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道,“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还谢他。”
“小木。”苏默抬起头来,对着沐小木道,“施大人没事了。”
“啊?”沐小木还在抽泣着,情绪一下子转换不过来,懵头懵脑的道,“什么?”
“方才结案了,施大人没事了。”苏默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会……”沐小木不可置信的退了两步,下意识的去看湛然,后者微微偏过脑袋,似笑非笑的模样像是看了一场好戏。
“多谢湛大人出手相助,改日定当登门道谢,如今下官还要赶去大理寺,这就告辞了。”苏默说完便匆匆走了,沐小木呆了片刻,也没理顺这思路。
湛然闲闲的逗猫,沐小木立在他的不远处,用手捂着脸蛋,似在琢磨方才突如其来的消息。
两人一时之间全都安静下来,偶尔只听见白团子“喵呜”的叫换了一声。
“湛大人……”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沐小木扭扭捏捏的声音从指缝间溜了出来。
“嗯?”湛然逗猫的手指不停,闻言应了她一声。
“是您救了施大人?”沐小木缓慢又小声的开口,间或夹杂着吸鼻子的声音。
“嗯。”湛然依旧单音节,视线飘过去,好笑的看着捂着脸的小御史。
“那您为何要戏弄我……”沐小木的声音里似是带上了哭腔,满都是不甘和委屈,“为何每次都要戏弄我。”
“有趣啊。”湛然伸出手,把别别扭扭的沐小木拉到跟前。
“怎么就有趣了。”沐小木愈想愈难过,大喜大悲这么剧烈的情感她真的转化不来,蓦然就哭了出来,“大人你总是这样,也偶尔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啊。”
湛然将喋喋不休的小御史拉到怀里,道:“不知道为何,就想看到你大哭的模样。”
“大人,你这样真的很变态,我会恨你的。”沐小木情绪起伏太大,窝在他怀里直哭。
“本来也没想戏弄你。”湛然一顿,道,“怪你自己说话不小心。”
“下官究竟那句话失了分寸?”沐小木睁着通红的双眼,从他湿透的胸襟处抬起头来。
“哪句?”湛然明显一怔,似是在思索,片刻之后,道,“我忘了。”
“……”
“这眼神是不满?”
“是敬仰……”沐小木吸了吸鼻子。
“我记得你方才对本官很不敬。”
“大人看错了……”
“这意思是本官错了?”
“是下官错了……”
“这种时候倒挺乖巧。”
“大人谬赞。”沐小木很诚恳,末了又吸了一下鼻子。
湛然将沐小木抱在膝上,伸出手指将她的脑袋勾出来,道:“哭的还真厉害。”
沐小木悲愤欲绝,心道还不是大人你做的好事,嘴上却道:“下官下回改进。”
“那倒不用。”湛然的手指擦过她的嘴唇,笑的很是满意。
“大人究竟是如何救的施大人?”沐小木绕了一圈,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依你看,施大人的罪名如何?”
“乃诛九族的大罪。”沐小木光想想也不寒而栗。
“是了,你也这般想,随仁一开始自然也这般想,以为胜券在握,自然会放松警惕,待他反应过来,便已然迟了。”
“反应过来什么?”沐小木好奇道。
“反应过来,这个罪名根本就没用。你道施亦的罪名是什么?”
“题目大逆不道,蔑视朝堂,对天子不敬。”沐小木回忆道。
“出题人是施亦,拍板的是谁?”湛然提醒道。
“皇上?”沐小木惊呼。
“是了。科举的试题虽是大臣出,但都要经过圣上御览的,名义上都是皇帝出的。说题目有问题,岂不是说皇帝有问题?天子怎么会有错?自然是下面查的不妥,这罪名自然是落不下来的。”
“施大人自然便无罪了。”沐小木这才想明白。
“至于萧泰,皇上在施亦的罪状上落了面子,自然要从萧泰那里找回来,萧泰的罪状又证据确凿,判的定然又快又重。”湛然语气轻轻,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小事。
“大人英明……”沐小木目瞪口呆。
……
沐小木第二日便见着了久违的施大人,他依旧朝气满满,笑容明朗,只是走路却有些不对劲。
“施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沐小木快步过去搀着他。
“阿木啊,大人我不想说。”施亦扁了扁嘴,满脸都是抑郁。
苏默跟在他后面不远,绷着一张俊脸,却似憋着笑,而前方倚在栏杆上的林贤早就笑弯了腰。
沐小木稀里糊涂的扶着施亦,满头雾水,不理施亦哀怨的眼神,再三追问下,才悟了其中缘由,直乐得不行。
原来那日判了施亦无罪释放,可惜林贤苏默不乐意这么便宜他,一合计,愣是在后面加了二十大板。
林贤苏默亲自行刑,在亮着油灯的牢房里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据说半个牢房都能听见施大人的惨叫。
“真可怜。”沐小木心软,视线有意无意落在施亦的下半身,道,“还疼么?”
“阿木你给我揉揉?”施亦垂下眼睛道,“两个没良心的,等我利索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哎哟……”
“施大人你别激动……”沐小木体贴的道,“注意保护好……那里。”
“还是阿木你待我好,不像这两个白眼狼。”施亦没好气的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林贤摇了摇扇子,道,“我可没舍得使劲,打的可轻了,你家阿默那可是真狠。”
“你们两都不是好东西。”施亦怒道。
“此言差矣。”林贤不满,“你定然左边屁股比右边肿的高,不信给小木看看。”说完就要来扒施亦裤子。
施亦一瘸一拐的躲避林贤,一头撞到了身后的苏默,苏默将他接住,佯装关心的往旁边的椅子上狠狠一按,道:“大人定然是累了,坐吧。”
施亦惨叫一声,直接跳了起来。
林贤惊呼一声,摇扇子的手抖个不休,直道:“心狠手辣,心狠手辣。”
沐小木笑的正开心,见施亦一个眼刀丢过来,急忙假装咳嗽一声,止了笑。
远处三三两两的学子比前些日子更加多了,一时半会也不见散去的样子。
林贤靠在栏杆上摇扇子,道:“会试,重考了啊。”
“难怪这么多人呢。”沐小木四下打量。
“会试从后天正式开始,连考九天。”林贤望着远空,又道,“九天,很快就结束了。”
“是啊。”沐小木回到,说完又拿眼睛斜施亦,“这回,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施亦笑笑,一瘸一拐的走到了林贤身边,随他望向远处。苏默立在一株花木前,比前些日子有生气多了。
四人都不再说话,石桥在身下沉默,清澈欢快的河流淙淙而过,雀鸟在岸边鸣叫,好一派明媚春光。
一片花瓣顺着风落在了沐小木的发间,她伸手取下,这才发现是一枚杏花花瓣,白嫩细腻的花瓣中透着粉,轻盈又妩媚。沐小木转过头,发现身后竟是一片连绵不断的杏花树,花瓣如云似雾,美不胜收。
几日不见,杏花竟已开的这般旺了。
第36章 阿木·沐小骗子
沐小木抬头望望明媚的天光,颇有些忐忑。眼前是国子监那古朴的大门,她一介小小御史杵在外面,难免被磅礴的文化底蕴压的喘不过气来。不过若说喘不过气来,眼下这件要命的事儿才更让她难受。
这事儿得从殿试结束说起,前些日子的科举舞弊风波已过了许久,重考之后很快一甲二甲便定了,状元身骑骏马,也一日浪尽了京都。状元探花授了翰林院编撰、稽查,二甲中新晋的庶吉士亦授了翰林的职,人人都知道,翰林院可是培养宰辅的地方,端的是前途无量。一群青年才俊,热情朝气,这初初入了朝堂,可得有人去提点一二,不然冲动莽撞起来,就白白毁了大好前程。
说是这么一说,训话什么的不过是走个过场,这个差事圣上丢给了湛首辅,毕竟他兼着国子监祭酒的职,一直都是国子监的校长。奈何湛首辅瞧着天气不错,心情大好的钓鱼去了,把这破事丢给了沐小木,叮嘱她好好办。
沐小木眼前蓦然浮现出湛首辅懒散的模样,他抱着个猫笑的很温柔,“若是丢了我的脸……”想到这儿,沐小木不禁打了个哆嗦。
能考的这般好又入了翰林的,都是有文化有见识的人,她这个湛字第一号走狗有什么能传授的?当你不能反抗的时候,就享受吧?
沐小木痛苦的捂住了脸,没出息的很想一走了之,一想起湛然微笑的样子又没那个狗胆,遂狠狠心,一脚跨进了国子监的内厅。
“沐大人,怎么是您,湛大人……”国子监的司业疑惑的望着她,从她扭曲的表情中便立刻顿悟了,便对着众多新晋翰林道,“这位便是今日前来讲学的沐御史大人。”
沐小木听到“前来讲学”这四个字时就汗毛直竖,果不其然,便听见几句不甚恭敬且稀稀拉拉的“沐大人好。”
沐小木晓得自己名声不好,满朝文武都知道沐小御史的能耐,有特别的跪、舔技巧。传到这般年轻气盛的少年耳中,更是不堪的多。而如今自己竟然前来传授为官之道,果真是令大部分人都觉得愤懑与郁卒。
“诸位不必多礼。”沐小木心道不能给湛然丢人,不然回去肯定死的惨,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沐大人,听闻御史大人入京不过半载,却深的湛首辅赏识,不知道御史大人可有什么特别的为官之道?”一人语气诚恳,内容却不甚客气,颇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
沐小木听出他对她的讥讽,倒不以为杵,毕竟自己眼下没几个人敢得罪,这人敢这般同自己说话,多半是个好人,至少眼下还是个正义凛然的好人。
“本官的为官之道,可不是人人学的来。”沐小木回想起一路坎坷,不禁擦了一把热泪,又同他道,“不过你这脾性本官喜欢,可不见得别的大人也喜欢,若不收敛些,怕是往后的日子长不了。”
“谢大人提点。”那人不以为意,轻飘飘的很不把她放在眼里。
“沐大人学识渊博,洞察世情,对你好意提点,你又为何这般糊涂?”一人的声音沉稳的传了出来。
沐小木不禁朝他望去,只见他隐在一堆人的身后,虽要高一些,却瞧不清面容,只隐隐觉得嘴角的那抹笑似曾相识,傲然中带着无所畏惧,清清静静,一派潇洒。
“你是?”沐小木不禁开口问道。
“下官阮糖。”那人不卑不亢,声音干净利落。
“阮糖?”沐小木在口舌之中念叨了一圈,完全没有印象,便笑道,“你比方才那位可是伶俐多了。”
“不及大人。”阮糖笑了笑,不知为何,他一开口,旁的人都不再说话,似是在认真倾听。倒不是他有什么背景权势,纯粹是因为他这人带着一种奇怪的魅力,说话微笑都是一副淡定自若,不卑不亢的样子,令人好奇他究竟会怎样说,怎样做。
“本官么?”沐小木心头苦笑,伶俐这个词儿可与自己搭不上边,只道,“诸位初入朝堂,想必怀揣着许多梦想,希望在这里一展拳脚,我只能说,为人处世,但求无愧于心吧。”
“无愧于心?”先前那人语气不善的道,“不知沐大人如今可做到?”
沐小木左右寻思一番,道:“大人我自认做的不错。”
“原来大人入朝时就是这志向,失敬失敬。”那人眼神嘲弄,语气也颇令人反感。
沐小木被他堵的直烦躁,明白他一定是认为自己溜须拍马,甚至用更加无耻卑劣的手段才混到如今,但是却又不能真的同他生气,毕竟自己有个腐朽败坏的名声,却没有一个同样黑暗的内心,她揉了揉脑袋,道:“本官什么志向不重要,倒是你这脾性这般有趣,可千万别叫湛大人瞧见了。”
那人不情不愿的一躬身,算是受了教了。
“下官有个疑惑。”阮糖忽然出声,语气平平淡淡,“大人说无愧于心,是不曾后悔的意思么?”
“算是吧。”沐小木不知他何意,想了想,便回道。
“是么。”阮糖的声音低了几分,染上了些许沉闷。
“怎么了?”沐小木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想说,便问道。
“下官确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大人。”阮糖轻轻一笑,竟昂起了头,露出了一整张脸,目光锐利且带着熟悉的笑意。
“你是……”沐小木瞳孔一缩,蓦然惊呼了起来。
阮糖分开人群,朝沐小木走来,年轻的面容棱角分明,姿态优雅大方,带着男人的英武与桀骜,嘴角噙笑,眼里却掺杂着失望与隐隐的愤怒。
沐小木见他气势迫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不慎绊倒了桌角,便直直的摔在了地上,痛的直皱眉。
“沐大人。”阮糖走近她,止了步子,有礼貌的蹲在她身前,却没有扶她一把的意思,缓慢的道,“下官想问你……”
沐小木看见近在咫尺的脸,莫名的心虚起来,她别过眼睛,躲避着他炽烈的注视,结巴的道:“尽、尽、尽管问。”
“以大人渊博的学识,可否告知下官……”阮糖半敛着眼皮,语调转冷,道,“背信弃义是什么意思?”
……
“大人……”沐小木委委屈屈的开口唤道。
“嗯?”湛然将闭着的眼睛掀开一条缝,示意她有屁快放。
“大人……下官不是有意丢您的脸。”沐小木小声道,“下官今天也尽力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湛然不耐烦的打断她。
“下官膝盖疼……”沐小木眼泪汪汪。
“继续跪着。”湛然丝毫未曾松动。
沐小木呜咽一声,不敢再开口。
湛然搂着白团子似是又睡去了,沐小木跪在他软榻边反省。不知过了多久,沐小木拉了拉湛然的衣角,见他缓缓的睁开了眼,便低低的道:“大人……外头风大,您会着凉的,还是别睡了,回去吧。”
湛然瞅了瞅大好的天光,气笑了,道:“小御史,胆子愈发大了啊。”
“大人,下官有一事禀告。”沐小木正经道。
“说。”湛然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笑着瞧她。
“下官膝盖疼。”沐小木厚颜道。
“疼也跪着。”湛然坐起身来,勾起小御史的脑袋,道,“也就是你,搞砸了还能好好在这儿跪着。”
他的手指在和煦的春风里也变得温暖起来,沐小木昂着脑袋,嘟囔道:“下官尽力了。”
“尽力?”湛然看她一副委屈的模样,道,“你可知本官为何叫你去?”
沐小木生生咽下了“因为大人您懒”这几个字,强迫自己道:“大人体恤我。”
湛然轻易便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手指滑过她的下颌,柔软的指腹帖上她的脸蛋,道:“朝堂里拉帮结派,一是看籍贯,二是师生情。我叫你去指导新晋的官员,不过是多给你一层关系,若是多了一个老师的身份,你的门生在将来便是你党系的人,总有帮到你的时候。”
“啊?”沐小木呆了一呆。
“可惜你头脑简单,竟生生弄砸了,叫小官员瞧不起不说,还那般狼狈,简直是……”湛然摇了摇头,道,“你说,该不该罚?”
沐小木这才晓得他竟思虑的这般周全,不由得心里一热,道:“大人何须为我至此……”
“本官高兴。”
“是下官愚笨,辜负大人一番好意。”沐小木诚恳的认错。
“罢了,起来吧。”湛然见她乖巧,便高抬贵手的放过她。
沐小木闻言一喜,揉了揉又痛又麻的膝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湛然抱她抱惯了,便将她往怀里一拉,想戏弄一番,奈何今天的小御史竟然快速的弹了起来,满脸都是惊惶,道:“下官回去反省,先行告退。”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湛然拧起眉毛,疑惑不已。
“下官几天未曾洗澡,身上很脏,怕污了大人的手。”沐小木咬牙道。
湛然望着今天抗拒的格外剧烈的小御史,疑虑甚重。
“脏?你过来,我瞧瞧。”湛然敛起笑意。
“不、不、不用了。”沐小木支吾道,“大人便允我告退吧。”
湛然不悦的来回瞧她,总觉得今日的小御史有些古怪,往常抱抱搂搂的,虽是抗拒,却也不似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他看着脸蛋通红却紧紧咬着嘴唇的沐小木,心头竟一阵阵的发起堵来。
沐小木低着头,见他摆了摆手,便如临大赦的扭头就走,奈何腿麻的厉害,一瘸一拐走的甚慢,背后湛然的目光令她心头一阵狂跳,她不敢停留,终是逃出了他的视线。
出皇城的时候,暮色已经升起来了,尚未褪去的夕阳将暮色染成了橘色。沐小木揉揉酸痛的膝盖,一瘸一拐的往家走。不过片刻,便瞧见一片连绵的杏花,如云霭似薄雾,随着微风起伏跌宕,美艳绝伦。
沐小木驻足在一棵杏花树下,淡淡粉色缤纷而落,浅色的花瓣轻柔的覆在了她的头发上,蓦然,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伸了过来,拈走了她头顶的花瓣。
“沐大人。”手掌的主人彬彬有礼,宛若这漫天而落的杏花,温文谦和,又肆意随性。
沐小木吓了一跳,转身见是他,便不知不觉往后退一步,道:“阮、阮、阮糖。”
“大人竟还记得我名字,当真令下官受宠若惊。”阮糖逼近她一步。
“我从没忘记过。”沐小木又往后退,直到后背贴上粗糙的枝干,才停了下来。
“是么?”阮糖比她高出太多,他撑在枝干,仿佛将她揽在身下,声音意外的低沉,仿佛夹杂了太多的思念与不安,道,“别骗我了,沐御史大人。”
第37章 阿木·痛并快乐
沐小木近日颇惆怅,惆怅中又夹杂着一丝悸动,悸动又牵出莫名的紧张,紧张中又蕴含了些许期盼,她望着门外绽放的小小花蕊,便想起那日杏花树下拂袖而去的男人,他略带哀伤的样子,当真让她内疚难安,可惜她想同他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沐小木叹了一口气,收敛了一下复杂的情绪,数了数兜里的铜钱,便着了单薄的长衫,浪出门去。
今儿个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她途经酒肆的时候冲打酒的姑娘腼腆一笑,买了两壶酒。
酒坛抱在怀中,头顶是湛蓝天光,脚底是灰青石板,眼前是年代久远的钟鼓高楼。她行过漫漫长街,与鲜艳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感受到一派明媚好春光,心情也轻松起来。
不知不觉便到了约定的地点,远远便瞧见眼尖且水灵的施大人冲她摇手,眉飞色舞的模样显得生机勃勃。行走间颇利索,看来是养的不错。沐小木不禁莞尔,快速朝那边行去。
沐小木走的近了便看见林贤在杏花树下摆弄着一方支架,月色的丝绸长衫柔软的随风拂动。苏默则蹲在一旁,拾掇着一堆黑色的物块,那般硬朗的男人做起活来丝毫没有违和感,反倒显出男人有力的线条来。
“怎的才来,等你半天了。”施亦佯装怒道,接过她手上的酒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皱眉道,“平日俸禄很少?怎的酒带的这般不够劲。”
“大人你就别逞强了,这点酒够放倒三个你了。”沐小木蔑视的笑道。
“臭小子,这什么表情。”施亦不满。
“这是鄙视你的表情。”苏默满手漆黑的插、进话来。
沐小木愉快的笑了起来。
“你们两这样对施大人我可不答应。”林贤终于将架子支好了,直起身来,笑着拍拍施大人的肩膀,一副好哥们我挺你的模样。
“还是你识时务。”施亦很受用。
沐小木心道往常嘲笑施大人,别人一句林贤得三句,这一会儿怎么突然转性了,正蹊跷,视线却被林贤搭的架子给吸引了,好奇的道:“今儿个咱们是来做什么的?”
“你瞧这流水淙淙,和风日暖,自然是出来烤肉吃了。”施亦笑眯眯的挽起袖子,露出小臂,便去取丢在食盒里的食材,见到苏默自动自发的已经往那去了,正想夸他懂事,却忽而惊叫起来,“你站住。”
“怎么了?”苏默回过头来。
“先去洗手先去洗手。”没等施亦开口,林贤就一指湖边,示意苏默自觉一点儿,说完便跟在施亦边上,道,“您是这个意思吧?”
施亦拍拍他的脑袋,赞了他一个。
“林大人,您今天是抽什么风?”沐小木不明就里,好奇问道,问完便瞧见在河边洗爪子的苏默也竖起了耳朵。
“我对施大人一向敬重有加,你可别胡乱猜测本官。”林贤笑的很贼,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切。”见问不出,沐小木便算了,也跑到河边同苏默洗爪子。
两人洗好后,便见林贤施亦已经将食材取出搁在了桌布上。薄厚有度的牛肉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饱满白嫩的鸡翅膀,鲜嫩柔软,色泽新鲜,一看就是晨市上现买的,还带着早晨清新的薄雾。甚至还有大块的羊腿和一根根的羊排,串成串的羊肉牛肉更是数不胜数。各色蔬菜都是扑了满桌布,缤纷美味,实在令人挪不开视线。
“咕嘟”沐小木没出息的咽了一口口水,引得三人一阵发笑。
待食材整理好了,四人便开始动起手来,施亦在架子上刷了一层薄薄的油,便将切片五花肉搁上了架子。很快,肉片便“滋啦”的冒出油来,香味也飞上了鼻端,施亦又铺上了切片的牛肉和鸡翅,均匀的放在了架子上,待一面金黄,便有条不紊的翻过另一面,香气几乎是扑面而来。
“吧嗒”沐小木擦了一把口水,瞧见旁边沉默的苏大人,面色如常,正想佩服他超人的忍耐力,却瞥见他绷紧下颌,喉结悄悄的上下滚动起来。居然悄悄咽口水,我鄙视你。
施亦开始均匀的撒上各色调味料,往常真是没见过施大人如此灵活加认真,此刻的他特别有味道,烤肉的味道。
肉片色泽已经由金黄稍稍转暗,撒上调料的两面看上去鲜嫩可口,香味难以抵挡,直接冲进胃里。
沐小木眼巴巴的看着施大人用筷子夹起了肉片,口水几乎滴到了架子上,一旁的有力竞争对手苏默悄无声息的握紧了拳头,施大人面露犹豫,在他们几人之中徘徊,正值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大人的巧手按上了施大人的肩膀,道:“阿施你辛苦了,我给你捶捶,对了,我记得方才有两人鄙视你来的,不过你放心,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肉片眨眼间便进了林贤的口中,林贤那幸福的小表情简直虐杀了沐小木与苏默,两人对视一眼,无语凝噎。
林贤透过施亦的肩膀冲二人挑了挑眉毛,满眼都是高瞻远瞩的自得,道:“前些年我可是尝过施大人的手艺,可真是不一般那,没吃过的人自是不懂其中的奥妙。”
沐小木与苏默这才恍然他方才的狗腿,就是为了此刻,林大人您果真人中龙凤,沐小木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烤肉么,这有何难。”沐小木一扭头,便自力更生的抓了一把肉串,身旁苏默亦默默跟上,两人瞧着施亦的样子,暗自偷师。
林贤一边给施亦捏肩膀,一边道:“我要吃牛肉,来一片。”施亦便夹了一块塞进他口中,他满足的眯起了眼睛,直嚷嚷好吃,羡煞了苦逼二人组。
沐小木学者施亦的样子翻转着肉串,肉串也渐渐窜出香气,扑鼻的味道勾人至极,色泽从鲜红渐渐泛白到转为金黄,沐小木望着施亦,道:“也不是很难嘛。”刚说完,便闻见身旁传来焦味,默默转过头去,就看见面无表情望着她的苏默,手中的焦黑的牛肉正志得意满的黏在架子上。
沐小木话也不多说的从手中分了几串给坚毅的苏大人,沉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木啊,要调味了,别光顾着烤呐。”施大人到底心地善良,好心提醒道。
“鸡翅好了,来一只。”那头林贤讨人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施亦便将鸡翅盛在盘里,分给林贤一部分,两人一边吃一边看这边埋头干活的二人组。
沐小木虽是个姑娘,调起味来却大刀阔斧,直看得施亦心惊胆颤。一番折腾后,样子倒是有点意思,沐小木回头望了一眼苏默,见他黑炭依旧,很讲义气的将手中烤好的肉串分了他一半。
苏默眼神晃动,满是患难之中见真情的感动,将肉串往嘴里一搁,表情一顿,下颌一紧,快速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将肉串默默的还给了她。
沐小木一愣,顿时悟了,将手中肉串一摔,便扑向了施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大人我错了,你大人大量原谅我啊。”
施亦颇受惊吓,差点被她扑个人仰马翻,手中盘子一滑,被不知何时绕到身侧的苏默抢个正着。
苏默将鸡翅丢进嘴里,对着沐小木道:“这样比较快。”
沐小木无言的恳求他,他看了看盘子里的最后一只鸡翅,面临着人生最艰难的抉择,最终拈起来,塞进了沐小木的口中。
简直是太好吃了,外酥里嫩,味道恰到好处,沐小木潸然泪下,又扑,直道:“施大人,小的年幼无知,不懂事啊。”
林贤趁这边乱,把方才施亦烤好的都吃个遍,这才擦个油嘴,打着饱嗝走了过来,幸灾乐祸的瞅着沐小木。
几人正闹着,杏花林的尽头显出一个人的身影,湛青色的靴子踏在粉色的花瓣上,一步一步,平稳而从容。
林贤拍开沐小木揪住他衣衫的爪子,满面笑意的道:“我挚友到了。”
三人回头望去,便见年轻英俊的男人立在杏花树下,微微俯下身,施了一礼,风从他眼前过,却不及他潇洒优雅。
沐小木忽然觉得胃里搅在一处,说是痛苦又不是,说是兴奋亦差几分,总之十分复杂,只盼着他到近前来,又低低垂下头,不敢同他说话。
仿佛很多年前一样。
“这家伙叫阮糖,前些日子刚入的朝,同我自小一同长大,架可没少打。”林贤指着走到近
前的男人,笑着道。
“阮糖?”施亦想了想,忽而道,“就是科举定了二甲,又晋了庶吉士那个阮糖?”
“正是下官。”阮糖谦恭有度,温文有礼。
“如今在可是在翰林供职?”施亦见阮糖点了点头,便道,“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大人谬赞了。”
“咦,我说阿木,你跑那么远干嘛,不同人家打招呼么?没礼貌。”施亦笑道。
沐小木尴尬的将脸对着烤肉架,含糊的道:“饿。”
施亦笑出声来,便招呼几人一同过去,又开始烤起肉来,苏默立在施亦身旁,施亦要蔬菜,他就立刻去拿,要油就双手奉上,而林贤由于已经吃饱,便闲闲散散,晃到阮糖旁边同他说话。
温和的午后浸泡在柔软的和风里,烤肉的香气合着杏花的清新在空气里袅袅上升。
阮糖不知何时坐在了沐小木的身旁,若无其事的翻起了肉片,沐小木瞧瞧偷看他,只看见他好看的侧脸,认真而专注。
“我这个好朋友,如今能入的朝来,也是拖了施大人的福呢。”林贤将一片菜叶子送进口中,含糊的道。
“怎么说?”施亦一边往苏默盘子里放肉,一边问道。刚想把剩下的肉给沐小木,就见阮糖不动声色的已经烤了许多,丢给了沐小木,而沐小木闷着头吃,几乎将脸埋进了盘子里。
“早些年,我要他入朝为官,怎么说都不肯。前些日子更是跑到了偏远的南荒,谁都知道那里战乱落后,匪寇流行,寻常人跑都来不及,他偏偏一根筋要往那去,说是打听到他找了许多年的人兴许在那里。结果又是徒劳无功,带着一身伤回来,还错过了科举。”林贤没好气的道。
沐小木闻言一咳,身旁阮糖侧过身来,头发几乎蹭到她的耳朵,带着低低的动人嗓音,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沐小木急忙摆手。
“匆匆联系到我,说是又打听到兴许入了宫。这些年为了寻个人五湖四海都跑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若不是科举重考,他都进不了宫。”林贤不满的道,“这么折腾下来,那人可找到了?”
阮糖低眸略过沐小木,道:“不曾。”
“我就知道。”林贤斜他一眼,又道,“不过这回你可别寻个岔子又辞官,我决计不会放你走的。”
“自是不会。”阮糖弯弯眼睛,笑的很是有诚意。
“不知你找的是谁?”施亦好奇道。
“一位故人,曾经答应与我同归故里,却最终背信弃义,贪图权利声名,离我而去,令我苦苦搜寻数载才得知真相。”
“咳咳”沐小木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世上竟有这种人,若是让我瞧见了,定然剥皮抽筋……”施亦来劲了。
“大人,注意职业素养。”苏默将烤好的肉串塞进嘴里,尽职提醒道。
“本官定会为民除害,秉着为百姓谋福祉的态度,将他这种社稷毒瘤,铲除。”说到铲除的时候,施亦一咬牙,语气颇狠。
沐小木咳出了眼泪,一旁阮糖将水递给她,善解人意的道:“你又不是她,不用怕。”
沐小木更加痛苦。
“那你为何还要找她?”林贤在一旁十分纳闷。
“哦,她如此负我,我苦寻数载,不过就是想复仇而已。”他语气轻轻淡淡,笑的很是温柔,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微微偏过脑袋,一派温润君子之颜,道,“鞭打凌迟烙铁,哪个好一点儿?”
“烙铁。”苏默不假思索,第一个点赞。
沐小木被水呛到,咳的那叫一个翻天覆地,阮糖替她顺气,奇道:“大人哭什么?”
第38章 阿木·回忆之糖
灯光浆影里的子午河畔含着脉脉温情,绽放在暧昧的夜里。明朗的笑声穿透了招展的酒旗,缠上了姑娘的银簪。
五人潇洒翩翩,吃完了烤肉,便来逛这热闹的人世。今儿个似是有什么节日,往常寂寥的子午河畔人声鼎沸,似是凝聚了所有的欢乐与肆意。
两旁搭满了兜售货物的小摊贩,店铺的门前也燃起了各色灯笼。花红柳绿的姑娘们点亮了暗色的长街,令儒衫温文的少年舍不得移开目光。
“今儿个着实热闹。”林贤手臂搭在施亦肩上,用扇子指了指前方。
“难得偷得几日空闲,倒是要好好玩乐一番。”施亦的眼睛亮起了光,满脸都写着跃跃欲试。
“你往日也没干几件正事。”苏默在旁泼他冷水。
“小兔崽子,吃完我的烤肉就不认得我了?”施亦怒目相视,道,“真是白疼你了。”
“你以为一顿烤肉能管多久?”苏默斜他。
“居然对施大人这种态度,下回不想吃了?”林贤从一旁插、进话来,一副深谋远虑的模样。
苏默一滞,将要出口的话憋了回去,很是痛苦。
“其实……”沐小木寻思良久,略带犹豫小声的道,“施大人记性不好,又很好哄,到时再哄也来得及……”
三人俱是一愣,林贤苏默直勾勾的望着她,异口同声的道:“还是你毒。”施亦则撸起袖子要揍他。林贤伸出折扇横在施亦面前,一扫刚才的高尚素质,痞气的道:“哎呀呀,施大人你别冲动啊,你脑子本来就不好,这要摔到更不好了怎么办啊,我倒是可以给你喂饭,但我怕你口水淌到我的手上啊。”苏默正气凛然,道:“林大人你尽管喂,我擦。”
沐小木看着眼神愈来愈不对的施亦,知道自己大祸临头,林贤苏默虽然看上去在阻拦施亦,但明显不够用心,施大人这已经是生龙活虎的扑过来了,那两人一副笑咪咪的样子,分明是在看好戏。
“施大人,不要打脸。”沐小木急忙往旁边撤步,她捉着身前男人的衣料,保持平衡,左右躲着施亦。
“小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你。”施亦年轻的脸庞在灿烂的灯火下清晰毕现,他佯装生气的样子更显得英气勃勃。比沐小木高了不少的他手臂也修长,蓦然便从间隙间伸了出来,揪住了沐小木的脸蛋。
“啊。”沐小木吃痛,短促的尖叫起来,直往阮糖的背后躲,一边躲一边含糊的道,“帮帮忙。”身前的男人抿唇而笑,稍稍用袖遮了她的身子。
“咦,小糖,你怎么笑的那么开心?”一旁林贤瞧出端倪,贼贼的笑道,“许久不曾见你如此开怀了。”一旁苏默歪着脑袋看,颇感赞同的点了点头。
“你们俩还好意思说风凉话。”沐小木气的不轻,将脑袋藏在阮糖背后,透过他的衣袖怒斥隔岸观火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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