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妞吭哧了半天说:“走了表姑姨妹的娘家侄子的后门。”
莲说:“驴尾巴吊棒槌吊得顺溜啊。”
胖妞说:“不膏油,轮子也不会转。”
莲说:“那你这油白膏了,这不是瞒得住的事,做了就利亮了。”
胖妞说:“证明有了,你也有绑绳的地方了,睁只眼闭只眼妥了。”
莲说:“碰着畚箕米动弹,都直愣愣地盯着哩,这个口子不能开。”
宏归来时春宝已提升为正连职,年年有探亲假。春宝原想等莲生孩子时回来,看到对宏的处理决定后,便与宏结伴而归了。
俩人走到老河柳下时,萧瑟秋风不仅恋恋不舍地抖掉了最后几片枯黄的柳叶,也展展地抖开了他俩孩提时的画布,还抖响了久违了的柳笛曲儿:
红公鸡,绿尾巴,
蹦高蹦低叨蚂蚱……
一路上春宝愧疚着脸不停地给宏递烟。
宏一再表白说:“春宝,我一点儿也不埋怨莲。就好比我长着一头疤瘌,没理由怨别人不给我帽子戴。”
春宝说:“这事完全能打马虎眼儿过去。莲从小跟她妈学的,母女俩一模一样,做事太认真太任性。”
宏说:“凤姑在咱们村有口皆碑,莲跟她一样算是一样对了。”
春宝叹口气说:“也怨我当时没回来一趟,现在想悔棋都来不及了。”
宏进家没暖热板凳,就听得春宝在和莲争吵。宏坐不住了,心想春宝啊春宝,这小鸡都破壳了还能打成荷包蛋?莲已怀孕八个月了能是生气的时候?
隔着虚掩的门,宏看到了春宝变成了案板的脸,还有小桌上丝缕冒烟的鸡蛋茶。
春宝说:“宏都毁你手里了。”
春宝说:“宏一家老小梦里都盼望着宏提干,将来好当官吃皇粮,你个女人家心咋会恁狠!”
春宝说:“比你大得多的官,对这种断子绝孙的事儿,都猫头鹰样睁只眼闭只眼,就你清正!”
春宝说:“你逞能也不怕莲花村的爷们儿娘儿们不依你,糟践你!”
莲等春宝的连珠炮放完了,才开始反驳道:“你也是才提拔的干部哩,也没有个是非标准?俺听的骂莲花村早就盛不下了,嘴巴在人家头上长着,我有啥法?可这遭人骂的活儿总得有人干!我不在乎!骂就骂吧,我只当是大风刮跑了。”
52.红公鸡绿尾巴(5)
春宝愣了愣眼,一抬手掀翻了小桌,六只白里浸黄的鸡蛋荷包缀在碎碗砾中。
春宝吼道:“你不在乎我在乎!人的脸不能当猪屁股印湃萌舜粒
宏伸手推门时被胖妞拽住。宏怒火中烧地骂:“熊娘儿们,不是你作祸想鲜点子朝避孕套上扎眼儿会有这事?你给我滚!滚你娘的蛋!再无事生非,老子立马给你吹灯拔蜡!”
第二天一早,宏见莲背靠着老河柳发呆。柳条上和枝丫上饰着一层金黄凝重的光晕。
宏问:“没撵上春宝?”
莲眼不睁头不抬地说:“跟旋风样,喊都喊不应。”
只因莲的脸太白了,脸上的孕斑格外的显,少了做姑娘时的润泽和水灵。春宝的大号军裤掩不住她高挺的腹部。露水濡湿了半截裤腿,鞋也成了泥坨子。她手里还掂着一网兜熟鸡蛋。
宏突然觉得莲很可怜,想宽慰几句,又不知从哪儿下嘴。
莲说:“让你白端了几年屎盆子,我实在想不来别的门。”
宏说:“这不能怨你,是我没成色,自作自受。”
宏回村的第三天早起,就有骂声如领唱的鸡撕碎了厚重的夜幕。
宏说:“好像骂莲哩。”
胖妞说:“这娘儿们也是想捞男娃,莲就是不给准生证。”
接着八面四方骂声迭起,骂的蹊跷内容不重样,骂词里光汉子的专用词就得一会儿数。从八辈祖奶奶到沾有一点儿血脉的小妞娃统统一竿子敲,似乎没有比不叫生孩子再恨人的事了。
胖妞说:“这些骂家,有被莲逼着做人工流产的,有被莲追着要超生罚款的……反正都遭过莲的害,都是一块地里的虫,都有一样的恨劲儿。”
胖妞也想扎架做应声虫,被宏打了拦头鞭。胖妞说:“莲这娘儿们开天门朝上过,愣是六亲不认。上回她送来的避孕药,我扔粪坑里让只老母鸡叨了,就一直嬎不下蛋来,这不是霉气咱哩?”
宏说:“你不会评理也该打个颠倒,叫你干这一行就能大开口子让随便生?村上边还有镇有县哩,大鬼压小鬼,官大压一级。上边叫你计划谁敢不计划?别人随意咋说咱不管,你少瞎咧咧。”
宏想不开村里人咋都变成这样了,连一点面子也不顾,背背脸就唾莲,“呸”得山响。胖妞对此振振有词说:“莲连你都敢坑会不坑谁?过去是看她在台上站着,是鸡骨头不是鸡骨头都当神敬她。这会儿看透她是屁灰一撮,过去是白敬她了。莲这堵墙粉了,该倒啦!都说咱家的铁饭碗是莲故意砸的,她只顾自己吃高粱面容不下人家屙红屎,她断了村里多少人家的后,搅黄了多少人家的好梦。”
宏听说莲家被砸成了烂西瓜。宏去看时,兔娃猛地从秫秸堆里蹿出,认出是宏就摇摇尾巴拐回去了。它的窝在垛根盘着,三只小狗正嬉闹一团,一如兔娃周身洁白,不带一根杂毛。
馋人的葱花油饼味儿拧了劲直往宏鼻子里钻,门口娥子乐融融地用嫩嗓唱民谣:
红公鸡,绿尾巴,
蹦高蹦低叨蚂蚱。
红蚂蚱,绿蚂蚱,
见了公鸡都趴下……
娥子是春宝入伍第二年得的。宏过去喊莲一直是嘎嘣声脆,自莲成春宝的人后,就不恁嘎嘣声脆了。春宝比宏早出生三天,照理该喊莲“春宝嫂”,可宏的嗓子眼儿里像有芝麻叶塞着,愣是挤不出那仨字的音儿,搭腔时就打哑门。有娥子后,再叫莲时就喊娥子妈,比原先喊得还嘎嘣声脆。
莲在屋里应了一声。灶屋是有顶没墙的草棚子,八下透风。莲用砖头支了新锅新鏊子。
宏问:“才添的家什?”
莲答:“人活着不就是活口饭哩?”
宏看着一摞葱花油饼和老海碗里的鸡蛋穗子汤说:“你今儿个过年哩。”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小说吧
52.红公鸡绿尾巴(6)
莲说:“要是不学会自己给自己消气,我早就给气没了。咱是越气越能吃,还老想吃好的。”
宏说:“是得自己疼自己,要不还咋活哩?屋里东西先别动,叫镇派出所来人查查。”
莲说:“查出来咋着?铐几天再放出来仇气更大。东西不算啥,毁了再置。”
宏说:“你真的不怕赖人跟你对着干?”
莲说:“赖人明摆着哩,兔娃那灵性你能不知道?”
宏的心陡地一紧,直往下坠。
杜国君来了,是招呼莲花村换届选举来的。村级班子三年一换,是上了###的,过去上边的雷声轰隆轰隆响,到了下边就飘树叶一样的轻。这回树叶可是成了大碾盘,镇政府决定把试点放在莲花村,由点带面。
杜国君没有镇政府一把手的架势,进村先说:“头一条咱不搞特殊,二一条是轮着去各户吃家常便饭。”
一家一天,正好第六天轮到宏家。头一天胖妞就催宏去集上割肉。宏说:“杜镇长来时有话在先。”胖妞说:“你可别光听干部们说得鳖蛋光泥蛋圆,傻子也知道肉香屎臭。他杜镇长能得猴子逮虱,头五家俺都打听过来了,都是一个码子。”
杜国君进门便说:“饭可得简单点儿,便饭,这有话在先。”
上饭时,他一看见大盘子大碗的鸡子鱼,眉头拧成了蛋蛋子,连声说:“这是弄啥哩这,逼着我犯错误哩不是?”
胖妞忙说:“就俩菜就俩菜,只有恁简单了,俺早呀晚的也是吃这。”
杜国君嗔着脸道:“还诳我哩?那中,生活水平都这么高了,往后就可以不给你们村扶贫款了。”
宏的脸马上就转了颜色:“杜镇长,您轮到俺家吃饭能有几回?能让您啃窝头喝杂面条?”
杜国君说:“干部下来是工作的,要是图吃喝就不来了。”
宏说:“做下了不吃也是浪费,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杜国君这才接过宏递的筷子说:“往后可不敢了,传出去让人说闲话。”
宏说:“咱关着门吃,保证没外人知道。”
杜国君一动筷头,宏就断定他是个铁吃家。杜国君扎筷子就是鸡脖鸡翅鸡皮鸡杂。当杜国君朝鱼眼窝夹一筷子撂嘴里时,宏猛一愣怔。宏知道那里边有一颗米粒状的硬东西,嚼起来有股鲜美的杏仁味儿,还消积化淤防癌治癌。不过知晓这一妙处者极少。宏在师长家时没少给老爷子采购鱼头摆调鱼头,弄得身上的鱼腥味儿走哪儿散哪儿,熏得人家直喊他“鱼贩子”。宏每次望着老爷子抖动的筷头命中鱼眼窝时就想不开,那哪胜肥肉块子嚼着香?有回老爷子酒后吐了真言:这东西叫珍珠米,鱼通身就这点最金贵。宏偷偷地品尝后不由感叹道,师长老爷子吃得才他娘那帮子有水平。
宏见杜国君享受完头颗珍珠米后,抢先内行地点点又一眼窝说:“杜镇长也好吃珍珠米?”
杜国君睁圆了眼看了看宏。他曾在莲州地委招待所跟海老碰过杯,各种规格筵席上的珍珠米都被他轻取了。之前,他压根没想到这恩公河湾子里还有精于此道的宏,就此他不得不揣摩宏有多深多浅,也不得不对宏刮目相看。
为此,杜国君临走时硬是撇下了一元钱和一斤粮票说:“这是纪律,宏你要真不收,我下回还咋来?”
轮到莲家时,莲端上了鸡蛋臊子面。
莲说:“杜镇长屈着你了,我这笨样也没法出去赶集,央人去又怕招惹闲话,说村长带头坏您定下的规矩。”
杜国君说:“看你这是咋说哩?我是生就的面条鬼,面条是我的命哩。”
莲说:“要是有肉呢?”
杜国君“哧哧溜溜”地吃着说:“要是真遇见肉,我就不要命了。”
俩人便哈哈大笑。杜国君仍“哧哧溜溜”地吃着说:“我得写信批评春宝,没有一点家庭观念。给他生儿育女哩,也该他伺候你。”
52.红公鸡绿尾巴(7)
莲说:“男人家回来也济不住啥事。”
杜国君琐碎一会儿,才入了正题说:“这次换届你是咋想哩?”
莲说:“磨炼这几年了,也摸住门道了。”
杜国君一怔说:“你快生了,你拉扯着俩孩子不容易啊。”
莲说:“那是,可女人总是要生养孩子的。在镇里在县里在省里做大事的女人多了,她们不都有家有孩娃的?这话还是上次我刚选上村长,正怀着娥子时你对我说的。”
杜国君说:“镇里考虑了你的实际情况,已经决定了。”
莲说:“我知道弯子在哪儿——”
杜国君一怔,打断道:“你没啥弯子,你的工作镇政府很满意,谁说你有弯子?”
莲笑笑说:“都怨我上次没给你配合好,拖了全镇的后腿不说,还给全地区捅了娄子。”
杜国君拧着眉说:“哪一次?我脑瓜里咋没有一点影儿?”
莲笑着哼一下鼻子说:“算您镇长会忘。海老陪省计生检查团在镇里开座谈会那次,您说莲花村无一计划外生育,我纠正说我们村有六个。当时我发现坐在台子上的你、郭县长,包括海老的脸都挂不住了。”
杜国君一拍脑门说:“是哩是哩,我想起来了,那回都怨龙主任统计错了数字。”
莲说:“事后龙主任怪我砸了镇里到手的玻璃匾,给县上、地区的脸上都抹了黑。”
杜国君一愣:“有这事儿?”
莲说:“要不叫他过来当面说清楚?”
杜国君摇摇头:“他还说啥?”
莲一口咬定说:“龙主任说莲州已经内定为全国计划生育先进单位了,省检查团也就是履行一下程序,下来走走过场,这事情也就算大功告成了。龙主任说我坏了一圈人的好事儿,坏了你去县里领奖,坏了郭县长去莲州地区领奖,还坏了海老去北京领奖,龙主任还说我是破嘴老鸹……”
杜国君脸一沉说:“这个龙青坡,他当时是喝多了吧?”
莲说:“他是满身的酒气。”
杜国君暗嘘一口气道:“醉鬼耍酒疯的话,你能当真?海莲同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他是在胡扯八道!”
莲笑道:“杜镇长你别给他瞒了,酒后吐真言,咱们都懂。”
杜国君仍沉着脸:“这个龙青坡咋能喝几杯猫尿,就不负责任地信口开河?回去我得熊他。”
莲说:“可我一直觉着实话实说没错。”
杜国君说:“海莲同志,我再重申一次,你刚才反映的是龙青坡酒后所言,是毫无根据的。镇政府对你的工作是肯定的,你别误解。”
莲说:“人选要定了的话,作为党员我服从组织。”
杜国君说:“这就对了嘛。组织上还考虑为了选举时好向群众交代,你还得写份辞职报告。”
莲摇摇头说:“我哪能写辞职报告?我不写!”
杜国君紧盯着莲,等着莲解释理由。
莲说:“一来不是我不愿干,二来我没犯错。是组织上不叫我干的,咋向群众交代是组织上的事。”
杜国君说:“其实你的对立面可不小哇。”
莲说:“我知道不小,做让人断子绝孙的工作,会不得罪人?家都被砸几回了,就差还没挨黑砖哩。不过我是按政策来的,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对立面的村长谁都会当!”
杜国君说:“这我理解,人选是镇党委、政府集体研究决定的。咱都是党员哩,都得服从。”
宏村长
莲的村长干到头了,接任的是宏。
宏平摊着双手说:“是杜镇长硬撵着我朝这污水坑里跳,举死猫上树!”
莲抱着膀子说:“我并不愿撂下这个烂摊子不管,我想管人家不让我管。”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小说吧
52.红公鸡绿尾巴(8)
宏说:“你是不让干,我是非让干,咱俩都是牛不喝水强按头。”
莲说:“其实,我并不想揽把那官,也不稀罕那三十块钱的补贴,只是莲花村计划生育全镇数老末儿,我不甘心。”
宏说:“你的心情我理解。”
莲说:“往后这个难轮到你作了。”
宏笑笑说:“该有人朝我锅台上抹屎了。”
莲也笑说:“要真那样才中哩!胖妞要生气不给你做饭的话,我顿顿给你烙葱花油饼吃。”
一根铜链上总共三把钥匙,莲递给宏时还浸着她捂了三年的热汗味儿。宏接过钥匙,抖着手试着旋开了办公桌的抽屉,里边安安然然地睡着印台和公章。公章把儿短粗,样子蠢笨,像肥头胖脑的大肚子官。宏的双目却被它点得雪亮亮的,这雪亮的光虽如石火电闪般的短,莲却看得准看得明白,莲忽然想起在回复部队的函调信上,就是这个公章把正攀登军官山的宏一印盖了下来。莲猛然觉着自己是棵深秋的树,没了叶子,只剩下灰兮兮的枝杈,跟枯树没什么两样。宏稳稳地锁了公章,冲莲一龇牙,算给这简单的交班仪式打住了板。
莲转身时,看见前后的窗户成了黑头攒动的燕子窝。
门外的空场地上,木桩样竖满了密匝匝的人。莲想这都是来看戏的,当她是唱砸了戏又卸过妆的主演。
六根竹竿夹道立着,高挑着参差不齐的炮仗。莲听见挑唆者嚷:“放呀,快放,在她头前点着才叫送终炮!”
莲清楚这都是些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受过处罚的痞子,他们早巴望有这一天了。莲想:这会儿自己不能跟树叶样轻轻飘过,自己要端起架子,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从他们眼皮下走过,要像石磙从这堆异样的目光上辚辚碾过,叫他们心里一辈子怵这辚辚的磙碾声,不能让他们太张狂太得意了……
莲透过狼烟漫卷的火硝味儿,听到了一泓清泉般的笛声,是从自家小院溢出的。操笛者是如同天降的春宝。娥子盘绕在春宝膝盖上,小嘴张合着唱:
红公鸡,绿尾巴,
蹦高蹦低叨蚂蚱……
兔娃和她的三个儿女连舞带蹈,蹄爪不识闲儿,着意地扭动着。
门响如冷水泼入油锅,小院凝住了呼吸。春宝看到了莲的汪汪泪眼,听到了鞭炮连续炸响,随口问道:“啥事呀跟过年样?”
莲无言地一任泪流。
春宝恍然,他过去抱住莲的肩膀说:“老百姓恨干部像蚂蚱走哪儿啃哪儿,你啃过谁啦?”
莲说:“我没吃过一回请,没占过公家一分钱的便宜。”
春宝说:“老百姓恨干部量人不用一把尺子,分光棍眼子。”
莲说:“我要是不用一把尺子、分光棍眼子,宏就回不来。”
春宝说:“老百姓还瞧不起男的有权就掂着家伙不认人,女的要本事没有,单指望裤腰带松。”
莲说:“这也不沾我的边儿。”
春宝说:“这三点你都不沾气,那你还难受啥哩?下台才说明你这村长当得称职,喜都喜不过来呢。”
春宝跑出去一会儿,携回来一大盘鞭炮,六六三十六个大雷子跟锤头样,竹竿挑不起来就用绳子吊到门口的老槐树梢上。
炮声炸响,如同机关枪外加迫击炮。
全村人轰地轧过来,黑压压地聚成堆,迷瞪瞪地看。
宏踩着泥雪到镇里时正赶晌午饭。
杜国君说:“今儿个吃火锅,给宏村长驱驱寒。”
宏笑笑摇摇头,解开临来时胖妞塞给的手巾兜,里边是两个焦黄的油馍卷和四个剥好的蒜瓣。
龙青坡是个见面熟,并且开玩笑不分老少,打嘴巴仗更没有年龄界限。他伸手夺过宏的手巾兜,朝桌子上一扔说:“球,当土皇帝了还抠门儿!”
52.红公鸡绿尾巴(9)
吃的火锅很有些名堂,叫“双王海陆空”。就是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全有。双王是双料,料是“王”字号的。宏当兵时吃过一回一般的海陆空。龙青坡见宏的手怯生就说:“球,还搦过枪杆哩,放开吃放开吃。这是上《食宪鸿秘》正谱的,过去只有皇帝老儿才能享用的。”龙青坡说着稳、准、狠地下着勺子。
杜国君是按路数吃,三勺肉一勺汤,两轮一循环,肉是照海陆空次序挖的。头一轮:鳖肉、狗心、鸽子,之后舀一勺汤滋润滋润;第二轮:海参、牛鞭、鹌鹑,再舀一勺汤滋润滋润。如此再循环,再滋润。
除了火锅,还上了两瓶二锅头三包烟。
杜国君吃出了汗,脸红得像才开窝的老母鸡,话也稠了,连声开导说:“宏,当村长得有当村长的气派,别讲好赖得吃好喝好。”
宏吃得热热的,喝得麻麻的,心里并不迷糊。龙青坡结账时,宏的耳朵也跟了去,听见龙青坡说:“照老规矩,上镇政府的账。”
杜国君边用火柴棍剔牙边说:“宏村长,龙主任有话跟你说。”
宏点点头:“有啥指示?”
龙青坡问:“公章带来没有?”
宏撩起衣襟,亮了亮挂在裤腰带上的红“陀螺”。
龙青坡说:“单看你攥印把子这一式,你宏村长也是只能猴,杜镇长真慧眼识珠。”
杜国君笑着说:“你们谈你们谈,我还有事。”说着起身,亲切地拍拍宏的肩膀后,鹅行鸭步地走了。
龙青坡端杯茶叶儿水递给宏说:“这是特等雨前毛尖,解酒去腻,品品,你品品。”
宏喝了一口,品出是过期陈茶,涩苦涩苦,却直咂嘴说:“好茶好茶。”
龙青坡说:“你们村上月报了份材料,我动了动,想请你再把把关。”
宏想真他娘那帮子颠倒过头了,上级领导叫下级把关哩。
材料从宏当村长抓班子建设,到坚持计划生育政策家里遭砸抢,还有一连串很耐看的对比数字,给宏的头上戴满了花。宏心想这不是胡球编派吗,没影儿的事,吹得活鼻子活眼,比真的还真三分。
宏头一歪两手一伸说:“龙主任,这……我才当了三天村长……”
龙青坡面不改色地说:“材料嘛就那么回事,润润色,让上级看的,不必认真。”
宏想了想说:“叫我看看原始材料再说。”
龙主行虽不情愿,但还是递了过来。宏一看字迹就知道是莲写的,标题是“关于莲花村计划生育问题的反映”。
宏清楚龙青坡这一动一润色不要紧,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调转,正朝西走哩忽就正东了。宏说:“这会行?”
龙青坡居高临下地说:“行!怎么不行?说它行它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看你咋说哩。”
宏说:“虚头太大,老百姓知道了还能不骂娘?”
龙青坡说:“球,怕挨骂就不干共产党!”
宏不吱声。
龙青坡压低嗓门说:“这材料是让领导看的,老百姓咋会知道?你这担心是多余的。”
宏仍不吱声。
龙青坡激将道:“宏村长,你可是当过兵的人,咋还这么鸡子胆?”
宏闷闷地吸烟,一声不吭。
龙青坡进一步开导说:“咱镇这次评先进就全指望这份材料哩,莲当不好村长就是爱认个死理儿,还胡写八写的,她自己不想进步,还光想影响别人的进步。其实这材料嘛,杜镇长已经审过了。他叫你来,就是希望你能顾全大局,你们莲花村不能再拖全镇的后腿了。”
宏犹豫着说:“这张嘴说瞎话,咋就觉着心里空落落的呢!”
龙青坡笑笑说:“开始都这味儿,习惯了就好了。”
莲见春宝的脸阴成了水碗,就猜到出啥岔子事了。刚才宏一身泥雪回来,莲就知道宏从镇里回来没拐家。宏使个眼色春宝就把里屋的门关上了。莲只听见宏说的一句话:“村里出面请个假,盖上公章,合适些。”
华人小说吧 电子站
52.红公鸡绿尾巴(10)
莲一脸的疑惑,盯着送宏回来的春宝问:“宏又给你心里塞谷叶了?”
春宝说:“喷几句闲话。”
莲说:“还瞒哄啥瞒哄,啥都在你脸上写着哩。”
春宝望着莲叹气说:“部队来电报了叫归队哩。”
莲说:“真是往南边开哩?”
春宝说:“轮到我们上了。”
莲呆成了木头桩子。她清楚春宝这一上意味着什么,他的上一轮战友从南边回来时,有一多半儿都留在那里了。
春宝说:“宏说了,不想上的话,村里可以出面请假,说你临产了身体不好,跟前离不开人,这也符合情理。”
莲的眼珠儿凝住了,有泪在涓涓地流淌。
春宝说:“杜镇长是老领导了,宏也不是外人,当兵的粗,肚里又燎着几杯猫尿,走了火别跟我一样。”春宝说这话时眼边子红红的。宏知道春宝喝半斤八两,脸挂不上色。宏老早送春宝来镇里搭车,春宝说:“还有时间,得跟杜镇长一块坐坐再走。”
坐坐就是吃桌。宏把杜国君找来时,春宝已经在饭馆里铺摆好了桌。
春宝说:“我上回送宏来家,跟莲怄了一夜气,我说莲是圣人蛋子。当个小鸡蛋壳篓官儿,就觉着天没她高地没她大了。我拿话损她,想激她恼,让她恼后清醒清醒,觉悟觉悟。我让她睁大眼瞧瞧,这满世界有几个不是萝卜官儿,不是露出半截青埋住半截白?不是外表是清官其实是白脸奸臣?谁知我说了是白说,莲压根儿不甩我那一套,还是正经八百地说,咱当官就当清官不当白脸奸臣,通身不带一点儿土星儿。我看咋说也说不到她心里去,一恼就撅屁股走了,提前归队。我是想晾晾她,不想让她太兴盛,没好处。俺师部的胡子政委大好人一个,待人实诚,心地善良,是个挑不出一星儿灰的党员,经不住他三问,我就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一倒见底,他没熊我,打了一个比方我就服了,又拐回家来了。莲一见我回来就问,你这犟牛筋啥时学会不拧劲了?我说人一天三迷,不定迷在哪一会儿哩。”
春宝敬了一圈酒后,接着说:“这回我就要征南了,兴许咱这是最后在一块坐哩,当兵的血洒疆场是本分。我们团有个连从南边撤回来时,捧了五十二个黑匣子。这几天正是莲的预产期,这事儿部队首长都知道,电报叫我自己决定去留。实话说一见这电报,我跟看见死亡通知单差不多,觉着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也就越觉着离不开莲。我想听听莲咋说,这次我全听她的,她叫我走我走,叫我留我留。莲流了半夜哑巴泪说春宝你归队吧。我说那为啥?莲说要不是上南边我就不叫你走了,咱县跟你一批入伍的就剩你自个儿了,组织上又恁信任咱,入党提干没忘记咱,到关节口上咱可不能当缩头鳖。你该走贝青走了,有娥子时你不是也没有在家?”
春宝自斟一杯,一仰脖灌下后说:“胡子政委打的比方是,国家像一部车,有些部位螺丝松了,跑起来就不会顺当。车上的人有的忙着去紧螺丝,有的装睡着看不见,还有的再去松松。他问我该算哪一类。我说算第一类有点勉强,算第二类有点亏。胡子政委说看看你是咋对莲的?你半点也不亏,咱都是党员哩,自己不去紧螺丝还阻拦别人,眼睁睁看着车坏了,到了咱大家都坐不成!”
杜国君成了磕头虫,连声说:“胡子政委真中,有水平。”
宏不搭腔,只顾连着喝酒。
春宝红着脸说:“杜镇长,有一首新民谣也不知您听过没有?”
杜国君怔了一下,说:“现在的段子多得很,一段一曲的,黄的黑的都有。也不知你说的是哪一曲?”
春宝接着杜国君的话音,就吼声而唱:
红蚂蚱,绿蚂蚱,
飞来飞去啃庄稼。
坑了群众坑集体,
52.红公鸡绿尾巴(11)
百姓见了就害怕……
春宝吼唱完毕,眼睛里也浸出了水,他颤着腔说:“一听这民谣,我就皮麻,就像心上垛满了铅块子,揣着这样的心情,我还咋安心去前线流血拼命?我们流血拼命图个啥?保护这些红蚂蚱绿蚂蚱,大蚂蚱小蚂蚱,让它们飞来飞去啃庄稼,坑了群众坑集体吗?”
杜国君的脸白了。
春宝接着说:“杜镇长,莲到底咋样,你我心里跟明镜一样。莲是一心一意紧螺丝的人,国家需要这号人,不敢再伤害莲这号干部了。”
春宝说到这时连喝三杯。
杜国君脸转过色说:“春宝你喝多了……”
春宝没接杜国君的话茬儿,跟宏碰了杯说:“好兄弟哩,你就听哥一句话。你当成当不成红公鸡不说,也千万别当蚂蚱,红蚂蚱、绿蚂蚱、大蚂蚱、小蚂蚱都不能当。”
春宝走了半月后,龙青坡来莲花村了。他见面就一脸喜色说:“宏村长,请客请客。”
宏迷惑不解地说:“我指啥请客?”
龙青坡说:“你可给咱镇争大光荣了。你那份材料一炮打响了,海老亲自批示叫全地区推广学习哩。”
宏一下成了泥巴猴,又迷怔一会儿说:“你日哄我也不是这个日哄法。”
龙青坡咂咂嘴说:“你看你,日哄啥日哄,你还得进京去领奖哩!推荐表是我填的我盖的戳子,你说叫我喝酒亏不亏?”
宏这下慌了手脚,忙说:“龙主任,当初你只说是应付一下上边,可没说刮这么大的风。”
龙青坡笑笑说:“风越大旗飘得越高,谁不想越飞越高?等将来你升上去了,可别忘了穷兄弟。我说宏啊宏,今年我们莲池镇是你宏的福最大造化最大,你宏村长是吉人天相有福——”
宏白着脸打断说:“豆腐!这种事越瞎吹后果越严重,大街上的孩娃堆成山了,成天叽叽喳喳的震天响,能盖严了?咋能盖严?你这不是叫我坐大蜡吗?”
龙青坡沉下脸说:“宏,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材料是经杜镇长审核过的,一级一级报上去的,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哩,你怕啥怕?”
宏叹口气说:“你们这是挖个坑让我跳进去……”
龙青坡哈哈大笑道:“你嘟噜个球啊宏村长?球事儿没有。”
宏摇摇头说:“北京之行我不能去,我不能去!”
龙青坡嗔道:“你胡球扯,你说现在能对海老说我们报的材料是假的?把海老亲自批示的红头文件收回去?这开弓会有回头箭吗?你宏村长打出去的子弹能再收回来?”
宏睁大眼睛说:“龙主任,你啥意思?”
龙青坡拍拍宏腰里的“陀螺”道:“别忘了,这上报的材料可是你盖的大章,这事儿你能赖得过去?”
宏这下傻眼了;迷惘一会儿说:“我怕这娄子越捅越大,到头来捂盖不住。”
龙青坡说:“有我和杜镇长顶着哩,你就把心放肚里吧。”
宏只吸烟,不吭气。
龙青坡又说:“你们莲花村你宏村长眼下出大名了,省计生委想来这儿看看。”
宏手一抖,烟掉了。
龙青坡说:“鸡子胆鸡子胆,莲花山千军万马都藏得下,三堆二堆娃娃能难住人?堵好大人的嘴是正本,莲呢?”
宏说:“正坐月子哩。”
龙青坡乐道:“这不妥了嘛,其他人好捂治!”
宏摇摇头说:“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龙青坡说:“这个问题不再谈了,我已经讲过了,天塌砸大个子,你是小个子轮不到你挨砸。”
宏不吱声了。
龙青坡又给宏下了套:“宏村长,你说这上边的大领导来咱莲花村还有没有点儿别的啥想法?”
手机小说阅读 m.hrsxb 想看书来华人小说吧
52.红公鸡绿尾巴(12)
宏心里明白,但面上装傻:“大领导有啥想法我咋能知道?”
龙青坡提醒道:“咱莲花村守着一条什么河来着?”
宏清楚这下是躲不过去了,说:“恩公河。”
龙青坡暗自一笑道:“这里边有首民谣你一定不会忘记……”
宏灵机一动,脱口就唱:
红公鸡,绿尾巴,
蹦高蹦低叨蚂蚱……
龙青坡脸一沉:“看你那记性,你是真糊涂呢?还是装糊涂?不是这一曲,是恩公谣,连我都会哩,唱给你听听?”
宏苦涩一笑。
龙青坡兴致勃勃地唱道:
恩公好,恩公好,
恩公浑身尽是宝。
裙边脚蹼治肾亏,
骨盖更是大补药。
治肾亏,大补药,
吃了长生又不老。
宏冷笑一下道:“是有这么一首恩公谣,但这恩公谣后边还有一首民谣你龙主任清楚不清楚?”
龙青坡一愣:“还有什么民谣?”
宏说:“这恩公河里的恩公,岂能动得?”
龙青坡笑道:“那为啥?难道这恩公河里的恩公就不是大鳖?它的肉就不味道鲜美?不大补?不防癌治癌?”
宏遂领着龙青坡到恩公祠,指着功德碑念了一番。临了,宏说:“俺是小农民,死了如同死只蚂蚁,怕的是恩公在你龙大主任身上显灵了。”
龙青坡忙说:“我不吃鳖,沾不上我的气!”
宏沉着脸说:“谁出的主意,谁差遣人逮鳖,这桩桩件件可瞒不过恩公。”
龙青坡脸上有了疑虑,问:“咋个显灵法?”
宏张嘴溜出:
吃枪子,挨黑砖,
家灭九族连根剜。
魂下地狱不算妥,
油锅再把恶魂煎。
龙青坡一乐道:“球!就这显法?这是封建迷信,我老龙不怕。”
宏又朝下溜道:
头上长疔脚心烂,
闺女偷人妻养汉。
浮财全灌老鼠洞,
生下小孩没屁眼。
龙青坡这下乐不起来了,因为妻、儿、钱财是他生命里的重中之重,岂能儿戏?儿戏不得。为此,他的脸木木的没了颜色。但是,让地区的检查团每人拎两只大鳖回去的话,杜镇长已经庄严地承诺过了,覆水难收啊。斟酌再三,他仍硬着头皮说:“宏,今天我把话挑明了说吧,我不怕你用这鸟民谣吓唬我,老龙我不怕。这大鳖你弄也得弄不弄也得弄,恩公要有灵气就让恩公冲我来,让我出门就死!如何?”
宏想,日他妈今天遇到滚刀肉了,咋办呢?如今恩公河流域的大鳖价格奇高,差不多都是天价,捕捞者担惊受怕不说,也都把大鳖看成了脑袋,不会让人白敲竹杠。村长县长专员再大的官也不行,他们只认票子不认官衔。
龙青坡见宏迟疑不语,就进逼说:“省里的领导头回来,你能叫空着手走?”
宏说:“省里的大领导也兴这?”
龙青坡说:“你是装迷还是自来迷?”
宏说:“莲花村的家底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实在是挤不出油来了。”
龙青坡说:“你这儿紧我知道,招待这一大头镇里已经替你出了,你还叫啥屈?紧也得再挤挤!”
宏说:“你叫我使脸挤?人家又不要脸!”
龙青坡说:“使脸使屁股你自己说,反正是往你头上戴花哩,你不出点血就是不行!”
宏记得那个干冷无风的早晨,地上的雪冻成了石头块子,滑溜溜的像抹了油。宏正为买大鳖的钱愁得磕头找不着硬地场,躺在床上翻了一夜烧饼,老早出村时碰见了磕碰得鼻青脸肿的杜国君,还有两位鼻青脸肿的军人。杜国君骂了句“这熊路真滑”就介绍说:“这是春宝团里的江参谋,这位是春宝连里的陈指导员。”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小说吧
52.红公鸡绿尾巴(13)
一看三人的神情,再看陈指导员紧抱着的黑提包,宏的头轰一下裂开了,脑子一片空白。
春宝牺牲了,在通过雷区的最后几米处踏响了地雷。如果春宝走在第二位就会平安回来,但在他的潜意识里是连长就应当身先士卒,通过危险区域时他每次都走在队首。
宏陪着他们去春宝家时,莲正勾着头给才满月的康喂奶。莲的目光闪出几分愕然,眼光最先移向军人的眼睛。读懂后,莲没有呼天抢地地放声大哭,只是脸上苍白得没了一丝血色,几分愕然也被打旋的泪水洗去了。她平静地说了句“都坐吧”之后,又勾下头专注地盯着康蠕动的粉嘟嘟的小嘴。
开始,莲木然地听着陈指导员的述说,如同听着一个并不新鲜的故事,她像是没有感觉没有神经支配的植物人。当陈指导员说道:“连长临咽气时,我问他还有啥话给嫂子交代,连长说你嫂子用不着我交代,你嫂子为人处世比我强得多,我最放心的就是你嫂子……”
莲听到这里,“哇”的一声,如山崩地裂般号啕大哭。
除了一只草绿帆布提包,一只带有“自卫反击战纪念、中央慰问团赠”字样的茶缸、毛巾和几本书外,春宝没有留下任何遗物。
陈指导员说:“连长平时没少接济战士,还生怕外人知道。他私下对我说现在不时兴雷锋了,省得人家骂圣人蛋子,说是捞政治资本。”
攥住江参谋递过来的两千元抚恤金时,莲的手抽了筋,如同捧了团炭火。莲稳了稳神,将钱塞向宏说:“交给你个烂摊子,我心里很愧疚,这钱给村里救急用吧。”
宏脸一扭连连摆手说:“那哪能成?你拉扯俩孩子够难了,村里又接济不了你,咋能还刮抹你。”
莲说:“春宝要知道这当口,还能再给村里做点儿贡献,他在九泉之下也会喜欢的。”
莲说着,一屋的人都哭了。
春宝的墓地选在离老河柳不远的草坪上。
莲说:“春宝打小就喜欢这地方,朝后他得闲了可以看羊抵架,热了跳到恩公河里洗澡,高兴了折根柳条掐柳笛吹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