仅宫廷有,连恩公河一带的老百姓也都妇孺皆知……”
三太郎仍轻摇着头。
郭新颖说:“有到处传唱的民谣为证。”
三太郎:“什么民谣?”
郭新颖:“《恩公谣》。恩公就是大鳖,这一带的老百姓从古到今都这么叫。”
三太郎:“你的会唱?”
郭新颖点头微笑,开口就来:
40.恩公谣上篇(7)
恩公好,恩公好
恩公浑身尽是宝。
裙边脚蹼治肾亏,
骨盖更是大补药。
治肾亏,大补药,
吃了长生又不老。
郭新颖说:“这治肾亏,就是治太君的病。”
三太郎的表情变得舒展了:“吃大鳖,能花姑娘的干活?”
郭新颖连连点头说:“吃大鳖,能花姑娘的干活,并且大大地干活。”
三太郎顿时眉开眼笑:“大鳖的米西米西,大大的好。”
为稳住三太郎,郭新颖说:“这秘方绝对有效,但又不是神仙一把抓……”
三太郎皱眉问:“你的什么意思?”
郭新颖赔着笑道:“太君须少安毋躁,一天吃一只大鳖须吃满一年,方能奏效,其间即便是隔上一天也不行。”
三太郎的急切有如狗不得过河,连声问:“大鳖的哪里有?”
郭新颖说:“恩公河里大鳖的大大的有。”
三太郎抽出指挥刀,吼道:“快快的捉!快快的去捉!”
郭新颖招人沿恩公河踅摸了两天,连鳖影儿也未见。便去恩公祠堵了鹰爷。郭新颖说:“下河逮鳖去,本司令赏你十块大洋,能置地三亩。”
鹰爷不吭声只摇头。郭新颖说:“本司令已经打听清楚了,你不仅是汉子一条,还是恩公河一带的拿鱼高手。”
鹰爷不吭声仍摇头。
郭新颖急得一蹦大高道:“你哑巴了?你总得开口说话吧?”
鹰爷说:“你让我逮啥鱼都行,唯不能动鳖。”
郭新颖问:“那为啥?”
鹰爷遂领他们到莲花山上的恩公祠堂,指着功德碑念了一番。临了,鹰爷说:“俺的死算蛋事,怕的是恩公在司令你身上显灵了。”
郭新颖忙说:“我不吃鳖,沾不上我的气!”
鹰爷沉着脸说:“谁出的吃鳖主意,谁差遣人逮鳖,这桩桩件件可瞒不过恩公。”
郭新颖脸上有了疑虑问:“都咋个显法?”
鹰爷张嘴溜出:
头上长疔脚心烂,
闺女偷人妻养汉。
浮财全灌老鼠洞,
生下小孩没屁眼。
郭新颖一乐道:“鸟!就这显法?本司令不怕。”
鹰爷又朝下溜道:
吃枪子,挨黑砖,
家灭九族连根剜。
魂下地狱不算妥,
油锅再把恶魂煎。
郭新颖乐不起来了,脸木木的没了颜色。
那天冷清明儿时,鬼子围抄了恩公祠,男女老少押走了三百六十五口,圈在了莲池镇公所大院。这孽祸是郭新颖做的,他为图个郭府安生,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碰了鹰爷的软钉子后,想耍滑不屙这橛子硬屎了。三太郎阴鸷着脸,抬胳膊掀翻了郭府的供桌,唰地抽出指挥刀,将寒光闪闪的刀尖戳向郭新颖的脑门,厉声骂道:“郭的,你的良心大大的坏,撕拉撕拉的有……”吓得郭新颖一泡热尿顺裤裆直流,蜡渣儿白着脸,嘴巴干张,就是说不出话来。一看郭新颖的淌浆样,三太郎反倒乐了起来。郭新颖这才缓过神儿,惶惶怵怵地表白说:“恩公河大鳖的有,恩公祠良民的没有,不愿意孝敬太君。”
郭新颖当即对三太郎咬了一阵耳朵,直咬得三太郎频频点头。三太郎便照郭新颖的奸计而行,率领鬼子兵围了恩公祠,将全村老少圈在教堂里,下令拿鳖换人。一人一只,哪日交不出,哪日就毙一人。恩公祠人暗里咬下牙印儿,达成一致意见:死绝也不拿恩公给东洋鬼子,不能让孽种再作祸。
三太郎心急火燎地空等了两天,红眼狗似的紧盯着全成了耳聋口哑的恩公祠人。猛地,三太郎大步冲向人群,举指挥刀点出一位莽壮汉子。
40.恩公谣上篇(8)
“你的叫什么名字?”
“黄鱼。”
“黄鱼?大大地好听,你捉大鳖的会?”
“不会。”
“唔,你的良民的不是,撕拉撕拉的……”
“撕拉撕拉的也不会……”
一道寒光闪过,三太郎的长刀空中一声尖啸,黄鱼的头腾空了。也就在这当儿,奇迹发生了,黄鱼的头怒目尽裂,嘴巴大张,一脸的仇恨,打着圈儿直朝三太郎旋来,呲着的利牙照着三太郎的脸猛啃一口,之后,才“咚”的一声落地。三太郎大吃一惊,下意识朝脸一抹拉,举手一看满掌是血,遂捂着脸嗷嗷大叫,抬脚踢开了黄鱼那颗嘴里还噙着一块横肉的血头。
这个黄鱼死头活啃东洋鬼的故事,被恩公祠人演绎至今,已出现无数个不同的版本。最流行的说法是:黄鱼本打算扑向三太郎拼死的,中途遇了三太郎的飞刀,由于惯性的缘故,人倒后头却旋向了三太郎。
当时,气急败坏的三太郎双手握刀吼道:“统统撕拉撕拉的有……”
很快,教堂的大门被堵上了,房顶的歪把子机枪哗啦哗啦地装着子弹。就在三太郎举刀下令的当儿,郭新颖双腿一拐一瘸地赶到了。
郭新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太君,杀人的不要……”
三太郎狐疑地盯着郭新颖。郭新颖朝教堂外一指道:“大鳖的多多的,多多的送来了。”
三太郎跟着郭新颖走出教堂,只见三辆独轮推车“吱吱呀呀”而至,上面摞着鼓鼓囊囊的网袋,里面是挤挤扛扛的大鳖。
领头的是鹰爷。
多少年以后,恩公祠人还对鹰爷送鳖的事百眼百见,百嘴百说。
有人说:“看见日本人把鹰爷堵到了一间磨屋里,放一通乱枪。进屋搜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数十条青花皮蛇如同连珠炮,突然从石磨眼儿里蹿出,各自扑向目标,分工精确之极。一条青花皮链锁般绞紧一个日本人的脖颈,在场的日本人竟无一幸免。”
有人说:“鹰爷让三位推车的脚力停在岸上,他跳在恩公河里,像泥瓦匠盖房时朝上边扔瓦一样,一只接一只地朝河堤上扔鳖,仨脚力忙上忙下捡拾不及。”
还有人说:“鹰爷压根儿就没挨水,他在恩公河边打了一个呼哨,大鳖们便自个儿排着队爬上岸,挤挤扛扛朝网袋里拱,不多不少,正好是三百六十五只。”
而这么多鳖的去处,传得更玄乎。
有一说是:三太郎将鳖屯入地窖,盘算按偏方日啖一只,一年享用完。不料翌晨开启窖盖取鳖时,地窖里空荡荡的,三百六十五只大鳖踪影全无,三太郎连点儿鳖气也没闻着;
又一说是:那天莲池镇过了一夜蛇,蛇身滚地的飒飒声响如飞沙走石,蛇们重重包围了三太郎的官邸,缠死了把门的,绞死了警卫,抬开了千斤窖盖,生还了全部大鳖……
有关三太郎的死更是传得玄乎,行刑者非蛇即鳖,张扬得云天雾地。
一说是:厨子烹制好大鳖,装入青瓷雕花鸳鸯钵内,三太郎启盖享用时,一条土布袋从梁头荡落,紧紧地箍住了三太郎的脖颈,三太郎遂口鼻蹿血而死。
还有一说是:三太郎嘉许鹰爷是大大的良民,高兴得张大嘴抓握鹰爷的手时,藏匿在鹰爷袖筒中的一条“鬼咬子”噌地钻进三太郎的口内,只露出个尾巴梢儿。此蛇又名“竹叶青”,体绿尾红,肚皮花道,性极毒。当时三太郎的大嘴没来得及合上,便猝然七窍喷乌血,倒地毙命。
恩公祠人脱险的当夜,鹰爷死了。鹰爷的猝死,雾障般团着不散。
有人说,亲眼见鹰爷被“漂了葫芦”,数十条长蛇将鹰爷网裹在床上,鹰爷动弹不得,听任蛇阵漂流出村,曝尸于恩公河堤。鹰爷周身像在针板上滚过,遍布蛇芯子锥成的黑眼儿。鹰爷的尸首面向恩公河,呈祈祷状的跪姿,求恩公赎罪。
40.恩公谣上篇(9)
鹰爷的行为激怒了恩公,以祖上的规矩,不得进祖坟。火头叔磕烂了脑门,跪破了膝盖也不济事,只得就河堤草草下葬。鹰爷成了恩公祠因冒犯恩公而受惩罚的头一个孤魂野鬼。
有关鹰爷身后的传说,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最主要的说辞是:起初鹰爷的坟包都垒不起来,头天添土再高,第二天即坍塌成坑。坟上蛇洞密布,大的像鸡蛋,小的如筷子扎,蛇们游迹其间,掏空即落,如蚁穴溃堤。
之后,有成群的苍鹰在坟上空盘旋,轮番俯冲叨啄探露的蛇头。恨得蛇们纠集成偌大的方阵,成百上千条蛇狂蹿而起,团团簇簇高挺的蛇头,状如陡立一地密匝匝的绿穗高粱……蛇阵与鹰群血肉相搏,因众寡悬殊,鹰群招架不住,毛残羽败,仓皇飞离。
稍后,鹰群搬来大批援军,如一坨坨的黑云,从天际推压过来,愈近愈黑,愈近愈黑,少顷,即黑黢黢的蔽日遮天,气势汹汹如浊浪排空。鹰群不仅成规模之阵势,出击亦有条不紊,队形或聚或散,错落有致,十只一编,呈云朵状,一朵迅疾盖下来,拧了蛇头旋即升空。随即又一朵疾拍下来,掳了蛇头亦旋即升空,磁石吸铁屑般地稳、准、狠……如此,一朵接一朵的黑蘑菇云盖冲下来,再翻卷上去,为时不长,即彻底摧毁了蛇阵。
此后,鹰爷的坟就凸起了包,上面滋生了绿草与野花,还突飞猛长了一棵叶绿果红的樱桃树。红樱桃扎眼亮色,有景有致。就有沿堤而行的人住了脚,用心祈祷鹰爷的魂灵安息。诸如草木也通世路人情之说,不绝于耳。听得恩公河呜呜地翻起水浪花子,哀哀怨怨,如泣如诉。
当年,被三太郎一行押进莲花山教堂的也有火头叔。回村的当夜,火头叔心里麻糟糟的像塞了把谷叶。经过一次“漂葫芦”后,他就见不得月光下浮晃的树叶,总当自己在水里漂浮。那日,他被鹰爷的竹篙捣醒后,只听鹰爷大喝一声:“当心蛇群!”他猛一激灵睁开双眼,发现了将小软床镶成花边的蛇头。他惊恐万状,拱身欲起。四周的蛇头“噌”地聚起,笼子似的罩严了他。鹰爷一边提醒他搦好鳖蛋别丢手,一边把长长的竹篙探过来。蛇们最惧怕竹篙,见之则避,这就给他留下了空当。他照鹰爷的吩咐,用小褂包好鳖蛋,牢牢绑在篙头上。鹰爷遂挑起竹篙,纵身跳下窗台。蛇群见状,当即放弃了对火头叔的“漂葫芦”,掉头汹涌而出,追击鹰爷,他这才有惊无险,浑身大汗淋淋,恍如梦境。从此,他常在梦境里被“漂”得稀里哗啦,惊惊咋咋至今。
是夜,火头叔在床上干翻身,就是难以成眠。夜越深,他的心越沉,脑子眼儿里也涌出一团乱丝,撕扯不清,糟糟的乱。他预感到会出什么事,心里也就颠颠簸簸的,难受极了。果不其然,凌晨时分,窗外响起了鹰啼,这啼声不同寻常,声声抽泣,声声凄厉,啼得他的心沉痛之极,且化解不开。他恍惚间动了灵机,这鹰啼莫非预示着什么?于是,他恍惚起身下床,顺着啼声,梦游般踉跄着登上恩公河堤。这当儿,他的神志被一摊血折射起的月光晃醒,旁边是蹲雕似的鹰爷。他直了嗓子惨叫:“爹……”
面河而跪的鹰爷微启鹰眼,乜斜着薄雾漫裹里的恩公祠和流碎了漫天星月的恩公河说:“孩子,你得赶紧离开恩公祠,投奔真八路军去。”火头叔忙问:“爹,你糊涂了吧,你不就是真八路吗?”鹰爷已明显力不能支,气若游丝地说:“你爹是糊涂啊,白长了一双鹰眼,竟识物不清,认人不准……”鹰爷的话音刚落至此,双目竟乍然一合,如同关上两扇重重的门。火头叔悲怆之极,千呼万唤,也终未再喊醒鹰爷。
火头叔瞪圆了眼满身察看,发现鹰爷额头上有三朵血染的梅花。细瞅了,脸颊、脖颈、肩膀、脊背……处处都有梅花印痕,紫殷殷的遍布全身。
火头叔给鹰爷净身时,一记一记地清查,这血染的梅花共八十一朵。在以后的日子里,时常有梅花绽放在他眼前,黑红浸亮,朵朵连成片,遂汪成血泊,越汪越深,将他的神志淹没。即使当上八路军团长后,仍如此。
41.海黑头的天才构想(6)
公元20世纪60年代末
通晓《周易》的海黑头明白:龙为图腾,鳞八十一,九九所以为尊,因为九九乃终极之数。阴阳八卦中阴爻为六,阳爻称九,阴为坤,阳为乾,乾即天。海黑头据此推测:动此刑,又取此尊数,非资深的恩公河教首不能为。
那么,对鹰爷动此酷刑的为何人?或者操纵者为何人?
后来,海黑头见到了印制血染梅花的刑具。这器具一拃长,乌溜溜光,生铁铸就。方把上铸着两条交接盘绕的“五步倒”,两蛇头结集到一只鳖盖上,鳖头及四蹼形似梅花,其上各安寸长倒钩刺。通体像长柄戳子。细看柄尾有两行小字:方圆梅花印,恩公教道光十三年重制。这梅花印是黄泥鳅丢在火头婶床上的,那会儿火头婶正鲜嫩嫩的水葱般惹人爱。
42.恩公谣下篇(1)
公元20世纪60年代末
火头叔成亲是干了几年八路之后。那时,他不断捞些小鱼虾去莲池镇换油盐,也就认识了郭府的老厨子,听说了不少菊子的事。当年,郭新颖劫持刀马旦麦穗时,曾胁迫认菊子为干女儿。菊子哭倒了气也没答应,郭新颖就派她去灶屋里帮厨烧锅。几年时日,菊子如春天的花树,抽枝展叶绽出了花蕾,鲜嫩嫩的,一掐一股水儿,模样比她妈还俊俏几分,说话声音细腻腻、甜丝丝地滋润人耳根儿,走哪儿滋润到哪儿。郭新颖看菊子的眼神儿,跟死鱼的眼珠儿差不多,其中的淫念欲火,难以遮掩。老厨子看在眼里,揪在心上。他待菊子如亲生女儿,如何能眼睁睁看着郭新颖祸害菊子?他便说:“菊子,我豁上老命领你跑吧?”菊子说:“你孤我孤,咱一无亲朋二无好友,往哪儿跑呢?真躲不过的话,我就跟俺娘做伴儿去。”
老厨子一夜间急白了头。郭新颖见菊子就身子骨发酥发软,不能自已,恨不得一口咬到嘴里,吃到肚里。他一声令下,布置手下抓紧筹备,三天后办喜事。还特别安排老厨子,喜宴上必备“霸王伴鸡”。鸡好弄,霸王就是老鳖。自打三太郎强令征鳖后,鳖在恩公河绝了迹,有人说恩公嫌这方人心猖狂,全宗族远徙他水了。老鳖成了这一带的冷缺货,老厨子两天赶了几个大集,跑得腿肚子转筋,连根鳖毛也未弄到。如今,郭府挂红披彩,纳礼接客,一派喜气。郭新颖发现百料具备的菜案上唯欠老鳖时,黑下脸对老厨子吼道:“明日若少了‘霸王伴鸡’,叫你瞧瞧本司令的厉害!”
第二天傍晚时分,又奔波了一天的老厨子,仍没买到鳖。厨房门口的郭新颖,早已等得火冒三丈。他见厨子又是空手而归,正要大发雷霆时,火头叔掂只大鳖到了。郭新颖见鳖如见爹,忙吩咐老厨子立马拾掇。郭新颖一出厨房,老厨子搌着冷汗说:“孩子,救星啊——”话音未落,郭新颖又折转了回来,他眯着眼审视着火头叔:“哪庄的?”火头叔晓得郭新颖是拿他跟爹连上了,随口说了个三十里外的庄名:“莲花村的。”老厨子忙帮腔说:“是我托人捎的话让他送鳖的,这后生实诚不坑人,我常买他的鱼虾。”郭新颖捏根牙签,拨了拨鳖头说:“咋不活泛?”火头叔说:“这一路头朝下掂着,就这样。”
杀鳖时,郭新颖又踅了回来,将大鳖连翻几个过儿,按按头,捏捏蹼,捏捏鳖裙,末了,狡黠地眨巴着眼问火头叔:“多咱逮的?”
火头叔说:“今儿个清晨。”
郭新颖紧盯着火头叔问:“我咋看像是夜儿黑喂过蚊子哩?”火头叔脸一绷,掂起大鳖就走,被老厨子抢上一步伸手拽住。
火头叔涨着脸圆着眼高声说:“不卖啦不卖啦,掂回去自家吃。谁不知道这东西大滋大补?现今又恁难逮。”
郭新颖怕火头叔真的一倔走了,就舒开眉眼拦住说:“你这小伙子咋恁不识玩儿呢,开句玩笑嘛何必当真?”
火头叔收了鳖钱,抬腿走人时,被郭新颖拦下。火头叔说:“家有急事,得赶回去。”郭新颖高低不让,非留火头叔帮忙不可,还说:“你这小伙子咋能拿到钱就走?我这府上人手正缺,你帮帮忙本司令能亏了你?”
婚宴开始,“霸王伴鸡”刚入盘,郭新颖贼星似的闪进来,顺手舀块鳖裙递向火头叔,奸笑着说:“今儿个你先大补大补。”
火头叔乐滋滋地接过,张开阔嘴扔了进去,“吧唧吧唧”嚼出一屋痒人牙根的香气。末了,厚嘴一抿说:“不吃白不吃,吃了还想吃——”说着下勺子还想去舀。鳖裙是净肉,无骨无刺,世间有吃鳖吃裙之说。郭新颖精于此道,劈手夺过勺子,阴着脸骂道:“你小子别给鼻子就上脸,就这点儿金贵的玩意儿是你享用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脸?”骂完,他一挥手,吩咐上桌。
这来之不易的“霸王伴鸡”,让郭新颖情有独钟。他阴险奸诈,虽然看着火头叔尝过,可心里仍不踏实,为免遭算计,他用的是印度象牙筷。这种试毒筷子,碧玉般晶莹剔透,不论“土毒”如砒霜、蒙汗、耗子药,还是“洋毒”如巴比纯、氰化钾,挨着就转色。他反复试过,认定没毒后,才放心地抄起筷子,瞄准油亮亮的大块儿霸王,不由分说,就来了个一连五。宾客们见状,有所醒悟时,盘中的“霸王伴鸡”。已被他吞食了小一半。他打着惬意的饱嗝,放下筷子,取出手帕,一边拭着油乎乎的嘴唇,一边对疯抢霸王的狐朋狗友们说:“如何?这‘霸王伴鸡’的味道还算正吧?”朝下,没等上够六道菜,郭新颖率先顺椅子溜下地,瘫成稀泥一堆,宾客们以为他是醉酒。谁知,抬下去一支烟工夫,他脸色烂紫乌青,口溢白沫,人已毙气。
42.恩公谣下篇(2)
是火头叔的绝活儿,让郭新颖千虑一失。郭新颖不清楚,对土毒、洋毒屡试不爽的印度象牙筷,唯独失灵于“毒鳖”。
毒鳖就是毒蚊叮咬过的鳖。恩公祠守着恩公河,丛长百种杂草,窝生百类蚊虫。毒蚊子有两种:一是灰花斑,浑身浅灰间杂白道;一是黑老鸹,通体炭黑不染杂色。这两种毒蚊子,有两个共同的特点:一是嘴巴比身子长,二是叮咬时不叫的哑巴蚊子。它们飞时不见影儿,被叮时无感觉,飞走后才鼓扁皮疙瘩,疼痒红肿持续两日不退。毒蚊子飞行觅食,都是成群结队,落下一片黑,下掌满手血。炮制毒鳖的方法并不复杂:傍晚时把它吊在塘边,吊头不吊蹼,是因为鳖头缩着,毒蚊插嘴不进。再用刀伤鳖身,以血腥招蚊。毒蚊咬鳖,极狠,一拨吮饱飞离,另一拨上,两时辰就完成大换血,换过血的鳖才叫毒鳖。
毒鳖再毒,只需吃三十六粒地姜水泡涨的绿豆,加六瓣大蒜就能解去。
——这解法的传人是鹰爷。
陪着郭新颖赴黄泉的还有五条恶棍,火头叔和老厨子趁郭府混乱,救出了已系好上吊绳的菊子。这事不胫而走,越传越神,连树上的喜鹊都知道了,“喳喳”地叫着满世界报喜。老百姓割肉放炮,多过了一次年。
火头叔
火头叔是在恩公河畔的“碉堡”里跟我说这些的,时间是1967年的晚秋。吕叔和火头叔称堤窨子是碉堡,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他俩数十年如一日,守护着眼前的长堤和保命岗不受侵犯。逢冬天时,恩公河水位回落,长堤上的植物进入了冬眠,或者覆盖着积雪,他们守护的任务也就剩下保命岗了。这时,他们俩就搬到一起,说话逗趣,打发着寂寞的白天与长长的夜晚。
那会儿,外面凄风萧瑟,择净了恩公河堤上的枯枝败草,凸露出悲壮的血色,唯独无奈这突兀的碉堡,只得围着干打旋。周围早不剩片甲的堤树,裹着铁青和铜绿,挺拔着坚韧的枝丫。碉堡高有五尺,山墙头留门,进出都得弯腰躬身,一拃厚的草苫子,条石般堵在门口,挡风隔潮。我睡地铺正中,左是火头叔,右是吕叔。我入伙儿那晚,吕叔就调侃儿说:“两根筷子夹根鱼刺——两个大光棍儿一个小光棍儿。”戳得我心里酸楚楚的,喉咙眼儿里直鼓涌。
我是莲花山一中的毕业生,因高考暂停,当时也跟着起哄参与一些刷大字报、挂黑牌子、戴高帽子的勾当。后来大字报贴到我家门口,黑牌子挂到老爹胸前之后,我也就没了参与起哄的资格,同时也没了兴趣。那日,老爹将写着反党右派的高帽子取下后说:“你回老家吧,那里也许清净些,还有护佑你的人……”到恩公祠村后,我才知道这里也不是避风港,一潭清水被黄把瓢——一拨造反派搅和得污浊浊的烘腥烂臭。
有当时到处传唱的民谣为证:
天上乌云团摞团,
恩公河里蛇乱翻。
地上螃蟹走横道,
百姓揉搓成泥玩儿。
每天晚上,俩老头儿就一红一暗地对着抽“喇叭头”儿。这“喇叭头”儿有用烟片儿卷的,也卷烟精花儿,或者芝麻叶。燃着后,有一股极浓的拐味儿,跟爆炒辣椒的味儿差不多。碉堡封闭得箍桶一样,密不透风。烟气儿、怪味儿很难发散出去,缕缕烟雾越聚越浓,不见缭绕,很快就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蒸馍笼。开始,我受不了这二茬子烟味儿的熏烤,好生咳嗽了一阵。后来,慢慢接受了吕叔和火头叔的“烟暖烟暖”之说,也能在这滚滚浓烟的笼罩中呼呼大睡,日子久了,哪天烟火味儿薄些,就跟缺了啥似的。
要说这还得归功于火头叔辉煌的往事,听起来能迷傻人哩。
火头叔也吃过大盘荆芥。俺恩公祠这一带,说谁吃过大盘荆芥,就是说谁当过大官,见过大世界。
火头叔回家探亲那年,跟着两位警卫员。年轻的团长拗不过数年守寡的老娘,跟漂漂亮亮的菊子进了洞房,三天过去,他这块铁疙瘩化成了一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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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恩公谣下篇(3)
火头叔和吕叔拉开话匣子,就没头没尾没完没了,前三皇后五帝地骂,骂黄泥鳅是臭鱼烂虾,骂红卫兵是臭鱼烂虾,骂这些臭鱼烂虾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说这些臭鱼烂虾能把恩公河里的水搅浑,但不能把恩公河翻个底朝天。有时候他们约摸着我睡着了,也锄那一亩三分茄子地。吕叔是翻腾花花肠子的行家里手,总是把火头叔逗得嘿嘿直乐。有一回吕叔说:“火头哥,俺嫂子是咋玩儿哩?把你玩得团长都不当了,不要江山要美人。”火头叔笑道:“那时候你嫂子嫩得像鲜水葱样一掐一股水,舍不得丢啊。当时你嫂子说,腿脚长在你身上,你走你去我不拦你,咱把丑话讲到头里,你让我尝到甜头了,我熬不住空房你可别埋怨我偷人养汉。”吕叔笑道:“嫂子是吓你哩,其实她不是那号人。”火头叔说:“后来你嫂子亮底了,她说你成天钻枪林弹雨俺咋能放心?俺可不想当寡妇。”吕叔说:“你只顾抱鲜水葱哩,如果是当上将军住进紫禁城,全国的美女任你择着小辫子挑,放个屁掉地上就能砸个坑,能会像眼下虎落平阳被犬欺?”火头叔说:“这事儿难说,有多少高官大官犯错误,现在不照样当阶下囚?”
其实,火头叔并非英雄气短,说他不爱江山爱美人无非是戏言尔尔,火头叔完婚之后,又如期归队了。他后来被开除军籍是另有隐情。
吕叔对我说:“你火头叔曾指挥过三个营九个连二十七个排,要是他一直不脱军装到现在跟林彪、黄永胜差不多。”我不由吐了吐舌头,那时候林彪正红得发紫。
当时,外边的响哨子东北风一个劲地吹着,如同老太太们拖着长腔呜咽悲泣。吕叔每提起火头叔的灿烂往事,就眉飞色舞继而摇头喟叹,咱恩公祠村原本是应该出个京官哩。
火头叔打仗特勇敢,人称“铁疙瘩团长”。打冲锋时,他总是一抹光脊梁冲在队伍的最前边,两手挥双匣子枪,舞鹰爷遗留下的红缨大砍刀。近战肉搏时,砍刀被他舞得云天雾地,呼呼生风,抡圆了削鬼子的头,削出嗖嗖一片声响,如同秋风扫落叶,分不清是血光刀光红缨子光,反正是红光闪闪,搅浑出半天血霞。常挂在他嘴边的一句名言是:“枪子有眼专盯怕死鬼,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则没事,越不怕死就越死不了。”
火头叔像叶风筝,正满着劲儿朝云彩眼儿里飘时,不承想冷雨冰雹竟兜头压来,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时间是1944年的隆冬。他刚与鬼子一场恶战下来,仗打得极苦,照例是以少胜多,硝烟战火把他熏燎得鼻眼不分。他携一身焦煳味儿闯进中原分区政治部,戴眼镜的副主任被呛得喷嚏连声。“眼镜”沉着面孔宣读了一份文件,他被开除了军籍。理由是:恩公祠有人联名反映鹰爷是汉奸。
冷不丁的黑砖砸得火头叔晕头转向。他强稳住神说:“这是诬陷,我得看是谁告的!”“眼镜”断言回答:“这不可能!你不懂组织原则?这是机密!”火头叔想想说:“我得见见海司令。”那时,海老是分区司令员兼政委。“眼镜”说:“海司令日理万机,能是谁想见就见的!”火头叔吼道:“我非见海司令不行,海司令最把我爹的底。”“眼镜”冷冷地递过文件说:“若不是海司令发话,你连党籍也保不住。”火头叔怦然为之心动,这才接过油印的处分决定,看见领导意见栏里,显赫着“海水清”仨字。
火头叔这才无话,默然签字画押。
就在这一刹那,火头叔结束了戎马倥偬的军旅生活,成了恩公河畔新一代的拿鱼高手,恩公祠人心目中的又一个鹰爷。
多少年后的一个下午,两辆小车爬上了恩公河堤,头一辆是吉普,随后一辆是黑车,形状似鳖盖。两辆车相继停在鹰爷的坟前,从“鳖盖”里钻出的一位大干部领头,从吉普车下来的随行人员紧跟其后。他们将一只大大的花圈供在鹰爷的坟前,之后绕鹰爷的坟丘缓行,先正三圈儿,又倒三圈儿,领头的大干部一步一洒酒,随行的秘书、警卫员跟着抛花瓣。之后,他们在墓碑前默哀致意,大干部眼泪汪汪的,随行者也眼泪汪汪的,场面肃穆之极。
42.恩公谣下篇(4)
火头叔闻讯赶到时,只闻到了酒香,河堤上留下的两溜儿车辙印儿,静默着向远方伸展,无字的花圈遥寄着哀思,凄然无声。
火头叔清楚,来者除海老不会再有别人。当时海老已是莲州地区的党政一把手,称得上是一跺脚莲花山就乱颤的人物,但是鹰爷之死仍云山雾罩,他仍然是被开除军籍的阶级异己分子。这一切如果是冤案,如果昭雪有望的话,他面前的花圈上,当会赫然落着海老的大名。
这无字花圈背后的字面让火头叔感到透心凉。
凡提及此章,火头叔总会转青脸色,有烟无话。吕叔就拿话刺挠他说:“不得江山得美人,够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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