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沐小木摇摇脑袋,努力想要看清究竟是几人,奈何这些人在她眼前不断的绕圈晃动,怎么也定不下来。伴随着数不清的“沐大人请沐大人请”,沐小木愈加烦躁。
“不许晃,我来数数。”她蓦然嚷道,手臂伸出去,握住面前一人的肩膀,凑上前去仔细盯着他的脸,“一、二,别动别动,怎么也数不清。”
那人见她走到跟前,眼风偷偷往湛然那里一瞧,便知晓湛首辅不会管这档子事,使坏的一钩她的腿,沐小木一个趔趄,不偏不倚的往桌上扑去,“哐当”一声,桌上的酒坛被她砸了个正着,一大坛子的酒便扑上了她的衣衫,飞快的濡湿了她身上的布料,而她不知是由于喝醉还是摔倒,又从桌上跌在地上,一扑腾,便滚到了湛然身边,身子甚至覆上了湛然的脚背。她倒好,头晕目眩,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哈哈哈”众人见她狼狈,纷纷笑的不怀好意。
湛然见她不过短短几日,便变节生事,对她已无半分怜惜,此刻她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软弱的人向来惹他心烦,更加没资格活的有尊严,众人折辱她,不过是她咎由自取。他扫向她懦弱的脊骨,不屑的正想移开目光,脚背上的绵软触感令他蓦然一凛,视线探究的扫向她濡湿的衣衫,由胸口到腰肢,逗猫的手指一顿,眸色一沉。
“都给我滚。”湛然松开白团子,忽然立了起来。
一群人本来正在看沐小木笑话,见他站起来,慌不迭的跪了下去,直道大人恕罪。
湛然不耐烦的挥挥手,一群人便鱼贯而出,逃的很是干净利落。
待众人褪去,厅内重新恢复清明,湛然轻轻抽出靴子,在沐小木的身侧立了片刻,似是在确认什么,俄顷,缓缓的蹲在她身边,不动声色的扫过她的脸颊,伸出手指,触上了她的胸口。
“有意思。”湛然察觉到指尖的柔软,眯了眯起眼睛,手指不由分说勾起了沐小木的腰带,轻轻一扯,衣袍便散落开来,微酸的酒气混合着少女身上的清香很快便扑入鼻腔,湛然指尖不停,寻着里衣的绳结,再次扯开,少女白色的裹胸便映入眼帘。
湛然从来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做事从来都是狠绝果断,不做便罢,做就彻底。裹胸被他丝毫不怜香惜玉的用匕首划开,他微微一怔,眼前所见,确实是个女人。
“真是……有意思。”他冰凉的指腹摩挲上少女白嫩的肌肤,眼里却无半分柔情,仿佛指尖下把玩的,不过是一样物什。
他轻轻的笑出声来,将身上的外衣扔在沐小木身上,粗鲁的将她遮住,想了想,亲自弯腰将她抱在怀里,往卧室走去。
第19章 阿木·媚骨天成
光线金金浅浅,落在了沐小木长而密的睫毛上,她稍稍动了动,便缓缓睁开了眼睛,晨困未消,宿醉的痛苦便袭了上来,她难受的揉了揉脑袋,本就乱糟糟的头发被她弄的愈加毛躁。
“醒了?”耳边的声音莫名的熟悉,沐小木脑袋里一片浆糊,默了片刻,无意识的点了点头。
等等……沐小木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将眼睛斜过去,一瞬间就清醒了,她张大了嘴,激动的就要尖叫出声。
“安静一点儿,不好么?”男人英俊的脸孔隐在晨曦之中,柔软的长发松松的用玉簪挽着,嘴角虽是带笑,深沉的双眸却显出几分冷漠无情来。
沐小木打了个冷颤,识时务的将尖叫吞下去,她撑起上身准备坐起来,手臂将将伸出被褥,便察觉到了更加令她崩溃的事实,手臂光溜溜的,不着寸缕。那么……她艰难的躲避着湛然赤、裸、裸的视线,掀开被角一看,顿时惊呆了,不由自主的又要尖叫出声。
湛然略微抬起下巴,威胁性的抿紧了薄唇。
“大、大、大人,我懂,我不叫。”沐小木滑进被褥里,只露出一双惊惧的眼睛,瑟缩的望着他。
湛然瞧她缩的彻底,眸中趣意更盛,一转身,将长臂撑在她耳边,俯身便压了下来。沐小木缩进被子,更是小的可怜,在湛首辅高大的身子下面宛若他时常逗弄的那只白猫。
“大、大、大、大……”沐小木毕竟是个姑娘,不着寸缕被个高大精壮的男人压在身下,虽是隔着一层被子,脸皮仍是通红一片,眼眶里由于害怕羞愧难堪后悔等等诸多复杂的情绪蓄了一层薄雾。
“若是哭出来……”湛然瞧见她的神色,嗤笑了一声,道,“你一定会后悔。”
沐小木急忙忙将浅浅的水汽憋回去,奈何这种事情越着急越糟糕,她吸吸鼻子,拼命的眨了眨眼,虽是控制住了形式,但眼睛却越发红润起来。
“所以说我才讨厌弱者。”湛然的嘴唇离沐小木很近,他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湛然冰凉的指尖摸上沐小木的下颌,顺势将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她完整的一张脸以及白皙的颈项,手指环住她纤细的脖颈,缓缓收紧,,嗓音温柔的像是情人间的低语,“软弱且轻易丢盔弃甲的人总是令我烦闷,尚未得着趣儿,便没音儿了。
沐小木察觉到颈部的压力,急忙伸出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垂下眼角道:“大、大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令大人困扰是我的罪过,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倒也不尽然。”湛然松开她的脖颈,摩挲着她的嘴唇,满意的看着掌下的小脸变得苍白,偏过脑袋停顿了一下,语气竟罕见的带着一丝轻快,“就好比一件心爱的玩物,玩腻味了,正要扔掉的时候,忽然发现她还有一种新玩法。”
“新、新、玩法……”沐小木瞧见他由于开心而微微发光的眼睛,几乎要哭出来。
“是啊,你不为本官高兴么?”湛然低头笑了起来,黑而浓密的睫毛盖在眼睛上,笑得时候带着一种雍容闲雅与肆无忌惮,斑驳6离的光晕落在他的肩膀上,将他得倨傲凌厉也淡化了几分,如果不是知晓他的为人,沐小木几乎要忘了害怕。
“小御史……”湛然叹息一般的唤道,刻意拉长的语调带着旖旎的暧昧。
“大、大、大、大人。”沐小木瞧见他莫测的样子,心里一跳。
“你说……”他满足的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右手带着刻意的捉弄伸进了被褥。
“大人。”沐小木一凛,急忙用两只手去拦他,奈何他虽是一个文官,力量却大的出奇,他只用一只手便制住了她,略一用力,便将她扯进怀里。
沐小木躲不过避不开,一身赤、裸撞上他的胸口,冰凉的丝绸不由分说贴上她皮肤,令她止不住的战栗。他锦衣华服,高贵从容,更显得她狼狈不堪。
“这回的害怕倒比往常来的真实。”湛然俯首看着她,一只手捉着她的双腕,另一只手探进被褥摸上她得脊背,女人娇小的骨头令他份外舒心。
“大人何必如此。”沐小木挣扎不过,羞愤更甚害怕,终于控制不了情绪,别过头恼道,“以大人身份,什么女人没见过,又何必折辱于我。”
“本官高兴。”湛然浑不在意她的愤怒,只专注的瞅着她的表情,手指顺着脊骨一路下滑,道,“本官只是想看看,你的这根脊骨可还在了,是否……已经断了。”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沐小木紧绷着身体,压抑着手指给她带来的异样,她散乱的额发遮了眼,瞧不清表情,只能看到薄薄的嘴唇,抿成倔强的弧度,“我还要多谢大人提携,令我得了另一翻感悟,不至懵懂无知蹉跎了整个岁月。”
湛然闻言停了手,不再热衷于折磨她,而是细致温柔的拨开她的额发,道:“本官记得你曾说过,最痛苦的事是背叛自己,如今又如何想?”
“是大人教会我。”沐小木扯出一抹苦笑,视线落在自己被湛然钳制的双腕上,道,“更痛苦的事,是连自己都无法掌控。”
“是么。”湛然听她如是说,忽而失去了逗弄她的兴趣,他松开她的双手,慢条斯理的将衣领整理好,起身离开了床榻。
男人的气息骤然远去,冰凉的空气爬满了肩膀,沐小木缩回被褥之中,却仿佛仍暴露在空气里,不安的感觉萦绕在胸口,无休无止。
纷乱的衣物兜头罩下,耳边是湛然清清冷冷的声音。
“本官不在乎你的身份,有何目的,如今的你同本官心中所想之人早已差之千里,好自为之。”
沐小木闷在一堆衣物之中,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想必也是惯常那副冷漠的样子,眼中浮现出点点冷光,叫人畏惧。
……
现下的日头越来越亮,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铁匠铺子已经烧热了炉子,壮实的伙计将硕大的巨锤抗上了肩膀。客栈的金字招牌反射着微光,小二打了一盆热水穿过了大堂。
沐小木恍恍惚惚走出湛府的时候摔了一跤,导致灰尘扑上了裤子外衫,此刻正灰头土脸的穿过长街,扭伤的脚走路一瘸一拐,蹒跚着经过馄饨摊的时候停了停,要了一碗热汤,分了几口喝下去,胃里稍微舒坦一点儿,
说实话,湛然确实没对她做什么,甚至为了不让她女子的身份被别人发现而中断了宴席。以他独特的个性,想必不会因为此事为难威胁她,不过对付她,也委实用不上威胁这种手段。她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湛然似乎真的腻了她了,此时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该失望还是开心。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路总是要走下去的。
沐小木裹紧了并不合身的衣衫,一点一点的往家挪去。
细窄的小路铺满了青石,远远一株苍劲的槐树在风中独立,一旁的宅子安静而简朴。
沐小木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泛酸,她吸了吸鼻子,正要往家走,却忽然止了步子。
沐小五靠在槐树上,少年挺拔,古树斑驳,日光浓烈,沐小木不由得有些发怔。
小五头一点点的打着瞌睡,蓦然脑袋向下一冲,迷迷糊糊的抬头望,便看见了沐小木。
“大人,你可回来了。”他腿长腰挺,几步便走了过来,疲惫的神情里尽是担忧。
“嗯。”沐小木支支吾吾。
“进屋吧,外面寒气重。”少年瞧她面有难色,并未多问,而是善解人意的道。
“嗯。”沐小木看见她眼睛下的青色,又瞧见他肩头似是被晨雾沾湿的布料,道,“你一夜没睡?”
“嗯。”小五潦草的点点头,察觉到她的不方便,便急忙上来扶她,又道,“我没事,倒是大人叫我担心。”
“昨夜宿在同僚家了。”沐小木模糊的回了他一句,手指碰到了他的衣衫,触手一片冰凉,心里五味陈杂,不禁道,“往后不必在外面等我,你的伤还没好。”
“不碍事,我担心大人。”少年别别扭扭的声音带着暖意,驱散了沐小木心中的些许不安。
“随你吧。”沐小木摇摇头,眼睛却微微的弯了弯。
沐小木一睡就是两天,林贤也很善解人意的没有找她。
……
那日许多人都看见了,沐御史衣衫不整的从湛首辅家里出来,走路的姿势也颇为古怪,一时之间暧昧不堪的猜测便传的沸沸扬扬。
沐小木还没走到承天门,脸皮就已经红到脖根了,一路上的议论听的她心惊肉跳,惭愧不能。
大家说的绘声绘色,宛若亲眼所见,沐御史清白的小模样底下是一副放荡不羁的媚骨,喝醉之后更是妖娆风情,五尺以内的男人一个都不放过,逮谁抱谁,逮谁亲谁,将一个好好宴席折腾的鸡飞狗跳,连一向清心寡欲的湛首辅也为她着迷,将她带回府中疼爱了一休,由于湛首辅太过勇猛,沐御史回家睡了两天才恢复了体力。
一时之间人人看向湛首辅的目光更加敬畏。
沐小木在子午河边望风景的时候,被同样在子午河畔徘徊的施亦拦了下来。
“阿木啊,何必这样啊。”施亦挡在她身前。
“施大人,你我一同跳吧,黄泉之下做个伴。”沐小木哀怨的耷拉着眼皮。
“苏默舍不得我的啊。”施亦给自己找着借口。
“那施大人别拦我,同苏大人好好在一起吧,就让我先行探路。”沐小木咬着嘴唇,眼泛泪光。
“别啊别啊。”施亦急忙拖住她,道,“不就是丢个人么,没必要寻死啊。”
“若大人是我,可会跳下去?”沐小木扭头问他。
“那当然会啊,这么丢人,我怎么可能活下去。”施亦斩钉截铁,一回头就看见沐小木满面羞愤,急忙道,“但你不一样啊,你脸皮厚啊,这点打击对你来说,没那么重要啊。”
“施大人!”沐小木咬牙切齿。
“好了好了。”施亦将她连哄带骗的带离河岸,轻声道,“过个几天大家就都忘了,你别太在意。”
“真的么?”沐小木略有松动。
“当然,十来天大家一定会忘的。”施亦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最迟三个月,一定会忘的。”
沐小木一头又要往河里冲,施亦一阵手忙脚乱。
“湛大人真的……那么厉害么?”施亦费大劲拦住她,想了想,小声的问道。
“……”
“阿木不要啊,我不问了不问了,我知道男人有些苦,只能自己承受。”施亦险险扣住她的手腕。
“……”
“你瞪我什么意思?你皱着一张脸什么意思?你那儿还疼么?要不我去寻些药膏……”施亦心眼儿很好的往她腰部以下腿部以上看去。
“扑通”一声,沐小木跳下了子午河。
“阿木啊,你怎好这么冲动?我不会泅水啊,你坚持一下,哎,别翻白眼,别咕噜噜的吐泡泡啊,你这样我怎么放心的去找阿默救你啊,咦,你怎么沉到水里了?都说了,坚持一下嘛。”
……
沐小木披着一张厚厚的毯子,将自己整个身子都包在里面,面前的小炭炉燃着红光,烘烤着湿哒哒的地面。
“大人,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沐小五用毛巾擦着沐小木的湿发,微微红了眼眶。
“就是,阿木,你学学我嘛,我入朝为官多年,坎坷波折,时时寻死,但关键时刻,总能说服自己,你怎的这么糊涂,要不是我在岸边一直为你呐喊,你恐怕已经……”
“施大人……”沐小木气恼的瞪着他,“你真的忘了方才你说去寻药膏的时候动作太大,把我推下去的事实了么?”
“这些都不重要嘛。”施亦笑着摆摆手,“过去的事总提做什么,再说要不是我在岸边一直诚心为你呐喊……”
“施大人。”沐小木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揉了揉鼻子,没好气的又道,“你连个救命都不会喊,若不是我从小会泅水,如今早已横尸水面了。”
“哎呀,阿木你如今不是挺精神么?往事如烟,多说无益嘛。”施亦嘿嘿笑着,寻思一番,又道,“即便你真的去了,我也定会奏请圣上,将你风光大葬。”
沐小木被他气的胃疼,索性不跟他斗嘴,小五正轻手轻脚的帮她擦头发,明明灭灭的炭火映在施亦素白的衣衫上,安静了片刻,她忽然道:“施大人,你可认得陈左?”
“陈左?”施亦凑近她,道,“你问他做什么。”
“今儿个听到了他的名字,好奇问问而已。”沐小木拉紧了毯子,苍白着一张脸。
“陈左,兵部左侍郎。”施亦简短的道。
“是个怎样的人?”沐小木追问道。
“不好说。”施亦往炭炉里加了些炭,忽而道,“但有一点儿我很清楚。”
“什么?”沐小木好奇道。
“他在朝中的名字……”施亦笑眯眯的道,“姓湛。是湛首辅一手提拔的。”
第2o章 阿木·与虎谋皮
沐小木看着眼前阴恻恻的故人,身子没来由的一阵酸痛。
“沐大人,别来无恙啊。”那人由于常年不见阳光,皮肤白的有些渗人。
“真是好久不见。”沐小木往他身边走了走,对这个先前带给她来诸多痛苦的狱官笑了笑,道,“午夜梦回之时,还时时念起大人呢。”
“承蒙随大人庇佑,这身子骨还算健全,不知沐大人此番来寻我,有何指教?”
“大人严重了,指教我可不敢当。”沐小木笑的恰到好处,又略显为难的道,“只不过近日确有一些困扰,还望大人能给解解惑。”
“有什么是我能帮的到?”狱官转动着手指上的白玉指环,回的很是敷衍。
“大人请看。”沐小木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从一旁取过一个卷轴,徐徐在桌上铺开,“这幅字据说出自名家之手,可叹我在这方面知之甚少,辨不出真伪,我听闻大人在这方面颇有造诣,特意前来请教。”
狱官神色一紧,似是了悟了她的心意,眼里掠过欣喜,急忙站起来立在了一旁细细看去。
“大人。”沐小木见他立在字的背面,抽搐了一下嘴角,“我觉得从这个方向看会更好。”
狱官忙不迭转了一个方向。
“大人,您看这幅字的风格、题款、印章和纸绢,以我之陋见,当属不可多得的上品。”沐小木含蓄的解释给他听,果不其然看见他露出精光的眼睛,“这一时片刻怕是看不出什么,大人可带回家细细品鉴。”
“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狱官的视线依旧留在字上。
“确有一桩事。”沐小木交握双手,道,“我有一位远方亲戚,犯了事,如今被关在刑部大牢,我想去看看他。”
“哦?”狱官抬起头,怀疑的扫过她的脸颊,“让我猜猜,你的亲戚怕是不简单。”
沐小木沉默不语。
狱官犹豫的目光在字上来回逡巡,终是道:“这人的名字我不问,沐大人今日也没见过我,可好?”
“谢大人成全。”沐小木松了一口气。
“沐大人。”狱官将字收进怀中,道,“引火烧身呐。”
沐小木靠在桌边,无所谓的点点头,“谢大人提点。”
……
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格外渗人,瞧不清颜色的液体一滴一滴的落在黑色的地面上,沐小木与这地方实在是有缘,她不禁叹了口气。
铁栏内的那人坐得笔直,身体虽已失去了做人最基本的尊严,眼睛却仍旧带着军人的勇武。
“吴大人。”沐小木坐在铁栏外,脏兮兮的地面将她一身素衣染的斑斑点点,她将带来的食物从缝隙中递进去,便静静的等待里面的人反应。
“小五托我来看你。”见他只是望着里墙,沐小木又道。
那人终是转过了头,沐小木看清了他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怨恨,亦没有恐惧与彷徨。
“叫他回去吧。”吴显由于长期的折磨已变得枯槁,声音也失去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浑厚。
“他若是肯回去,我也不会在这里了。”沐小木用手撑着脑袋,无奈的道。
“我就知道他……咳、咳。”吴显停下来咳了片刻,才重新又道,“我求你,别让他乱来,把他赶回去吧。”
沐小木不做声的看了他半响,眼前的男人伤痕累累满身疮痍,失去了右臂,腿也在刑讯之中瘸了,如此狼狈如此落魄,他却仍然坐的笔直,仿佛还是那个立在城门上面挥斥方遒的战士,如此境遇,实在叫人欷歔。
“大人,你可曾后悔过?”牢里光线晦暗,稍稍一远便模糊一片,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只存在梦魇之中。
“后悔什么呢?”吴显自嘲的笑了起来,道,“即便再一次选择,仍然是同样的结果,又为何要后悔呢”
“您拼死保护的百姓善恶不分,这般折辱于您,您不觉得不值么?”
“你叫什么名字?”吴显没有回他,忽然问道。
“沐小木。”
“我入京之时对你也略有耳闻。”吴显艰难的扯出一丝笑,道,“可是如今你同我听到的也大不一样。你告诉我,你觉得值么?”
沐小木一愣,便释然的笑了,利落的立起身来,也不掸干净身上的灰尘,只深深的望了一眼吴显,轻飘飘的道:“吴大人,保重。”
“别做傻事。”吴显担忧的看着她,道,“我不值得。”
“吴大人。”沐小木接口道,“您若是肯听劝,便不会在这里,小五若是肯听劝,亦不会在这里,我若是肯听劝……”她停了下来,笑了笑便走了。
……
沐小木从糕点铺里给小五稍了点吃食,一路上边走边想。吴显这事儿有点难办,偏偏陈左是湛然的人,陈左若是被查,湛然也脱不了一个失察之罪,即便湛然忽然性格大转肯帮她,也最多治了陈左,并不会为吴显正名,毕竟为吴显正名就是承认自己用人不明。
沐小木左思右想的颇为痛苦,想起湛然就更加痛苦,那天早晨的事已成为她午夜梦回时的梦魇。这事儿不能想,想到就心酸。
回到家里的时候小五不在,她身心俱疲的刚要窝进木椅里,就被推门进来的小五阻了。
“大人,别别。”小五可疑的红着脸,道,“我知道你近日很是疲惫,身子……不适,特意给你买了这个,你垫着吧。”说罢,将一物递了过来。
沐小木面色欣喜的看着加厚柔软的垫子,慈祥的道:“果然没白疼你。”说罢便接过垫子就要往身后塞。
“不是这样的大人。”小五羞赧的取过垫子,道,“大人不要掩饰了,我懂的,垫在下面比较好。”
沐小木目瞪口呆的看着害羞的少年,咬牙切齿的道:“你这般年纪,懂的也太多了,”
“哪里哪里,大人谬赞了。”少年初被夸赞,眉开眼笑。
沐小木欲哭无泪。
……
天朗气清的时候出去走走倒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这日沐小木便一身便服,闲闲晃到云水亭,那里云淡风轻,景致更是一绝,最重要的是,有个人特别喜欢来这里。
沐小木手搭了凉棚,远远眺望,果然见前方立了两个侍卫,盔甲银刀,好不威风。她摸了摸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便信步往前走去。
“哐当”两把长刃交叉的架在了她得脖子上,冰凉锐利的刀刃反射着骇人的光。
“前方重地,闲杂人等不可进入。”面无表情训练有序的答道。
“我知道前方是随大人,特意前来拜会。”沐小木小心翼翼的将脑袋挪出刀锋范围。
“可有拜帖?”
“并无。”
“随大人今日小憩,不见客。”
“随大人听了我的名字兴许就来了兴致。”沐小木赔着笑道,并取出银子塞进两人手中。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俄顷后,道,“你是?”
“下官沐小木。”长风掠过,带起湖水的清冽,沐小木伸手抚平额发,从容的道。
“在此稍后。”其中一人撂下一句话,便转身走进了身后的亭子。
沐小木驻足在湖边,心里竟是意外的平静,初见随仁的失控此时已控制的很好。不知道是自己成长了,还是被朝堂之上的污秽软化了斗志,不过,这些对于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她握住自己细微发抖的手指,胡思乱想之际听到身后一声,“你进去吧。”她微微抿起嘴角,努力保持住笑容,往凉亭走去。
“下官见过随大将军。”沐小木一进凉亭,便见到一身便服的随仁,常年的杀伐令他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与湛然的阴郁难测大不相同。
随仁一双虎目将她望的通透,自顾自的饮着茶,并不理会她。
“想必大人此刻定然还在介怀我。”沐小木径自走到桌前,坐了下来,此举换来随仁的抬眸。
“还是如此不识抬举。”随仁官威压下来,沐小木常年在湛然处锻炼,此刻还算从容。
“我知道我与大将军之间有过小小的不愉快。”沐小木不卑不亢,脊背笔直,又道,“但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么,大将军高瞻远瞩,不会这点都看不透吧?”
“与虎谋皮,胆子不小。”随仁哼了一声,道,“本官给你一次机会,若是我不满意,你今日便不用离开这个凉亭了。”
“大将军果真狠戾。”沐小木咬着嘴唇,似是挣扎思考,直到随仁不满的抬手之时,才道,“大将军处处被湛首辅压一头,想必心有不甘吧。”
随仁一愣,收回手,示意她说下去。
“不知道大人可知道吴显?”
“那是湛首辅的家务事。”随仁不以为然,“我可不愿趟这趟浑水。”
“我若是可以证明吴显是被冤枉的呢?”沐小木仔细查看他的表情,道,“陈左可是兵部左侍郎,若是罢黜了……”
“不但这个位置空出来了,湛然亦会受到牵连。”随仁接着道,“于你有何益处?”
“这似乎与大将军无关。”沐小木挡了回去,又道,“将军可回去细想,我恭候佳音。”
“沐小木。”随仁宽厚的身子靠向了座位,以放松的姿势看着她,道,“你知道我会答应的,不过,你究竟意欲何为?与我合作,对你没有半分好处,还会失去湛然这个靠山,虽然他也不是那么靠的住,但总比成为一个敌人强。”
“大将军,我说过了,这与你无关。”沐小木立起身来,道,“我相信以将军的阅历,这是否是一桩值得的买卖,很快便能得出结论。”
“很好。”随仁并没有在意她的态度,只是道,“事成之后,你可是会死的,我不会手软。”
“大将军真是宅心仁厚。”沐小木面无表情的回到。
“随大将军,湛首辅到了。”侍卫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跪倒在随仁面前说道。
沐小木一僵,随仁瞧见她得姿态,忍不住嘲讽道:“莫怕,湛首辅是我请来喝茶下棋的。寂寥的午后,一个人很难打发时光么。”
随仁话音刚落,那人一身墨衣,抱着白猫,带着三分笑两分嘲便走了进来。
第21章 湛然·峰回路转
茶水在空中划出一个简短的弧度,便冲进了青瓷碗中,清香随着热气扑上来,染透了执壶人的袖口。
沐小木端起茶盅,毕恭毕敬的搁在湛然面前,尚未抬眼,便听见他不轻不重的哼笑。
“见过湛大人。”沐小木躬身行礼。
“小御史,你怎么在这儿?”湛然捏起茶盖,浮了浮,稍稍沾了一口茶,笑意隐在雾气之后,问的很是随意。
沐小木手指下意识的握紧,悄悄别过去看了一眼随仁,只见随仁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完全没有开口的打算。
“回大人,今个儿一早,随大将军便遣人给我送了帖子,差我这个时辰来云水亭,下官这也是刚到,并不清楚随大将军所为何事。”沐小木字正腔圆,眼神无辜。
那边随仁正喝水,闻言略哽了一下。
“大将军,这是怎么个意思?”湛然搁下茶碗,收敛了笑意。
“还能是怎么个意思?”随仁笑起来,瞥了一眼沐小木,道,“我这不是觉得就我们俩比较闷么,近日你同这小御史的事儿闹的沸沸扬扬,我就寻思找他来陪陪你,你就没有那么难伺候了么。”
“随大将军倒是有心。”湛然客套起来也一副任性的样子,“只是众人说说便罢了,以大将军的智慧,竟也同凡夫俗子一般见识么。”
“你又奚落我。”随仁不以为意,道,“我不跟你生气,若是同你生气,怕是没个安宁日子。”
“大将军可别自谦,你也没少给我惹麻烦。”
“彼此彼此。”随仁一挥手,便有人上前摆好了棋盘,他见沐小木垂首立在一旁,忽而道,“小御史当真……不合你心意了?”
湛然左手捏着宽大的袖口,修长白皙的右手执了一颗子儿,落定了之后才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的道:“你猜?”
随仁拿着棋子迟迟不落,视线在沐小木与湛然之间来回变幻,俄顷恨道:“你的心思我才不猜,不过……”他话音一转,半真心半试探的道,“你也知道的,我同小御史可还有一笔恩怨帐,你若是腻了,便把他交给我……”
湛然窝在软椅里,单手支着脑袋,乌黑的头发散在肩膀上,随着偶尔掠过的微风摆动。白猫窝在他怀里,湿润的鼻尖蹭着他露出袖口的手臂。他好笑的望着随仁,并不说话。
“怎么了?心疼了?不愿意了?”随仁终于走了一步棋,道,“我就说么,人那,玩久了也能玩出感情的啊。”
“随大将军。”湛然打断他愉快的猜测,将一颗棋子在手中抛了起来,轻松的道,“你若是赢了我,她就是你的了。”
“我应了。”随仁稍一错愕,便笑着看向沐小木,晃了晃棋子,道,“那就开始吧。”
沐小木立在一旁,两人的话都尽收耳底,心里却丝毫不起波澜,她目光随着棋盘上的手指移动,思绪却越飘越远。
“湛老弟你舍不得他就直说,这么拼做什么。”随仁瞧见局势不对,不满的直嚷嚷。
“呵,你同我下棋,总是输多赢少,这些日子,也没个长进,再这般下下去,你邀我我也不来了,无趣啊无趣。”
“你这家伙嘴可真坏。”随仁落下一子儿,又道,“这下瞧来,你仍旧是舍不得他。”
随仁话音刚落,湛然就笑眯眯的一扫棋盘,将整个棋子混在了一起,道:“不下了,我输了。”
随仁着实愣了,明明大好局势,湛然只消几步便可逼他认输,却在最关键的时候玩了这么一手。
湛然慢悠悠的站起身来,俯下身对着随仁道:“随大将军,你不用试探了,她不是我的弱点,不过是一件玩腻的物什,你若是还天真的期望我对她能有什么……”他放肆的笑了起来,道,“那么,你也不足为惧了。”
随仁稍稍一顿,掩饰着自己的尴尬,道:“怎么会呢,你我还不清楚么,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
湛然没有回应他,而是缓步走到沐小木面前,不晓得为何,小御史见他逼过来,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直到后背贴上云水亭四周的围栏,才避无可避的停了下来。
“怕什么?”湛然止步在她身前,低下头,寻着她的双眼,道,“再近也不是没有过。”
沐小木的脸颊“腾”的就红了,她伸出双手抵住他的胸膛,道:“我害怕,只因大人威严潇洒,不敢直面。”
“越发会说话了。”湛然拂下她的双手,将她拉进自己怀中,感受到怀中不同以往的柔软,不由得眯起了眼,道,“下回可别谁叫都来,稀里糊涂把自己搭上不说,还无端的碍了我的眼,叫我喝茶下棋都不痛快。”
“大人教训的是,下官知错了。”沐小木轻轻挣了挣,发现湛然握的很紧,便放弃了抵抗,只是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冲进她的鼻腔,多少令她有一丝难耐。
“可别得意忘形,忘了自个儿的身份。”湛然摩挲着她的脸颊,有意无意的扫向她的胸口,道,“这便滚吧。”
“下官告退。”沐小木低眉顺眼,躬身后退。
“啧啧,玩完了就扔。”随仁摇摇头,对倚在围栏边的湛然道,“果真是个没人性的。”
湛然也不生气,将蹲在身旁的白猫捞起来,将它高举出亭外,湿湿的湖风吹起白猫的细毛,略微盖住它小巧的脸,伸开的爪子下是碧绿的湖水,清冽却深沉。
“好玩么?”他望着白猫墨蓝色的眼珠,笑道。
“谁家的猫喜欢这种恶趣味?吓都吓死了。”湛然不屑的翻他一个白眼。
“喵呜。”话音刚落,白猫就满足的眯起眼珠,似是极享受。
随仁难以理解的抖了抖眉毛。
……
沐小木用爪子捧着脸,缓了半天才缓过来,方才给湛然吓的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竭力扮演木头人,到头来还是手足无措。
“真是挫败。”沐小木捂着脸蛋,十分难为情。
“大人这是怎么了?”
沐小木将手指分开一条小细缝,漏出一点点眼睛瞧过去,见是沐言杵在旁边,手里还拿了一个软垫,顿时更生气,哼了一声就把脑袋扭向另一边。
“大人可别闹脾气,我都是为你好。”沐言又跑到她面前站好,捉着她的手臂将她抬起来,轻轻把软垫垫在下巴下面,道,“这下不生气了吧?”
沐小木心情略佳,有人伺候的感觉还真是回味无穷。
“大人。”沐言望了她半天,道,“我知道不该问,大人定是在为我奔波,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吴大人他……”
“他不甚好。”沐小木从软垫上昂头看他,直截了当的道,“你若是见了他,可别太过伤心。”
沐言瞬间红了眼眶。
“上回你同我说的那封血书,拿出来我看看。”沐小木见他伤心,心里不忍,岔开话题道。
少年探进胸口,取出贴身藏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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