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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批就是那些要杀我的人?”
“嗯,大概是江湖上专门从事暗杀买卖的组织。”
“我都已经被抓起来了,还会有谁要杀我?”
“傻瓜,自然早已不想你活下去的人,比如说,丞相大人与皇后。”
“可是圣旨都已经下了,不用他们下手,我也是要死的。何必如此麻烦。”
“抓了你之后,李承琪根本就没告诉任何人关押你的地点,如果丞相事先知道,又何须派人跟踪他?李承琪之所以把你藏起来,就是不想你遇到危险,他自己更是不想杀你。也正是如此,丞相才更要杀你,以绝后患。”
闻人翼凉凉道:“又是一个对你痴心一片的人。算上小七,你简直就要忙不过来了。”
我白他一眼:“是啊,我忙不过来了。”转头看向书文,问道:“学长,这些日子里你可有小七他们的消息?”
书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闻人翼“哼”了一声,也没有说话。
他们两人对小七他们的生死漠不关心虽是合情合理,但我还是禁不住要求道:“学长,你能不能让人出去打探一下,我只想确定他们是否都还平安无事。”
书文与闻人翼对看一眼,又过了片刻,用极其敷衍的口吻说道:“我会派人留意。”
我一直用小新式闪出星光的眼神盯住他,还眨啊眨,眨啊眨,最后书文终于支撑不住,举起右手作发誓状:“好了好了,我一定亲自派人去找,但我不保证一定可以找到。”
我收回眼神,欣喜道:“找不到没关系,有时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我现在逃了出来,只怕他们还计划去救我,如果能让他们知道我逃了或是死了也行,这样他们就不必去冒险,说不定还会自行回去崟月,如此一来就万事大吉了。”
闻人翼面无表情的对书文说:“他说他还要回去崟月。”
书文顿时沉下脸:“你还要回去?”
我很确定的点头:“要回去的。”
书文皱起眉头,看着我不说话,我知道他想说“不许”,但以他的个性,又不会想要勉强我。
闻人翼道:“他要去救人。”
“救人?”书文吃惊的不行,好似要说,就我这自身难保的样子还要去救人?
我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我知道我有些不自量力,可是他是我来到这里之后第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还因为我被有琴渊扣在了皇宫里,我曾答应过,一定会回去带他离开,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书文叹了一声,道:“可万一你回了崟月,不光没救出他不说,还搭上了你自己,那时你要如何?”
“我是不指望有琴渊能够守信放我走的啦,但不是还有你们吗?他能看我一时,又怎么守得了我一世,到时一定会有机会溜的。”
书文摇了摇头:“你想的倒是简单。”
闻人翼道:“你以为皇宫是逍遥宫的后院?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可你们不是来去自如?”
“那不同。我们有功夫,你有吗?”
“放心吧,到时一定会有办法的。再说了,翼现在不是还没想出解蛊毒的方法,总还是要回去才行的,虽说那是下下策。”
书文想了又想,道:“好吧,我们陪你去崟月,正好也去会会那个给你下毒的有琴渊,不是说他与我以前长的一模一样么,我倒要看看,是否真有那么像!”
闻人翼淡淡道:“也是该与他去算算帐了。”
正文 八六节
静养几日之后书文带来消息,说皇帝已宣告我在狱中自戕,那时我正在房中无聊的练着书法,搁下笔,想了想,问道:“那尸身呢?”
书文道:“说是焚化之后随意丢弃了。”
我松了口气,怕的是铭远不信会去翻寻尸身来看,现既已烧成了灰,也免去了我这一层的顾虑。我喟叹道:“承琪终究是顾念了旧情,放我一马,也放了他们一马,希望小七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能够自行回崟月去,别再滞留在曜日才好。”
书文微笑着拍了拍我的手,道:“他们会的,你不用太担心了。”他叹了一声,“庆幸的是当日皇帝有私心,没把你的事告诉任何人。如果让他知道了你的价值,又怎肯轻易放你逃生?”
我摇摇头:“我哪有什么价值,血玉玲珑,也不过是个念想,一个心理暗示罢了。”
书文笑了一声,不予评价。
“我与翼商量之后决定再过三日就启程,先往魁星,再到崟月。虽说李承琪宣布了你的死亡,但只怕他对你并未死心,暗中还派人出来寻你。还有丞相他们,如果杀手是他与皇后派去的,人没有回去,就说明任务并未完成,那狱中死了的人,就值得他们斟酌了。”
“还会有人来杀我?”
书文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所以说,现在只是表面上平静了而已,其实你还并未摆脱危机。”
被人追杀可不是好玩的事,从前只是担心随时会被皇帝砍脑袋,但那时明来明去的,与这种时时怕被人摸黑上来桶一刀的提心吊胆很是不同,与明刀相比,暗箭会来的更为可怕。
我急切道:“那我们不如明日就走!”在曜日多呆一天危机就一天不会解除。
“我还有些后事需要处理。”他摸摸我的头,以示抚慰,“别怕,有我呢,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你被人找到的。”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好似一只温柔的大手直直安抚到了我心里,一时加快的心跳再度平稳了下来,我深呼吸了几口,心情趋于平静,静了片刻,我问出了心中存了多日的疑问:“上次老皇帝中风,是不是你?”
他眼珠转到一边,嘴角冷笑:“想要对你不轨的人,自然要让他再也动不了这个念想。”
他的回答我虽早已料到,但还是忍不住颤了颤,曾几何时,我心中温文如玉的书文也变得如此很辣,他是我认识的学长,又似不是我认识的学长。
很快,他便柔和了面上的笑容:“是不是觉得我变了?”
我怔忡看了他一会,才慢慢摇了摇头。二十七年足够重塑一个人格,但我信心底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
“是变了,”我点点头,他面上顿时一黯,环着我的双臂有向下垂的趋势,我忽而一笑,“只是外表罢了,内里,”我用手捂在他的心口,“没有变,你永远,永远都是我的书文学长。那个让无数女人追在后头的校园王子!”
书文大笑起来,重又把我搂住,紧的几乎被他勒毙。
笑了一阵,我问:“你刚刚说后事?什么后事?”
书文刚想开口,就被我打断:“不许说什么不用我操心,你都会处理好。别因为我现在顶个十六七岁的皮囊就总把我当成孩子,我想知道你们都在做什么,这样我心里有底,而不是整日的悬在空中,就怕哪天突然你就没了音讯,出了危险!”
书文轻轻的把我搂入怀中,他的胸膛温暖而坚实,我紧紧的贴着他,汲取着他的体温,陶醉的闭上了眼睛。
默了一会,他才说:“是老皇帝,虽说他已说不出话,全身也无法动弹,但我们曾有一纸协议,我们二人各式一份,现如今,那份协议必须毁掉。”
我心中一惊,这份协议万一被人发现可不得了,虽说书文如今武功高强,守卫森严的皇宫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可身份一旦曝露,牵连到的是整个逍遥宫,皇家军队的围剿,有多少人能够扛得住?我不禁为他担忧起来。
他仿佛能读心似的,说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们还没有一起过快乐的日子,我又怎会让自己有事?”
“话是这么说……”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书文捂住了嘴,目光深深的看住我,“信我,不会有事。”
我愁眉不展,咬住牙根,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颤微微的。
“你还要进宫去?”
他微微一笑:“别摆出生离死别的表情,这几日只是没与你说,我不在的时候,都是进宫去了。”
我怔忪道:“你当皇宫是你家后院啊!”
“这皇宫我呆了有四五年之久,不就跟我家后院差不多嘛。别大惊小怪的了。”他捏了捏我的脸,含笑道:“自从我来到曜日就开始筹划退路,你瞧这地下府邸,可不是一两年可以建成的,另外这里还有几条通道,分别通往皇宫内的几处与城外的树林,学校当年组织看《地道战》,可是没有白看啊——”
这时他还有心情与我说玩笑话,我气恼的推开他,“你就当我瞎操心吧!”
他大笑着把我拉了回去:“你担心我,我自然是喜在心里,好了,不闹了,乖点去床上躺着,这三日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接下去我们又要开始赶路,我只怕你的身子经不住折腾。”
“别把我想的那么虚弱,好歹我也是个男人!”
“不是我要把你想的虚弱,而是翼说你很虚弱。好了好了,去躺下吧,看你睡着我再走。”
我终究拗不过他,躺上床,与他聊着曾经的往事,追忆曾经的似水年华,如今我与他虽也不老,但灵魂早已不似早先完满,合首一起,不禁也唏嘘感叹,末了,眼皮耷拉,渐渐睡了过去。
提心吊胆了三日之后,书文总算带来了好消息,个中惊险他自然不会与我详说,只说如今再无可担忧之事,我们只管放心上路便是。包袱是早几日就收拾好的,只等他一声令下,三人乔装改扮由从地道出到城外,又找了些巨石,封死了出入口,以防被人发现追踪而来。
“大公子,二公子,小人有些口渴,我们可否到前面茶摊买碗茶喝?”我齁着腰,学着平日身旁小厮毕恭毕敬的语气说道。这次出逃,我们三人都分别易了容,长相太突出,有时未必是件好事。闻人翼与书文分别装扮做两位出游的寻常公子,而我则扮作随从小厮,对于如此的角色扮演,我是尽心尽力,力求完美。
书文用手中折扇轻轻敲打我的头,笑着摇头:“顽皮!”
闻人翼淡淡看我一眼,手伸向我肩上的包袱:“给我。”
我闪身道:“哪有公子拿包袱下人空手的,你别烦啦,我背的动的!”手指向前方竖着一块灰色破布的小茶棚,“我们去喝茶!”
三人在小茶棚内坐下来,这小茶棚总共就三套桌椅,一个小哥在忙里忙外,很快三碗凉茶,三个馒头就上了来。我拿起一个馒头啃了起来,嘴里还含糊的说:“你们不吃?”书文微笑着也拿了一个,闻人翼则从包裹中拿出个酥饼来,一点点掰着放进嘴里。
这时从远处过来三匹快马,卷起滚滚尘烟,,尽在来到茶棚前拉起马缰,三人下了马来,都是三十来岁的模样,把马栓在一边就进了棚来。我侧目偷偷看去,这三人的马鞍上都系着兵器,大约也是武林中人。
三人在我们旁的一桌坐下,其中一人高声喊道:“小二,来几个馒头,三碗凉茶。”
我正瞧的起劲,书文压低声音道:“别鬼头鬼脑的惹了人怀疑。”
我立即收回眼神,默默啃手中的馒头。
闻人翼坐的淡定,好似全副身心都集中在了手中的酥饼上,对旁的事全不关心。
我心想,这酥饼难道说真有这么好吃,需要吃的如此专心?我这是典型的吃着碗里还瞧着锅里心理,看了又看,忍不住小声道:“喂,包袱里还有没有饼了?”
闻人翼抬眼懒懒看我一眼:“还有。”
我小声道:“别都吃了,给我留一个。”
闻人翼侧头看向别处,理也不理。
书文笑道:“等前面进了城,带你去酒楼吃些好的。”
我吐吐舌头,朝他回了一笑。
像是酒楼茶棚这类吃东西的地方,一般都是很好的得到讯息的场所,那三人来了之后自然少不了对当前实事议论一番,从新帝登基战祸将起乃至江湖恩怨,无所不谈,但最让我乍舌的消息,竟是老皇帝忽然暴毙,身边服侍多年的大太监李福更是一头撞死在旧帝床前,伴驾而去。
听到这里,我顿时抬头盯住面前两人,他们的表情泰然自若,仿佛没有听到任何话,看到任何事,自顾自的,反倒是我,显得蜀犬吠日,少见多怪了。
那三人又议论纷纷,说是民间盛传是新帝对旧帝下的手,这时小二哥靠过去,嘘了一声,说:“各位大爷,莫谈国事啊——”这样三人才收了声。
正文 八七节
本以为书文进出皇宫只为那一纸协议,却不想连人也顺带做了,后来书文与我说,在宫内夺人性命其实并非像我想的如此简单,只因目前新旧帝位交替,前方战事又起,弄得朝里宫里都是人心惶惶,守备自然不如早前森严。而且退了位的皇帝,又中风着,哪会像之前那样被人重视,不过也是放他在角落自生自灭罢了,既然活着如此痛苦,不如帮忙做件善事,早死早超生。
他说的理所应当,我听得目瞪口呆,别瞧他面上温文,骨子里办事不定比闻人翼更为很辣。
我又问他,如果见到有琴渊,他打算如何,书文想了想,与我说,和他谈谈。
我眉梢一跳,谈,这有什么好谈的,难道说要领着我上门去向有琴渊讨公道?
至此之后我都在思考如何令他打消这个念头。我心知书文不是好惹的,但有琴渊又岂是好惹的主?书文如今并非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他背后还有整个逍遥宫,一旦出事,牵扯甚大,皇帝如果决定要灭一个江湖教派,饶他们有通天的本事,也是难以抗抵的。也难怪下面的护法不喜欢我,为了我,不免令他分了太多心神,简直把正事都要抛到脑后去了。
从有琴渊那方来说,新帝登基也不过两年功夫,原本国内秩序都还未顺理妥当,若当家人此时出了事,诺大一个国家,定会变得四分五裂,到时外忧内祸,又不知会有多少人丢掉性命。算到头来,我还不是罪魁祸首?
与有琴渊之间的仇怨我早已想开,旁人又何必如此执拗。
初夏时节,我三人方才行至魁星之境。
魁星偏西,这崇州城内,民俗民情颇有些塞外儿女的豪迈感,语言衣饰也与崟月曜日大不相同。脚步轻快的踏在青石路面上,东张西望,只觉新奇。按理说如今三国剑拔弩张,但魁星国内却是一派喜气,细一打听,原是皇帝大婚在即。街道两旁,各家门前都自高挂起一盏红灯笼,迎着风儿,无规律的飘来荡去,看得人心情也颇为愉悦。
在城内寻了间客栈住下,吃饭时,只听旁人隐约说起“崟月”二字,不觉竖起耳朵。
闻人翼用筷子敲的我饭碗“当当”作响,冷声道:“吃饭。”
“等会。”我拨开他的筷子,侧耳倾听,怎奈言语不通,叽里咕噜,完全的不知所谓。
文书发话道:“你要想知道,一会我出去打听打听,吃饭时候就好好吃饭。”
我收回心神,“哦”了一声,低头认真吃饭,不知怎的,只要书文一说话,我都是言听计从,不敢忤逆,对此闻人翼也是颇有微词。
晚饭后,我与闻人翼回房下棋,直到亥时初刻,城中宵禁,书文才乘着夜色回到客栈。
“你猜猜,这次魁星皇帝大婚,对象是谁?”
“这我怎么能猜的到,学长,你也别卖关子啦,一次把话说完得了!”
“是……”他嘴角上弯,一抹古怪的笑意,“有琴渊。”
我顿觉耳边轰的一声,愣在那里,不知该作何表情。
“有,有……琴渊?”
闻人翼也露出些微吃惊的表情:“他们两人是如何搭上的?”
“可是……可是……这样可以吗?”我磕磕巴巴的口吃起来,“魁星的皇帝,和崟月的皇帝,结婚……这……这也太不合常理了,两国的大臣能答应么?”
书文抬手摸摸下巴:“虽有些意外,倒也不会不合常理。”顿了顿,忽然笑道:“你瞧我,忘了与你说,魁星的皇帝……是女人,你一定是误会以为皇帝联姻,是两个男人成婚吧。”
我脑筋一时还转不过弯来:“女人?女人……”重复了两声才疏通思路,“女人!原来是女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挠了挠头,笑起来,“我刚才以为两个皇帝,两个男人,要大张旗鼓的联姻,合并两国呢,真可笑!”
书文道:“魁星皇室向来人丁单薄,传到这,尽在一代更是只育了一女,皇帝撒手人寰的早,那年的欧阳谨华不过十岁,便由左辅右宰扶持登基,眨眼八年过去,十八岁的女子,正是大好年华。事情发生在三个月前,起因是为了选婿,欧阳谨华因为不满大小事宜全由宰辅决定,便偷偷溜出皇宫,辗转到了崟月。”
我问:“碰上了有琴渊?”
书文点点头:“适逢有琴渊微服出访,体察民情,据说两人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如此一来,欧阳谨华回到国内,便死活要下嫁崟月皇帝。”
我喟叹道:“简直就是一出活脱脱古代爱情剧嘛!”
闻人翼撇了我一眼,我回瞪他:“看我做什么?!”
闻人翼慢慢侧头过去,淡淡道:“没什么。”
书文继续道:“自然事情不会那么顺利,朝中反对声一片,但女皇十分坚持,竟不惜以死相挟,崟月那边也做出退让,有琴渊答应解散后宫,从此只一心一意对待欧阳谨华,与她江山共享,才最终解决了这整件事。”
我惊讶道:“解散整个后宫?他果真豁出去了,不过这原本不是挺好的事么,又何必反对呢?”
书文摇头道:“联姻意味着将来两国将成一国,而且魁星女皇是下嫁,等于被崟月吞并,你说朝内上下岂会甘心成为附属?”
“其实如此兵不血刃统一两国,未尝不是件好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道理亘古不变,有琴渊又早有一统三国的野心,如此一来,得益的会是百姓吧,只可惜仗还是要打……”我黯然垂首,“现下情势非常不利曜日,如无意外,一统三国之人最终将会是有琴渊,到时,承琪……不知会如何……”
闻人翼凉凉道:“他的事,与你无干。”
书文微笑说:“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话锋一转,冰冰凉凉道:“只怕有的人,活不到那时。”
我心头顿时一紧,犹豫了片刻,道:“关于有琴渊……我觉得,还是,还是……太危险,你们,到时我们一起走,他……你们还是别……”
书文看着我,浓眉越蹙越紧:“他一次又一次的对你……你还舍不得他死,是否真的对他……”
我蹭的从床上跳起来,摆手不迭:“不是不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怎么说呢,我早就想开了。他把我送去曜日,又对我下毒,再加上这次忽然撕毁协议挑起战争,的确,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了我,完全不顾我的安危,但这一切,只是他作为一个皇帝应该做的。我曾许多次问过自己,如果我是崟月的皇帝,会如何做?牺牲我,或是牺牲崟月的子民,答案再明显不过。他对我固然不好,但只因我是有琴玲珑,如果今日我是另一人,他不见得会那样待我,学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书文沉默不语,不断用手指抚摸我的发丝,从发顶至发梢,一遍又一遍。
良久,他轻轻道:“你不想他死?”
闻人翼插话说:“不可能。”
我叹了一声:“他死了又如何?你们认为他的死,会带给我许多快乐?错了,只有负担。就目前来说,他是不可替代的,一旦死去,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你们不是不知道,我已经把与他的恩怨摆在一边了,你们……为何不行?”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皆默然无语。
最终,书文轻叹了一声:“好,我答应你,除非他再次危机到你的性命,危及到我们的性命。”
我笑了笑,又看向闻人翼:“翼,你呢?”
闻人翼看看我,偏过头去,含糊的“嗯”了声。
终于松下一口气,我含笑拍了拍书文的肩头,又走去拍了拍闻人翼,“这样多好,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与他的事,我自会好好处理,你们还是把全副心力放在八大派上吧,省的梅护法又心生不满,寻了机会来要我的命!”
闻人翼瞟我一眼,“哼”了声。
书文则笑了笑,摇头叹道:“你呀!”
正文 八八节
崟月国都丰城城外红枫林,枫叶滴翠,只有寥寥数片显出被红色沾染的痕迹,它们最绚烂的时节即将到来,那却也是一步步接近生命尾声的征象,蓬勃之后蕴藏着孤寂,又有几人可以窥探。
摘下一片置于掌心,我轻声道:“以前老觉得黛玉葬花过于矫情,现在想想却也是合情合理。”笑了一声,玩笑道:“不如待这些枫叶红的透了,落了地了,我也来葬它们?”
书文挥袖一拂,我手中的枫叶便迎风打了旋儿落到地上,被他一脚踩住,“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他抬起我低垂的脸,皱眉道:“什么葬花葬叶的,尽说些丧气话。好像说的今日永别一样,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那我现在就带你离开。管不得你是开心还是难过,对我来说,你活着才最重要,就算气我怨我,只要你活着,我就都不在乎!”
我瞧了瞧远处灰色的城门,又瞧了瞧书文已然灰了的俊脸,微笑道:“我不过说的是玩笑话,哪有这么严重,好了啦,算我错,是我乱说话。”我又看那城门一眼,“就送到这里吧,城中皇帝的耳目众多,不安全,让他知道你们的存在,对谁都不好。”
书文沉着脸“嗯”了声:“好好照顾自己,得了空我就来看你。”
“好啊!”我想了想,反口道:“还是别来,要是有事,我会照你说的方法去联络你。”
“什么方法,再说一遍。”
我犹豫了一下,无奈道:“城外向南五里,清凉山,大觉寺,主持小院内,东边角落摆上一个五星图案。”不知被他叮嘱了多少遍,只怕做梦都要背出来了。
书文满意的点点头。
我踮起脚,往他身后瞧了瞧,“翼他……”
“不用看了,他说不来,就一定不会来。”
“他这气也生的太久了。”
“他个性就是如此,”书文笑了笑,“但也难说,不定过几天就熬不住偷偷去看你了。”
“你可千万别让他来,他那性子,万一捅了漏子出来,到时大家都难收场!”
“我明白的。”他把我轻轻搂在怀里,默了一阵,又在我额上吻了吻,“要走了……真是舍不得。”
我忽然想起一事,挣了开,把颈上的玉佩取了下来递与书文,“这玉佩是玲珑从小便戴着的,这一年来我也从未离身过,具有琴渊说,玲珑小时体弱多病,一位老道给了他母妃这玉佩让他佩戴,说是可消灾解难。”本想说我初来那会差点被有琴渊掐死,这玉佩发热的事,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只怕说了又引起事端。“现在给你存着。”见书文正细细端详,我又再次强调,“这可是我的命!”
书文诧异道:“你的命?”
“这不是我说的,是有琴渊说的,他说过,玉在人在。所以我现在把我的命郑重托付给你,可存好了,等我回来,还要还我的!”
书文笑起来,把玉捏紧了:“好,你的命,我收下了,会好好保存的。”
别过书文,我独自进了城。
这座城对我来说着实陌生,上次的印象仅是走马观花。我一路走一路问,原是想直接去皇宫,但转念一想,我贸贸然前去,说我是已故的琼亲王,要面见皇帝,不被人当成疯子路人抓起来才怪。
辗转来到邱府门前,一双兽面衔环在阳光下金光闪闪,我立在高大威严的红漆门前足有半分钟之久,门前人来人往,行人不时将好奇的目光投注到我身上。
不知是铭远他们太善于藏匿,或是书文根本没派人出去打探,这一路上,春去夏至,夏走秋来,都未有一点铭远的消息传来,不知如今他是否已回到家中,下定决心,大踏步上前握住铜环,把门敲的“哐哐”作响。
“谁啊——”门内有人发问,紧接着沉重的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一名仆役打扮的青年男子探出半个身体,上下看了我一番,我一身布衣打扮,又带了斗笠遮面,形象活脱脱就是一个进城卖菜的。
他指了指大门上的匾额,“这位小哥,你可知这是谁的府上,是人都能来随便叫门?”说着便要关门,我忙拦住他,脱下斗笠夹住门,“等等,我就是找这府上的人!”他这才看清我,盯住我,愣了半天,呓语道:“你找谁——”
我微笑道:“我找邱铭远,不知他可在府上?”
“四爷——”
“是谁啊?”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门随即被拉开,那老人看到我,也是愣了一愣,回头看那小哥,见他发呆,就在他头上猛拍了一记,“瞧你的模样!”那小哥终于回神,忙低下头认错,却还要时不时拿眼梢偷瞄我。
我看的好笑,那老人家态度很客气,问道:“请问,您找哪位?”
我抱拳道:“老人家您好,我找府上四爷,邱铭远。“
“您是?”
本想说“有琴玲珑”,但无奈这名字太过响亮,想了想,回道:“在下姓琴,单名一个易,与邱兄乃是结拜兄弟,今次路过此地,便来拜访,不知他可在府上?”
那老人没多犹豫,便把我迎了进去,一路走到大厅,“您且在前厅等候片刻,四爷正在后院练剑,我这就去通传。”
我回揖道:“老人家,多谢。”
老人下去通传,我立在大厅中央,看住主位上一幅匾额,喃喃道:“室雅人和……字形秀丽颀长,风姿翩翩。用笔纵横挥洒,方圆兼备,刚柔相济,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垂露收笔处戛然而止,似快刀斫削,提按分明,牵丝劲挺,亦浓亦纤,不燥不润。好字——”
背后笑声骤起,“不过戏作,多谢兄台抬举。”
我回身过去,竟是那日朝堂上身着绿衣官服的那位,记忆犹新。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却又并不肯定,瞪大眼睛,半张着嘴,“你——”话未说完,便觉一阵劲风忽面而来,衣摆掀起,我反射性的偏过头,用手臂挡住眼睛。
肩头被人猛的攫住,我心知,是他来了。
我真切的感受到他触及我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我放下手,眼带笑意的迎上他。
只见他目中含泪,嘴唇微颤,只是盯住我,是不信,是惊奇,是庆幸,也是感恩,他一句话也不说,或许,是说不出来。
我也细细看他,黑了,瘦了,更是憔悴了,额上布满汗珠,眼中带着血丝,仿佛几日,十几日都没有睡好的模样。
我抿起嘴,赧笑道:“是的,我还活着。”
终于,他把我重重搂入怀中。
我略有些尴尬,这是他的家,他的妻子正在这座房子里。
我没有多犹豫,轻轻推开了他,眼梢瞟见他二哥正用思量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拉开话题道:“其他人,都还好吧?”
邱铭远似乎也在努力抽离出那种情绪,用手搓了搓脸,深呼吸了几次,努力平复着心情。
过了片刻,他道:“十三人全数安全返回,无一伤亡。”
我笑道:“那就好,”看了看一旁的邱二哥,他身着官服,显然是有事要办,我提醒他道:“是要进宫去吧?别耽搁了。”
他回过神来,忙给我行礼,“王爷千岁……”不等他跪下,我就先一步扶住他,“邱大人快免礼。正巧你进宫去,请与皇兄说一声,我回来了。还有,他不用派人过来接我,明日我自会过去见他。”
“好。”他瞧瞧我,又瞧瞧邱铭远,最终什么话也没说的走了出去。
我拉了邱铭远坐下:“与我说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回的国?”
他叹了一声:“那日之后,我与他们便躲藏在城中各处,原是计划营救王爷,却不想如何也寻不到关押你的地点,再加上城中风声很紧……”我打断他:“你们都安全就好,那时我日日担心你们会来救我。”铭远道:“看到城中贴出皇榜,宣告您已在狱中……”他微微哽咽,仿佛又想起当时情景,“后来……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笑道:“我还活着?”他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站起来,背过身去:“因为晋王……”顿了顿,才道:“拿了具尸体冒充是我,所以我才能……”
一时之间,我们俩都不再说话。
良久之后,我道:“为我安排个房间休息吧,一路奔波,真的累了。”
铭远道:“这一路上……”
我打断他道:“改日让我养足了精神再与你说,可好?”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吩咐下人去为我准备房间。
然而就在我洗完澡躺下不到半个时辰,戚槐仁久别的嗓音就在门前响起:“琼王,接旨!”
那时我正迷迷糊糊要入睡,听了只是皱了眉头,翻了身,不予理会。
默了一阵,他提高嗓音道:“琼亲王,圣旨到,请您出来接旨!”
我还是不理,终于,门被轻轻打开,有人小心翼翼的踏着小声的步子来到我床前。
戚槐仁近乎哀求:“王爷,您就别为难奴才们了,快起来接旨吧。”
我抄起被子把头索性也闷了进去,气愤道:“我不是让人带话了,说我今日不回去了!怎么又要来什么圣旨,他是不是嫌我死的不够早,想要乘早逼死我!”
“皇上哪是要逼死王爷!”戚槐仁轻轻拉动我的被子,“他是想王爷想的紧,龙辇都派了来,可见皇上有多心急想要见王爷您啊!”
“谁稀罕坐他的龙什么辇,乘早给我拖回去!”
“王爷——”
“你把圣旨带回去,告诉他,我今日就不回去,再逼我,明日我也不回去!”
戚槐仁沉默了一会,喟叹道:“王爷要耍脾气不回去可以,皇上是心疼您的,惹恼了他,他倒是不会把您怎样,但奴才们和邱大人一门可就要倒霉了,他不得把那点气都撒我们身上?再说了,您现在让我回去,指不定一会他就亲自来了,到时……您说,不得不好收场嘛!王爷,您听咱家一句,跟咱家回去,皇上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
不等他唠叨完,我翻身坐起来,手一伸:“圣旨拿来。”
戚槐仁犹豫的顿了顿,我瞪他一眼,他哆嗦着把圣旨递了给我,我看了两遍,又扔回给他,想了许久,仿佛壮士断腕:“我跟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化身为勤劳滴嗡嗡小蜜蜂喽!
终于要和渊哥见面,期待啊~~~偶太想他了~~
为嘛那么多小攻偶最中意他?
揪头发,无法理解~!~
正文 八九节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有琴渊大张旗鼓的派了龙辇过来,又颁下圣旨要我回去,面子是给足了我,倘若我不予他面子,真当是不好收场。自知今日是非回去不可,只心里憋了一股子气,又不好朝有琴渊发,便只有委屈了底下的戚怀仁,我也知此事与他无关,为难他着实有些说不过去,悻悻上了龙辇,被众人哄抬着回了皇宫。
时隔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潘龙轩立在芳香似锦的御花园中,依旧清清丽丽,独善其身。我在门前驻足半响,一旁的戚怀仁倒也并不催促,只是安静候着,大约是停的太久,里头的人失了耐心,不等我进去,他便自来开门迎我,四目相对那一瞬,心内百感交集,有琴渊依然俊朗如往昔,那双幽如深井的眸子定定注视着我,饱含着种种耐人寻味的情绪。
顿了一顿,我便伏跪下去,不等我山呼万岁,便被馋了起来,轻道:“免了吧。”
我又抬头看他,眉头不觉蹙了起来,他也看着我,连眨眼似乎都不曾有,如此看着,两人却都不开口,戚怀仁见此情景,悄然带了一众宫人侍卫退了下去,眨眼间,潘龙轩方圆百米,就只剩了我与他两人。
手臂依然被他紧锢在手,我用另一手拨开他,退了一步,方作揖道:“给皇兄请安……别来无恙?”
“一年未见,你想说的,仅是这一句?别来无恙?”
他似是微愠,我却觉得好笑,顿时有种千帆过境,沧海桑田的感觉。平和的笑了笑,道:“不然皇兄希望臣弟说些什么?说我这一年有多想你,有多念你,还是我死里逃生,心中想见的人只有你?”
他凝视我良久,最终叹了一声,那叹息声仿佛来自遥远的时空,“易儿——”
我倒抽一口气,忍下心中种种,垂首道:“时至今日,哪还有什么易儿,站在你面前的,分明就是玲珑。”
他张开双臂,将我环入怀中:“你是易儿,是朕的易儿……”我本想立刻推开他,但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只是安静待着,听他口中喃喃,“回来就好,以后,朕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我闭上眼睛,内心潮起潮涌,曾几何时,我天真的以为这怀抱会是我今生的归宿,想来也真是好笑,只因他长的像书文,只因他对我有一点点的好,那时的我初来乍到,迷迷蒙蒙,仿佛初生的小鸡仔,只要是张开的翅膀就以为是妈妈,却不想是凶恶的鹫鸟。
他拉着我走入潘龙轩内,与我同坐在那张宽大华丽的龙椅上,细细打量我,温言道:“长高了,肩膀也宽了些,只是……”他摸摸我的骨腕子,“怎么瘦了许多?是否路上吃了许多的苦?”
我不着痕迹的把手抽回,缩入袖中,目光散漫的看着着桌上累满的奏折,答道:“人长高了自然就比以前瘦了,前是年纪小,婴儿肥罢了。倒是皇兄,似乎是清减了。”
这一年来,除了下狱那几日的折腾瘦了一圈,旁的日子都被照顾的很好,特别是这一路来,有了书文的监督与闻人翼药食的调养,身子骨更是结实了许多,瘦不瘦的我不清楚,皮糙了些倒是真的。
有琴渊又拉过我的手,摩挲了一番,皱着眉叹道:“倒是开始像个男人了。一会回玲珑阁,朕让人拿些牛乳过去,你好好泡泡。还有前些日子进贡来的什么香精,凝露的,都与你拿过去。”
我瞧他一眼,背寒起来:“女孩家家的东西,我一个大男人,不用的。”
男人总归是越长越粗,难道他还指望玲珑能保一辈子的凝脂玉肌?
有琴渊道:“东西拿过去,用不用,你自己斟酌着就是了。”
还是老脾气,说一是一,我也不再与他推拒,谢了恩后道:“这些日子赶路赶的急,一直都未好好休息,如今回来了,心也放下了,身子一下就乏的很,臣弟想先回玲珑阁去了。”
有琴渊点了点头,犹豫了一瞬,问道:“易儿,你身子……可还好?”
我暗自冷笑,面上却平和:“我也不大清楚,平日里总会觉得乏力想睡,大约是因这一年时间有大半年都是奔波在路上吧,在曜日的时候也给御医瞧过,说是气血虚亏,已损及五脏,调养很需要时间,我一时也静不下心来,所以就是拖着。不过皇兄不用太过担心,玲珑的身子玲珑自己清楚,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就是了。”
“说的这是什么话!”他眉头一皱,呵斥道:“都已经回来了,以后再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朕说过,你的命是朕的,就算是死,也得朕允了才行!”
“是臣弟一时失言。”
“好了,你既累了,就先回去玲珑阁吧。朕这里还有些折子要看,待晚上空了,朕再去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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