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见得多了。
“要不……我们偷偷出去一次,见见外头真实情形?”杨妙真眨着眼睛笑道。
赵与莒怦然心动。
二九一、里语村言隔帘听
赵与莒自然不会玩些什么白龙鱼服的把戏,只带着杨妙真就两个人微服向外跑,虽然赵与莒对临安的治安有信心,却还是不想冒这个险。
他们出去的时候,足足带了二十多个侍卫,当然都换成了寻常人服饰,杨妙真难得能无拘无束地出宫一次,象个小女孩儿般高兴得雀跃不止。
他们一大群人出游,有乘马车的,有坐三轮车的,而赵与莒与杨妙真选择了自己骑自行车。这还是二人第一次在临安骑自行车。
象杨妙真这般骑车的女子在街上虽不多见,但并非绝无仅有,故此他们并不是很惹人注意。跟着的侍卫们也扮啥象啥,这是他们所必须接受的训练,必要的时候,军情部门会将他们派到蒙元或者其余国家去,若是伪装功底不好的话,便会丢了性命。
临安城中心部分仍然保留着古色古香的建筑风格,富贵人家的亭院深深,普通人家的局促简陋,这些都完整地合在一起。无数辆自行车穿梭在林荫道间,赵与莒一瞬间有些神情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八百年后的某座县城之中。但周围的这些建筑又在提醒他,这并不是那个以西元纪年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大宋是领先世界数百年的先进国家。
“官人,着实不一样了呢。”
当自行车推出的时候,杨妙真是最早学习骑车的人之一,可这样无拘无束地在路上骑行,却还是第一次。她胆大惯了,一边骑便一边回头与赵与莒说话,赵与莒点点头,忽然提醒她道:“当心,当心!”
“放心,我不会摔跤……”杨妙真话还未落,便转成一声惊呼,她身手甚是敏捷,眼角余光见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接近过来,立刻扭转车头单脚点地。自行车嘎然而止,一个小男孩从她的车旁飞快地跑开,象只受惊了的小老鼠一般。
“瞧这孩子!”杨妙真看着那孩子逃走的背影,不但没有生气,眼角还多了几分慈爱。这男孩就是**岁的模样,比她的长子孟钧大不了多少,孟钧在宫也如同这男孩一般顽皮,丝毫也没有赵与莒年少老成,活脱脱如他母亲一般好动。因为是皇长子的缘故,杨太后对他宠溺有加,全太妃也时不时给他送些好吃好玩的,若不是赵与莒管束得紧,必然被惯成一个混世魔王。
“继续吧,惊动了那孩子的家人便不好。”赵与莒笑道。
街上乱跑的孩子并不少见,他们一路骑来,至少看到十余个。这些孩子为城市增添了笑声、活力和明媚的希望。
那孩子并不知道自己差点冲撞了这个世界权势最大的人,他飞快地跑着,心里只是使劲儿地想:“糟糕,糟糕,今日要迟到了。”
想到据说曾经杀过无数蒙胡的只有一只胳膊的教务长,那孩子的心便跳得更急,很快赵与莒与杨妙真便只看得他的背影了。
二人又向前骑行,他们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只是单纯的逛逛,故此并不赶时间。穿过前面的街道,二人拐了一个弯,离开了正街,改上了一道这几年才修起的道路,然后看到那个险些冲撞了他们的男孩呆呆站在街头,而在他面前大约有三十余名男孩排得整整齐齐地列队走来。
这三十余名男孩个个穿着同一色的校服,昂着小脸,面上神采飞扬,一副很骄傲的模样。在他们身边,三个大人也同样排走一列走在靠路的这一边,赵与莒与杨妙真停下车,看着这队男孩从他们面前迎面走来。
“今日是休息日,无怪街上如此热闹,这些小子也不知是去做什么。”杨妙真看到这些孩童的模样就想起十多年前在郁樟山庄中初次看到义学少年时的模样。那些尚在义学中学习的孩童,便也是这般。
“问一问吧。”赵与莒笑道。
他们没有问那些少年,看他们那紧抿着嘴的模样,显然是问不得什么消息的。杨妙真停下车,走到那个险些冲撞了她的男孩跟前,半蹲下身子问道:“你怎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他们是去哪儿?”
“我迟来了……”那男孩咬着唇,一副要哭的样子,却又用力忍住:“他们去军校瞧近卫军操演,我迟了一步,呜……”
他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还是露出了哭腔。赵与莒也行了过来,听得此语露出一个笑容。
原先大宋重文轻武,能写诗绘画的便是才子,上青楼都会有女子倒贴。而武人则处处受得鄙视,军汉、贼配军之类的贬称遍行于民间。如此情形之下,武人自然没有尊严可言,没有尊严便没有自尊,故此无论禁军厢军,大多都军纪败坏。这几年则不然,前线的连连胜利使得武人的声望迅速提高,先后两次献俘,在大宋引起极大震动,而以近卫军为代表的新式军队,也展现出了旧军队无法比拟的作风和素质,再加上赵与莒在舆论上的引导,武人地位极大提高。刚健、勇毅、坚强的武人性格,也逐渐取代那些粗鲁野蛮和贪生怕死的旧军人品性,成为军队的主流。
“官人。”见那小男孩很是可怜的模样,杨妙真同情心大起,抬起眼唤了赵与莒一声。赵与莒摇了摇头,她也只有无奈地摸摸那小男孩的头:“你为何迟到了?”
“我、我……”
那小男孩说了两个字就哭了起来,然后小跑着离开,不再理会杨妙真。杨妙真站起身,见他远去了,微微嗔怪地对赵与莒道:“遣人送他去军校见识一番,又能有多大事情?”
她原先便是想要赵与莒派人送那男孩去军校,但赵与莒拒绝了,当着那男孩的面她不与赵与莒争执,可那男孩离开了,她便要问个所以然。
“这孩儿不知为何迟到了,无论原因如何,迟到就是迟到,就得受到惩罚。”赵与莒笑道:“若是我遣人送他去军校,那么他便逃脱了惩罚,我们不是帮他,倒是害他了。”
杨妙真听得一愣,然后拉着赵与莒的手:“总是你有道理,我却想不得那许多,只是见着他那模样,与咱们小孟钧受委曲时一般模样……”
说到这里,杨妙真皱起了眉,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赵与莒问道。
“孟钧……如今已大了,太后说要替他请朝中老臣为启蒙之师呢。”杨妙真慢慢说道。
赵与莒的长子孟钧如今是五岁,若说发蒙还早,只不过他身为皇长子,杨妙真心中还是希望他能够早些确定太子之位。只是这话别人可说得,她却说不得,很容易犯忌讳。
赵与莒明白她的意思,皱眉沉思许久,却未曾说话。
两人又骑上车子,但赵与莒一直不作声,杨妙真心中有些惴惴,也不再见着什么便向赵与莒询问。
赵与莒知道一个好的继承人对于大宋帝国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如今年纪还轻,便是按着原本的历史,他也还有三十余年寿命,太早确定继承人,虽然能稳定人心,但也意味着他失去了在诸子中挑选最出色者的余地。
但他又不希望诸子为了争夺这个继承人的位置而闹出骨肉相残的惨剧,必须建立一套比较合适的制度,让诸皇子之间除去存在一个竞争关系外,也还存在着亲情。
这事情最为棘手,总有小人试图靠投机而上位,现在皇子们还年纪,故此暂时不显,待得他们大了些,少不得会有人来投靠了。
而且皇子的教育也是一个大问题,他政务繁忙,便是想要抽时间亲自教导也是不可能的。
“四娘子,我想……”好半晌之后,赵与莒才犹豫着道:“孟钧得入学。”
赵与莒此前布置什么事情,向来是满怀信心的,这般犹豫不决的模样杨妙真还是第一次见着。杨妙真惊讶地看着他:“自然是要入学的。”
赵与莒所说的入学与杨妙真所说的入学并不是一回事,赵与莒也没有解释,摇了摇头,然后笑道:“走吧走吧,继续去逛逛,此事容后再议。”
在临安城转了小半日后,他们没有回宫中,而是在武林坊码头处选了家干净的小店进食。赵与莒与杨妙真一进去,护卫们便也纷纷入内,片刻之间,这家小店全坐满了,店主人见生意如此之好,自是欢喜,他们只是一座小店面,店主人夫妇又兼为伙计,立刻上来殷勤问候,等待众人点菜。
除了赵与莒与他的侍卫外,店里原本便有二十余个客人,虽是小店,却也有一间包厢,用帘布与外间隔开,赵与莒与杨妙真来时恰好空着,二人便进了去,隔着布帘听得这些客人家长里短地说道,二人面上都浮起了轻松的笑意。
“五哥,最近码头上的活儿可好?”听得离包间最近的一桌上,一个年轻男子问对面的大汉:“小弟在车站处倒有些门路,若是五哥在码头上活儿不怎么顺了,不妨与小弟一起去做。”
“十一弟,码头上的活儿也多着呢,每日装货卸货,忙得不停,我寻思着,再攒下些钱来,便去盘个店面,自个儿当老板,免得每日风吹雨打的,还要累死累活。”那大汉道。
“五哥与小弟想到一块儿去了,如今只要有个店面,便是卖纸也可养家糊口。”那年轻人笑道:“五哥还在买抓彩么?”
“自然,期期都买,上回中了一注,得了十五贯钱的意外之财,你嫂子原先最不喜欢我买的,从这之后每月都提醒我去买,哈哈!”五哥笑道。
自从两年多以前,耶律楚材提出以抓彩等形式筹募资金用于国家建设之后,魏了翁便奏经赵与莒批准,在户部下增设了一个监管此事的“彩务司”,原本民间便有各种抓彩,官府出面搞的彩头丰厚,又有国家信誉为担保,故此深受市民欢迎,平均每年能为国库增加三百万贯左右的资金,赵与莒在欣喜之余,也不禁为民间赌风之烈而忧心。
那二人谈起彩经来便眉飞色舞,倒是忘了正经事情一般,赵与莒不再听他们说话,把转注力转得另一桌上。方才进来时他注意过,那桌上为首之人看上去满脸横肉孔武有力,赵与莒虽非以貌取人之徒,但也觉得这人不似善类。与他同坐的也都是精壮的汉子,共有六人,听他们口音,并不是临安人。
“老八,我告诉你,门路我是打通了,但咱们没有海图,便是买了海船也是多的。”那满脸横肉的压低声音道:“所以,咱们与乌贼合作,势在必行,咱们弄得到抗风浪的大海船,他弄得到海图,若是能将他的那个兄弟寻来,甚至还有一个现成的向导。”
“大哥,风险如此大,乌贼是出了名的贪,我只怕到时咱们冒了性命之险,却什么都未曾得到。”那老八瘦精精的,目光闪闪烁烁,看起来就是一个精明的人。
“这你放心,我从流求人那听得了,十年前的远航,他们足足拉回半船黄金!”
赵与莒原本不关注此事的,但听得这一句时,他耳朵便竖了起来。紧接着,又见那大哥自怀中掏出一本书来,放在了桌子之上,得意地笑道:“见着了没有,这是秋爽所著《东游记》,虽说书里不曾讲他们在东胜洲发了大财,但沿途风土人情尽在其中。半船黄金,便是拳头大那么一块,便足以买咱们的性命了,这险如何不值得冒!”
赵与莒微微低下头来,听这汉子的口气,显是想要组织一队冒险者去东胜洲寻找传说中的黄金了。这让赵与莒心中一动,自从近十年前林夕、秋爽等人的远洋探险之后,大宋再没有派出远洋船队前往东胜洲,赵与莒的主要目光始终是停在本土和南洋上,东胜洲太远,往来又不便利,故此才会被忽略掉。
“只凭着一本书,一张图,一个自吹曾去过东胜洲的人便往那万里之外的大洋彼岸赶,大哥,这风险也太大,还须谨慎才好。”那老八又道:“咱们如今又不是过不下去,何必如此?”
“咱们虽过得下去,但如今这日子哪里痛快了?除非咱们重操旧业,在南洋去抢他娘的,否则便只得给那些商贾打下手,赚些苦哈哈的老实钱。”那大哥声音压得更低:“只是如今南洋水师剿海甚急,去做海贼也没有十年前的逍遥日子可过。老八,我今年讨了两房妾室,又添了两个儿女,总得为他们赚下份家当,别的不说,这临安的房子,总得给他们买上一套对不,可凭咱们老实巴交地干活,积攒一辈子也赚不足这钱!”
大哥这番话打动了老八,那老八沉吟许久,这才又道:“大哥,我上岸有一年了,往日的手艺有些生疏,只怕帮不得大哥什么忙……”
“扯,谁不知道你刘老八是最好的木匠,海上若船出了些什么状况,就全要靠你了。”大哥见说服了这个刘老八,声音又大了起来:“如今这世道,谦虚没饭吃,多少人尽靠一张嘴吹得天花乱坠,偏偏你刘老八还总是谦虚得紧!”
赵与莒正待再听,可接下来这伙人谈的便是些海上的轶事,虽然他们压低了声音,却也不刻意避开众人,这应当是伙在自己登基之后上岸从良了的海贼,既然他们不再做那为非作歹的勾当,赵与莒也没有兴趣为难他们这般小人物。或许他们曾经有过罪孽,可所谓民不举官不究,若这点小事都要他一个天子去处理,那百官岂不太闲了些?
杨妙真噗的笑了声,压着嗓子道:“官家,怎么象一个小女子一般喜好听人说悄悄话?”
“呵呵,你也不一样。”赵与莒反唇相讥,他们在宫中憋闷得太久,便是听些家长里短的百姓闲聊,也觉得心中欢喜。
二九二、国势飘摇雨打萍
还都、子女的教育问题,都困扰着赵与莒,让他觉得甚为棘手。还都问题还好解决,葛洪回去后不久,便在《大宋时代周刊》上撰文,详细分析还都利弊,指出现在不是还都汴梁的最好时机。
他的理由主要有四点,第一便是国库尚不丰盈,还都汴梁,仅宫室营建花费,就有数千万贯之多,必将拖累大宋的经济;其二是汴梁准备不足,还都汴梁,不是喊喊就能办到的,那些全力鼓噪还都的人,都未曾想过,还都之后包括天子、宗室、百官、护卫、禁军等足足有四五十万人要迁到汴梁,这四五十万人住的问题如何解决;其三,此时还都汴梁,铁路未通,中原粮食尚不能自给,漕运压力骤增,必然会导致新问题出现;其四,原先还于旧都的重要理由便是要在此对抗金虏,如今金国已灭,蒙胡也被打得不敢南窥,还于旧都已经没有当初的紧迫性。
当赵与莒看完这篇文章时,还是骂了一句老滑头。葛洪虽是决意替他将北地大儒的怒火都接过去,但还是耍了个小手段,不曾明确提出不再以汴梁为都城,而是聪明地说汴梁暂时还不具备作为大宋都城的条件。
至于何时汴梁才具备作为大宋都城的条件,那自然是由朝廷说了算的事情。
葛洪此文出后,并未产生太大争议,虽然那些北地的儒生免不得给他寄信,骂他是投机取巧,但舆论普遍支持他的观点。他将绝大多数人想说而不知如何说的话说了出来,如今朝廷中的官员几乎都是来自南方,谁都不愿意迁到北方去,至于北方的儒生,他们的想法虽然写成了文章,却找不着报纸发表,在全国有影响的报纸无一例外都是南方的,北方的几家报纸,其投资人也是来自南方的大商贾。
一气之下,北大的大儒集资在长安办了份报纸,名字用的是宗泽临终时所喊的“过河”二字,暗指朝廷忘了中原。这份报纸比南方保守派跑到成都办的报生命力要强,北方的儒生有余力者多会定阅,不过影响力出不了潼关,便是他们声称应该还都的汴梁,这报纸都卖不出几份来。
《京华秘闻》报此时坚决地站在朝廷一边,它不是《大宋时代周刊》这般要注意影响的报纸,骂起人来百无禁忌,直截了当地讽刺北方的这些儒生是“志大才疏,见美女而不举,饮佳酿而呕吐,下笔洋洋数千言引经据典,处事碌碌无一功见行于今”,虽然不带脏字,却说得酣畅淋漓,让人大觉痛快。此时《京华秘闻》也已经成了全国性的大报,凡铁道、汽轮所通之处,皆有其发售,故此南方读者见了皆是大笑,而北方读者则一半说它不厚道,另一半则默然。
赵与莒竭力争取民心,但他一人的努力作用有限,加之北方儒生的因循保守和自利,也着实激怒了南方,故此南方报纸免不了以胜利者自居,言谈之间对北方儒林贬斥较多,双方互不相让,报纸上的口水仗暂时取代了对是否还都于临安的争论。
“这些宋人若是乱起来便好了。”
拖雷喝着热奶,将手中的报纸放下,笑着对李锐道。
两年前的大战中,孛鲁逃回燕云,虽然未能达到占领徐州的目的,但是也带来了两大收获,一是沿途孛鲁发挥蒙胡掳掠的天赋,将所能见着的一切都带走,而完颜陈和尚因为与窝阔台的大军决战,未能及时截住孛鲁,尽然给他劫走了二十万人口与财富。
第二便是火炮了,孛鲁没有抢走金人的火炮,却自金营中劫走一批工匠,回到辽阳后,这批工匠便被派给了李锐。李锐不负拖雷之望,终于在去年造出蒙元的第一门大炮。
只不过这大炮与金国的大炮一样,过于笨重,射程与威力也远远比不上宋国的大炮。
“中原的那些宋人,让他们动动嘴皮子尚可,要他们真起战作乱,绝无此可能。”李锐恭敬地答道。
拖雷叹息了一声,才是两年时间,他便从一个风华正茂的英武君王进入中年,他用力揉着自己的额头,驱逐因为忧心如焚而导致的头痛感,过了会儿才道:“国库之中还有钱么?”
“暂时没有,只等与高丽商人的贸易了。”李锐苦笑道。
所谓的高丽商人,拖雷和李锐都知道,那其实是宋国商人假冒的。这群胆大妄为的宋国商人,借着高丽在蒙元与大宋之间进行走私,将宋国的奢侈品卖给蒙元,再从蒙元换走皮毛、药材,去年开始还增加了巨木这一项。为此拖雷再度北伐,征服了辽阳以前的大森林,迫使在森林中游猎的女真等诸族伐木下山。
整个蒙元的国库,靠的就是两笔收入:李全的屯田与李锐主持的商路。若是勤俭些的话,倒也可以过下去,但是宋人却不让蒙元能好生过下去,隔三岔武,宋人的两个河东河北两军区的部队便会马蚤扰燕云。逼得燕云的农耕放牧全部停止,蒙元将燕云各族数十万人又迁至辽阳、辽东,又不得不增加边境的火炮数量,将国库一点节余尽数花费在与大宋的军备竞赛之中。
这就使得拖雷的口袋里始终空空如也,甚至到了宋国来的走私商人往来一日,他的百官便没有薪俸的地步。李锐已经算是会理财的,但仍然因此被蒙古贵人指责斥骂,李锐曾为此告过两个月的病假,将事情尽数委与他人,结果蒙元贵戚很快发觉,他们接手的是一团乱麻,除了李锐本人,谁都无法整理出头绪来。
“李卿,你那推广汉字宋语之事……能否先缓缓,将那钱……”
“陛下,万万不可!”
听得拖雷要打这笔钱的主意,李锐立刻变了颜色,原先的恭顺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固执:“此例不可开,今日陛下为它事挪用这笔钱钞,明日别的贵戚便也会找上门来。陛下当知这学业汉字宋语之重要,臣已经将其开支压得最低,实在不能再裁减了!”
拖雷看了看李锐,颓然坐入椅中,又叹了口气。
对于这个年轻的汉臣,拖雷是十分满意的,自从投奔过来之后,做事兢兢业业,比其余汉臣都多了份英气,而比蒙人又多了他们没有文雅之风。他学识广博,而且都很实用,又善于理财制造,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实干型人才。但他有件事太过固执,便是推广汉化之上不遗余力,上次他告病,便是因为贵戚动了那用于推广汉化的钱钞。
经过台庄和郑渠的两次大败,蒙古贵戚也意识到,如果不能追上宋人的脚步,那么他们不仅守不住燕云,便是辽阳、辽东之地,也迟早会为汉人所有。而要追上宋人,就必须接受汉化,跟着拖雷的蒙古贵人,象孛鲁等,又都是较为年轻进取的,故此在接受汉化的意见上极为一致,只不过他们终究是缺乏长远眼光与理智思维习惯的游牧强盗,有时事急起来,便会将此事抛到一边,先满足眼前的口舌物欲。
“做什么都没钱……朕这个皇帝,当得也太憋闷了些。南朝的那个皇帝,为何就如此有钱?”拖雷想想又有些不甘心:“南朝的火枪,仿制进度如何了?”
郑渠之败后,有关宋人的新武器传闻便随着溃兵传回了蒙元,最初蒙元称之为“手执火炮”,后来在宋人的报纸上看到,这种武器被称为“火枪”,于是改称火枪,而且立刻开始了仿制过程。只不过当时连火炮的仿制还没有把握,何况是这火枪,直到今年,仿佛制火枪才被拖雷排进日程。
“陛下,此事不易,只有我大元有了工业基础,才可仿造出来,而在此之前,我们先得使用宋人如今通行的度量……”
无论拖雷是否喜欢,李锐给他的答案总是这样让他失望,在半个钟点之后,应付拖雷各种问题而有些疲倦的李锐出了门,他回头望了拖雷的屋子一眼,虽然拖雷称帝,在黄龙府原先金国宫殿的基础上也扩建了宫室,但大体上讲,他是一个英武、勤俭和勤政的皇帝,但是……
“毕竟只是蒙胡的皇帝,见识便仅此而已。”李锐将这个念头深深地藏入心底,唤来自己的马车,命令车夫回府。
因为完全得到信任的缘故,也因为李全又添了两个孩儿,他如今已从李全的府邸中搬了出来,不过两人府邸相隔很近,中间只隔着一条小巷子,所以还和住在一起没有什么两样。他下车时,却看着一群人围在李全府门前,不由得皱了皱眉,打发一个亲卫去探听发生了什么事情。
“千户大人,是一个国族喝醉了酒,正在闹事。”
李锐的亲卫当然是汉人,只不过汉人称蒙古人不敢说是蒙胡,只能以“国族”敬呼之,听得是一个蒙人,李锐又皱了皱眉,心中一阵烦躁。
李全是辽阳屯田使、汉军万户,若以称呼来说,算是大官了,但在那些蒙胡眼中,他始终只是一个汉人,低他们一等,故此总有那么一些愣头青不服气。特别是李全管的是屯田定居耕种,他管辖下的一些蒙人不习惯这种生活方式,对他的管理总是横挑眉毛竖挑鼻子的,让他倒有大半精力花费在与他们的纠缠上。
“去看看怎么回事。”虽然不怕李全吃亏,但所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叔父有事,他这当侄儿的自然少不得要去了。他才领着人走到李全门前,就听得那群蒙人当中一人又哭又喊的,仿佛被人砍了一刀。
“怎么回事?”他加快了脚步,亲卫分开众人后他问道。
“砰砰砰,我没有死,砰砰砰!”
地上连滚带爬的是个蒙人汉子,身上脏兮兮的,远远便闻到一股酒气。他醉熏熏地嘟囔着什么,反复发出“砰砰砰”的声音,李锐问了一句,他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此人是谁?”李锐又问。
旁边的蒙人抱着手笑嘻嘻地在看着热闹,闻得李锐询问,又见李锐服饰华美,知道是一个汉官,便撇着嘴道:“这是札古日德的巴特尔,喝醉了酒,来寻汉官要酒钱。”
李锐勃然大怒,札古日德部虽然也是阿阑霍阿夫人后裔,但象这样一个低贱的牧民,怎么也敢到他叔父门口胡闹!他正要命人将那厮赶走,那个叫巴特尔的突然挺身,从地上爬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着李锐:“你……你是近卫军!”
李锐到嘴的话又缩了回来,他紧所着嘴,巴特尔这句话是用宋语说出来的,因此他听得清清楚楚。
“饶命,饶命,别杀我,砰砰砰砰,别杀我……我巴特尔是札古日德的勇士,成吉思汗曾亲赐我金刀,魔鬼,你来啊,你来杀我啊,我要与你……我要与你面对面决一生死!”
那巴特尔只是说了一句宋语,接着便又开始发酒疯,喘着粗气向李锐冲来,李锐的一个侍卫上前要推开他,却被他反腰一个抱摔,干净利落地摔倒在地。李锐见他虽然醉得摇摇摆摆,可身手却还很敏捷,不由心中一动,他自称得过成吉思汗亲赐的金刀,看来并非虚言。
只是成吉思汗只赐刀与最勇猛的战士,那种老资格的勇士,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
“他是怎么回事?”李锐又向那在看热闹的蒙人问道。
“他原本也是草原上的英雄人物,不过上次随孛鲁大王南征,回来就有些疯疯颠颠的了。”提到上次南征,那个蒙人面上也露出惊畏的神情,原先笑嘻嘻的模样不见了,他压低了声音:“被宋人的火枪吓傻了。”
李锐呆了呆,神情多少有些不自在。
若说铁木真在台庄的失败,使得他一手建起的庞大帝国一分为四,那么孛鲁郑在郑渠的失败,则让维系蒙胡颜面的最后一点武勇也荡然无存了。虽然拖雷孛鲁等人还在苦苦支撑,可是他们和李锐一样都明白,这是在宋人不曾全力北上的前提下才支撑得住的,若是宋人全力北攻,莫说单凭蒙元,就是四个汗国联手,恐怕也难以抵挡。
正是因为有这种认识,所以拖雷对于铸造枪炮才会如此渴望。
微微叹了口气,李锐也懒得去管这事,他转过身,走向自己的府邸。
二九三、和光同尘听道途
火车在一片无尽的桑田间奔驰,这只巨大的钢铁怪物,喷出滚滚浓烟,时不时发出尖锐的声音。胡幽撑着下巴,坐在座位上,眼睛透过玻璃窗子,望向远方的湖泊与河流。这是典型的江南景致,因为盛夏的缘故,湖泊中的莲花开得正繁,白的粉的红的,肥肥的象是婴儿的笑脸。渔民驾着那种与洗脚盆差不多大小的小舟,拨开密集得荷叶,因为隔得太远,也不知他们是在摘莲蓬还是在采菱角,亦或是在收昨日傍晚下的鱼网。
流求中等学堂农学部的学生们,目前在大力推广池塘养鱼,使得原先耕地较小湖泊较多的江南,百姓又多了一条生财之道。随着百姓生活水准的提高,临安、金陵等城市,对于鱼、肉、蛋、禽的需要量大增,原先每天临安要卖出三四千石米,现在这个数字并没有随人口增加而增加,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鱼肉蛋禽的销售量猛增。
单凭两浙左近,供给鱼、粮食是足够的,肉禽蛋之类,则须要从徐州等地调来。好在如今有火车,自徐州调肉禽蛋,也就是一天功夫。
坐在胡幽对面的是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看模样,应该是在临安哪座工厂里谋生的,虽然有一点钱,却不是十分宽裕,所以妻子也挤在这间车厢之中,而不是去专门的女子车厢。那男子身上穿的是靛蓝色的制服,虽然这秋老虎天气,却仍然一丝不苛,看得出他对于自己这身制服所代表的身份地位相当在意。那女子则是一身碎花的布衣,与普通村姑单一颜色的衣服不同,头上戴着小洋帽儿,洋帽边缘垂下的青纱将她的脸完全遮住,透过那层青纱,只能隐约看着她脸部的轮廓。
如今大宋女子若是抛头露面,几乎都会戴着这样的小洋帽儿,最初时还有些老学究跌足大骂世风日下,但随着女子为社会创造的财富增多和她们自己的经济收入足以支撑起一个家庭,这种骂声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
抱在女子怀中的小孩大约三岁左右,乌溜溜的眼睛不停地眨着,紧紧盯着窗外,满脸都是好奇。
“先生请了。”或许是因为无聊,也或许是因为胡幽总盯着他们打量,这一家三口中的男主人开口向他招呼,因为在车上缘故,礼是施不周全的,他只是抱了抱拳:“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先生若是不嫌弃,可否与在下一叙?”
胡幽这边,除了他之外,就是他的一个亲卫。作为大宋水师的战舰设计师,同时也是目前博雅楼学士之一,他走到哪里,至少都会随身带着几个亲卫。因为此次回临安不欲声张,他和亲卫都穿的是普通人服饰。听得那家男主人相询,胡幽点头笑了笑,也拱手还了一礼。
在他们这批人当中,胡幽年纪与李邺相当,如今已经是三十出头,多年海上生涯,使得胡幽有一份水员特有的豪气,而他这十年来的刻苦专研,又为这份豪气中增了分饱学之士的儒雅。他留了胡须,看上去也很成熟,身边的亲卫才二十出头,两人在一起时象是长兄带着幼弟一起出游见识世面。
“在下姓贺,单名俭,子朴,原是绍兴人氏,如今在金陵冶炼厂,不知兄台高姓贵籍?”
“小姓胡,名幽,字静水,泉州人,如今在华亭府。”胡幽微微一笑,这个叫贺俭的男子二十三四岁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健谈,虽然已经成家有了孩子,却还保持着一颗少年之心。
“胡先生在华亭府高就?那定然是在江南制造局了,那地方好,那地方好!”
听得胡幽是在华亭府,贺俭面上露出敬佩的神情来,立刻猜到了胡幽从事的行当。这也不奇怪,华亭府最重要的产业便是江南制造局,如今江南制造局除了生产船舶之外,还生产诸如自行车、机械钟表之类的民用产品,销售得非常好,整个华亭府的产业都是围绕着江南制造局布置开的。
华亭府建设从炎黄元年便开始了,到现在已经发展了五年,无论是工业发展还是民生设施,都比较齐全。最早一批江南制造局的工匠管事,如今就算不是腰缠万贯,数千贯的身家也是有的,故此贺俭听得胡幽之语后立刻露出羡慕的神情。
“你们金陵也不错,今后还要靠你们照应着呢。”胡幽笑着说道。
耶律楚材知建康府也有近四年时间了,他通过聚财三策,自民间收敛了大量余钱,借钱生钱之下,金陵的工业发展非常迅速,冶炼厂已经向大宋铁路局提供合格的钢铁,金陵至徐州的铁路铁轨,有七成都是在金陵冶炼厂生产的,而徐州至汴梁的,更将是百分之百金陵产。除此之外,金陵冶炼厂还负责向江南制造局提供钢板,供应制造局所用。
“哪里哪里,不过是跟着江南制造局混口饭吃罢了,对了胡兄,我在厂子里听说,江南制造局定购了大量的钢板,准备制造铁甲船,不知可有其事?”
铁甲船就是胡幽此次回临安的原因,听得贺俭问及此事,胡幽笑了笑,没有作声。这是大宋绝秘消息,却不知道这个贺俭从哪儿听到的,看来回去之后,大宋的保密工作要继续加强了。
“这位先生也太言过其实了,铁甲船?自古以来水沉于铁,铁又不是木头,如何能浮在水上?”胡幽不回答,在贺俭身后一人听得二人对话探过头来道:“学生虽是不才,也曾拜读过智学之书,知道木头浮于水上是因为比重轻,钢铁比重大,放在水中必沉!”
“我看倒未必,若是给木船加铁甲,只需铁重量不超过船自身浮力,便不虞船会下沉,家中长辈说二十余年前在沿海制置使有这种铁甲船,我听说江南制造局便有船用钢材做龙骨,胡先生,是否有此事?”与那人同座者也插言道。
以钢材做龙骨倒不是什么秘密,胡幽笑着点头:“确有其事。”
“还有以水泥为船的……我便在长江之中见过。”那第二个插言者得到肯定答复甚为高兴,向胡幽、贺俭点了点头,然后兴奋地道:“水泥既然能为船,钢铁又如何不能为船?”
越来越多的乘客都介入这个话题之中,贺俭甚为健谈,说得口沫横飞,他的妻子与儿子只是盯着他,明显对他有些崇拜。
从华亭到临安,不过是八个钟点的路程,他们说得兴起,不知不觉中便忘了时间,直到半空中传来雷声,他们才惊觉过来。胡幽将脸贴在窗玻璃上向外望去,只见天空中重云叠影,黑得象是夜晚,银蛇一样的电光在云层间钻动,晃得人心生敬畏。
“要下雨了。”贺俭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声。
随着他这声话语,天空中响起一声巨雷,紧接着暴风倾盆而下,天空象是被捅开了一个大窟窿一般。风也大了起来,打着旋儿将树叶、羽毛、砂石等一切它能搬动的东西卷起,狠狠地撞向火车。为了安全,火车的速度放慢了,胡幽皱了皱眉,这情形,只怕火车要靠站避雷,不会冒雨前行。
这是大宋铁路局的硬性规定,风雨或?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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