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其余恶劣天气之下,若是出行有危险,那么火车便要停靠在开阔地避险。毕竟火车速度较过,一车之上干系千余人性命安危,不得不谨慎从事。
果然,火车最终停了下来,乘务员到各车厢安抚乘客,而乘客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也无可奈何,只能是抱怨两声。外头风很大,吹得木制的车厢不停的摇晃,仿佛随时可能散架一般。胡幽发现贺俭的小孩儿满脸都是惊惧,抓着母亲在瑟瑟发抖,便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一把糖果,将之放在那小男孩面前的桌几之上。
“乖,别怕,小小男子汉,应该保护娘亲才是。”胡幽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的小孩儿笑道。
那小孩儿见着糖果,果然不怕了,看了胡幽好一会儿,确认这是给自己的之后,立刻伸手一把抓住。他人幼手小,全力去抓也只能抓着三个,握拢时还有一个从他手是落了下来,于是他又伸出一只手,想要将剩余的糖果也抓起来,但仍然未成功。他抬起头,向母亲求助,母亲却轻轻地责备他道:“就知道好知,还没有谢谢这位伯父呢!”
“多谢伯父。”小男孩倒挺大方,奶声奶气地道。
胡幽眯着眼睛笑了笑:“这孩儿挺聪明的,叫什么名字?”
“单名一个爽字,用的是他恩公之名,只是尚未经他恩公允许。”贺俭笑道:“这孩儿顽皮,曾将头摔得一个大洞,若不是恰好神医秋爽应耶律学士之邀到得金陵,他这条性命就保不住了……”
“看,看!”听得父亲说起自己的“英雄事迹”,小贺爽将头伸过来,露出右边头上的一道不明显的伤疤。听得秋爽的名字,胡幽笑了笑,心中隐隐有些怀念。
与秋爽也有两三年不曾见面了吧,这厮仍在主掌流求事务,还在流求与举国名医进行医学探究,据说他用一种被称显微镜的新式仪器,发现所有生物都有细胞,还发现了一种肉眼看不到的却影响人体健康的“细菌”。他年纪还不到三十,但已经是了不得的名医,便是贺俭这样的平民百姓,也敬称为神医了。
“胡先生在江南制造局,当与流求省相熟,不知是否去过流求。”贺俭又道:“区区这两年一直有个心愿,便是领着这孩儿去流求拜谢秋神医,也请他允许我这孩儿用他的名字。”
“海路艰难,带着这么大的孩儿怕是不易,便是到了,他忙碌不休,只怕也没有时间见你。”胡幽摇了摇头:“为何不寄封信去,我倒是知道秋神医的通信地址。”
胡幽说秋爽忙碌不休是有原因的,秋爽如今几乎是一个人当四个人来用:要管理流求的日常事务,虽然下面有数以千计的大小属官,但重大事件都需要他个人拍板决定或者上报天子;要进行医学研究,对于细菌和如何杀灭对人体有害的细菌,他正在进一步研究;亲自为人诊病,作为一个郎中医生,为人诊病乃是积累经验之必然;与来自大宋各地特别是原先中原地区的名医进行探讨,如何用传统医学理论解释这两年来的重大医学发现。这其中任何一项,都可以让一个才智超群者耗尽所有时间,可秋爽不仅四样齐上,还面面俱到。
这背后,自然离不开赵与莒的指引,有些东西,虽然赵与莒不知其所以然,但却知道如何去研究去探寻。
其实胡幽自己也是如此,他们这六期的义学少年,大凡学得本领的,都同时兼任某项职务和从事某种科研。
“这般大风雨,今年的秋收只怕有些艰难了……”他正思考之时,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叹息道。胡幽回过头去,是离他不远处的一个儒生,这人不过三十左右,生得甚为英挺,衣着华美,腰间还佩着剑,看那剑模样,应是重达近一斤八两的真剑,而不是那些手无束鸡之力的书生们用来装饰的轻剑。
听他提及秋收,胡幽心中又是一动,众人此时只是担忧自己行程,想得远些的还担忧这趟列车的安危,唯有此人,却关注的是农业秋收。
“这位兄弟,请教高姓大名,不知能否一叙?”胡幽向那人拱手招呼道。
“在下姓秦,名九韶,字道古。”那人道。
秦九韶虽然回应,却没有拱手,显得相当倨傲,胡幽也不以为意,而是问道:“秦先生方才说的秋收艰难,不知从何谈起?”
“区区随父在临安宦居数载,前些年作为太学生去流求学智学,这个月才回临安。”秦九韶说到这里,看了贺俭一眼,然后又道:“我观流求施政,以农耕为本,每年耕地播种之数,各府县俱有定数。区区原以为流求工商兴盛,对这农事并不甚关注,到了流求才知,原来越是工商兴盛,农事便越来重要。”
他停了一下,看到众人都在侧耳倾听,不由微微露出自得之色:“以如今大宋最兴盛的纺织、酿酒诸工商业为例,丝麻棉花,玉米麦稻,尽数来自农耕,农耕若是不保,不仅百姓口中无食,工厂里机械也无料。”
说到这,他又冷笑了声:“天子圣明,躬重农耕,田亩稼穑,皆有定数。听闻如今有人宣扬,大宋富有四海,若是本土缺粮,自可自海外行省调运,若是海外行省调运不得,还可自周边诸国购买,这等见识浅陋之徒,若让我见了,必啐其一脸唾沫,要他见识我腰间三尺龙泉是否锋利!”
胡幽只觉得微微有些发热,这秦九韶扯得也太过了些吧。
注1:西元1611年克卜勒提出复合显微镜的制做方式,1655年虎克发现细胞,1683年李文赫克发现细菌。此时大宋科技已经相当于英国183o前的水准,生产出合用的显微镜不是难事,批评区区说又给小赵同学机器猫时空口袋的看官,不知可接受作者说辞否?
注2:西元12o3年,秦世辅造铁壁铧嘴平面海鹘战船,在船舷包裹上铁甲。
注3:秦九韶在原本的历史上于绍定四年(1231)考中进士,史载他为官时颇为“贪暴”,为人“喜奢好大嗜进谋身”,区区以为或许其人功利事业之心重了,故此有不恤民力之举,而且因为先后投靠贾似道与吴潜,故为掌握历史话语权的某些人不喜。
二九四、花开花落两不同
“那秦九韶真是如此说的?”
博雅楼,只有赵与莒与胡幽二人对坐着,龙十二站在赵与莒身后,只是在胡幽进来时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招呼,然后就一本正经地公事公办。在龙十二看来,似乎全天下人都有可能对赵与莒构成威胁,都是他要提防的对象。
“确实如此,陛下,此人倒是个趣人,在流求学了三年智学,却非要回来走科举之途。”
这几年赵与莒在选拔官员上有两个渠道,第一个也是最多的还是科举,那些科举出身的仕子,在升官之时仍然如同以往一般优先;第二个便是选择流求学堂毕业的仕子,包括那些去流求进行中短期培训的原来太学诸生,往往被直接任命为各部门的官吏。科举毕竟还要三年一次,流求学堂年年都可以毕业,故此有些士大夫不无嫉妒地称之为“蓬莱近道”,恰与“终南捷径”相对应。
“唔……这个秦九韶倒是有几分意思。”
事实上,秦九韶的名字赵与莒并不陌生,在后世他以一个数学家的身份被载入史册,不过他现在手中拥有的精通算数的人物不计其数,一个秦九韶,而且还是年轻未长成版的秦九韶,并不放在他的心上。
“他还说要上书官家,提请划定耕地数量,以律法定之,若不如此,则怕后世子孙有忘此者。”
“便是立了法,后世子孙要忘还是一样忘……”赵与莒口中如此说,却点了点头。
胡幽在这已经和他谈了两个多钟点,铁甲舰的事情早就谈完,两人正在聊一些近日的趣闻。胡幽便将自己在火车上的见闻说了出来,说完秦九韶之后,他将话题一转,又转到秋爽身上:“陛下,臣还在车上见着一个孩儿,那孩儿被秋爽救过一命,父母要请秋爽将自己的名字赐予那孩儿呢。”
“哈哈。”
这样的消息虽然很是简单,却让赵与莒觉得欢喜,对于手绾天下的人来说,这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那些当事的百姓来讲,这却是了不起的大事。不过这件事情他不便去抢秋爽的风头,问一问尚可,若是去下旨令秋爽赐名于那个小孩,未免将一桩趣事美谈变成冷冰冰的政治意愿了。
“官家。”
正在胡幽要告辞的时候,韩妤却出现在门前,胡幽慌忙起身行礼,她点点头,然后伸手从背后拉出来两个小孩儿来,正是赵与莒最长的两个孩子孟钧与银铃。
虽然孟钧乃是杨妙真所生,但杨妙真这个母亲当得却不是很合格,韩妤的性子,让她更成功地扮演了一个慈母的角色。而且小孩儿们的启蒙,赵与莒除了自己坚持抽出时间来外,主要靠韩妤——韩妤有些绵软,怕她镇不住这些被老人宠坏了的孩儿,还要加下耿婉与谢道清才成。
赵与莒这般安排也是有所顾忌的,耿婉曾担任过流求初等学堂的学正,谢道清为人方正守礼,她们三人联合教育孩子,性子正好互补,也比较公平。
所教的内容当然不是什么四书五经,而是所谓“智学”,识字、算数两者并举,兼有手工、绘画、歌唱等。赵与莒不仅想培养他们的学识,还想培养他们自己动手的能力。
“阿妤,怎么了?”
看到两个孩子中银铃抓着那个巨大的木船模型,赵与莒奇怪地问道,这木船模型是胡幽带来的礼物,送给皇子公主们的玩具,完全按真的风帆船缩小而成,甚为精美。不仅是胡幽,凡是义学少年出身又独当一面的人物,如今来觐见赵与莒时,都会为他的孩子们准备礼物。礼物不须要贵重,但一定是能增长见识与激发孩子们兴趣的。象胡幽这次来,带的便是船模,而上回孟希声来时,带的则是适合小孩儿骑的自行车。
“两个孩儿很喜欢大船,要见见造大船的人呢。”韩妤微笑着道:“瞧,这位便是造大船的人了,上去见礼吧。”
胡幽如何敢等皇子公主来给自己见礼,慌忙过来对着赵孟钧与银铃深施一礼:“臣胡幽见过皇子、公主。”
“胡先生做我们的老师可好,教我们如何造大船,要能载人的!”赵孟钧年纪虽小,人也很顽皮,但在杨太后有意无意灌输下,见大臣时颇为成熟大气,加上又与崔与之这堂堂相国耍惯了的,伸手便拉住胡幽,嘴中如此说,眼睛却带着乞求去看父亲。赵与莒笑道:“看我做甚,愿不愿意要看胡先生的,我可不能替胡先生拿主意!”
赵与莒不反对,那便是赞成了,胡幽早不是当初的小孩儿,立刻会意,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臣自然是愿意的,只是……臣在华亭府任职,来不得临安呢。”
“我跟你去华亭!”赵孟钧脱口而出,然后又用小胳膊抓着银铃:“姐姐也去,父皇和妈妈们也去,太后祖母也去……崔大胡子也去!”
他小孩子家天真,自己想去学,便将整个大宋中枢都要带到华亭。赵与莒憋着笑,看了韩妤一眼,韩妤也是眉开眼笑的模样。
“父皇父皇,咱们搬得华亭去可好?”银铃是女孩,性子就有些羞涩,不敢去拉胡幽,便抱着那硕大的木船模型扑到了赵与莒怀中。赵与莒眉开眼笑地将小姑娘抱起坐在自己膝上:“小铃铛,咱们家在这里,可不能随意搬走呢。”
“为什么不能,咱们没有搬家的钱么?”银铃问出一个让赵与莒与胡幽都绝倒的问题。
对于两个孩子的兴趣,赵与莒自然是鼓励的,无论孟钧与银铃今后身份如何,赵与莒都希望他们能在政治之外也有自己的生活。比如说,若是孟钧日后未能成为天子,那么他也可以当一个船舶设计师,有这样那样的爱好,能让他的生活过得更充实些。
“为什么不能?”小银铃昂着头,有些固执地问道。
“为什么不能?”
和小银铃一般在远隔万里重洋的细兰,一个小女孩抬起头,问着扶住他的大人。
“那是宋人居住的地方,我们如何能进得?”大人哄着道:“我们向那边,向那边去。”
他们说话的地方在细兰的重要港口高郎步,原先这是一些大食人占据,大宋炎黄三年,孟希声领着三艘炮舰的水师来到此处,驱走了大食人,在此与细兰人会盟。从这以后,来自流求的宋人便源源不断来到这座小镇,短短三年多点的时间里,这座小镇由最初不过七百多人,发展到如今有驻军一千五百人、常住宋人六千余人,再加上往来商贾,此处有近万人。
细兰虽是一个小小的岛国,但其国物产丰盛,特别是各种宝石,更是远胜过大宋。如今大宋经济发展得甚为迅速,对于奢侈品的追求不可避免,而来自细兰的宝石便深得那些在大宋的革新中迅速富裕起来的数以万计的富豪们青睐。细兰这个名字,在僧伽罗语中原本便是光芒之地的意思,而僧伽罗人与达罗毗荼人在细兰上各自建有国家,相互之间争战不休,那小女孩儿,便是一个僧伽罗族人,因为战乱失去了家园,不得不跑到高郎步来求生。
“妈妈,我饿了。”小女孩又回头道。
带着她的妇女面上露出为难之色,逃难出来,有命到这高郎步成已经是幸运了,宋人与僧伽罗王国、达罗毗荼王国都有约定,凭借他们从天神那里借来的雷神之火,强迫两个国家不得在高朗步周围交战,只要在这里寻着活干,那么自己母女二人或许还可以活下去。
“乖帕达玛莎丽佳,过会儿便有吃的,先忍一忍,等妈妈找着了活儿……”
妇女一边安抚着女儿,一边牵着他向高郎步外的集市行去。
为了安全的缘故,孟希声在夺取高郎步后,便就地征募民夫,在高郎步周围修建起城墙、炮台,又从流求找来工人,在高郎步开办了细兰的第一家水泥窑。在当地人眼中,这座被厚厚的花岗石与混凝土围绕的港城是牢不可破的,而高踞于各处炮台上的重炮,更是佛祖或者梵天赐给宋人的可怕利器。
但是,宋人虽然聚集于此,却只是开了商铺、码头,却不曾种田,他们的粮食,还有日常的杂务,还是需要细兰人来相助。因此,围着高郎步城,在城墙外又形成了一座当地细兰人的城市,在这座被宋人称为细兰城的城市里,僧伽罗王与达罗毗荼王的法令都无法通行,能在其中得到遵守的,唯有宋人制订的法律。
这座外围城市的官员,也是由宋人在细兰人中挑选殷勤谨慎之辈充当,他们要向高郎步城缴纳税费,而这税费,则完全用于细兰城的公共建设。对于宋人而言,仅是宝石贸易和将大宋的工业品贩卖给细兰人的利润就足够维持这座近万人的据点的,根本无须从原本就可怜的细兰人身上收刮。之所以要向他们收税,无非是增加他们对高步郎和细兰城的归属感罢了,让他们知道,这座城市也是他们汗水力气所建成的,唯有如此,他们才会珍惜,才不会一意敌视。
小帕达玛莎丽佳被母亲牵往的,就是细兰城,与通往高步郎的那种宽大的混凝土路面相比,通往细兰城的虽然也用了混凝土,但只是在路中间处很狭窄,而且所通向的方向也远不如高步郎那么壮丽。
小帕达的母亲在街上才走了几步,便被一队胸口订着标牌的细兰人拦住。
“新来的?”那为首的向小帕达的母亲问道。
他的态度算不是恶劣,当然也与友好完全不相干,小帕达的母亲搂着有些惊慌的小帕达,点了点头。
为首的人看看左右,因为是街市之上,往来的人员不少,他回过眼神:“有没有登记?”
“没……没有。”小帕达的母亲颤声道。
“有没有带贵重物品?”那人压低声音问道。
小帕达的母亲警惕地瞪着他,紧紧抿着嘴,然后才说道:“没有,我们是穷人。”
“我知道你是穷人,不是穷人也不会跑到这里来。”那人不耐烦地说了句,然后又道:“若是有贵重物品,我可以指点你们……咦!”
那人的目光停在小帕达的脖子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在那细小的颈骨之上,一根用细麻绳串着的布袋子里,露出天空般湛蓝的光芒。
“这……这是……”
那人伸手便抓住这东西,说话间便有些口吃,这也难怪,他在细兰城住了两年有余,自然认识这东西便是宋人愿意花高价收购的蓝宝石,象这颗这么大、品质这么纯净的,他还从未见过。
足够换上数百贯宋人的纸钞吧。
大宋对于细兰的影响是全方位的,在宗教上,这几年间有数十名高僧大德来到细兰,将回教势力彻底从细兰驱走;在文化上,大宋开办了高郎步学堂,对左近的细兰人进行汉字宋语教育,如今住在细兰城的土著,多少都能说几句汉语;在经济上,纸钞已经在细兰不受限制地流行,细兰诸族相互之间的争斗,往往使用的是大宋生产的制式武器,而细兰平民百姓,至少有四分之一的生计直接或间接同大宋相关。
想到这里,那人眼中出不禁射出贪婪的光芒,抓着那蓝宝石原石的手也开始轻微抖动起来。
他倒不敢在此用强抢夺,宋人待细兰人虽然宽厚,但也不乏严刑竣法,特别是在这细兰城中抢劫伤人等罪,便是逃到细兰其余地方去,宋人也会迫使土王将人犯交出。
他正眼珠乱转打着主意,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笑声:“这位巡捕,若是没有其余事情还请放了这小女娃儿。”
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宋语,那人听得立刻松开手,站得笔直,回过头来便行了一礼:“先生,小人并无恶意。”
被称为巡捕的那人也说的是宋语,只不过腔调就有些怪异了,站在他身前的是一个年近三十的男子,面上带着笑,看上去让人如沐春风。
“我知道我知道,你只是想做个中间人,从中赚些跑腿钱,这原也是应当。”年近三十的男子正是孟希声,他说话时脸上的笑容仍未散,只是拍了拍那个被他称为巡捕的细兰人肩膀:“你做得不错,若是见着这些新来者能各客气些便好,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是,是,孟先生。”那人脸上半是羞愧半是激动,拼了命地点头,不停地应是。
“你去忙吧,最近逃来的人更多,你们倒是辛苦,回去我问问细兰城城守,看看能不能给你们加些赏赐,大伙都不容易。”
孟希声絮絮叨叨地说道,那人一行却已是欢声雷动,有孟希声出面,细兰城守哪里有不允的道理!
“他想害人。”在那人一行离开后,孟希声身边的少年忽然道。
“赵一,莫乱讲。”孟希声有些不满地道:“他可善可恶,若是方才揭破了他心思,便是将他向恶人处推了,若是装着不知晓,再加奖勉,那便是助他为善了。”
赵一看着孟希声,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孟希声又半蹲下身子,与小帕达对视,然后用僧伽罗语问道:“你饿么?”
“我饿了。”小帕达用力点头,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位大叔便无恶意。
“与咱们小公主年纪差不多呢,有一年时间未曾见着小公主,未曾见着……天子了。”孟希声自言自语地道。
注1:高郎步即是科伦坡,西元133o年中国探险家汪大渊到此。
注2:达罗毗荼人即现在大名鼎鼎的泰米尔人。
二九五、罗裙纷舞现白刃
孟希声是在炎黄五年三月离开临安的,蒸汽船使得大宋航海业摆脱了季风的限制,可以在天气适合的任何时节远赴海外。不过出于技术垄断的目的,目前大宋的蒸汽船还只有冠以“皇家”称号的船队才有,以防止蒸汽机和相应技术被其余国家窃走。他原先的计划是炎黄五年底回国,然而细兰发生的两族之间战争,让他不得不花费更长时间用于为两族调停。
按照赵与莒的指示,对于这种土著之间的战争,他只能进行“有限介入”,也就是尽可能争取双方友谊,但不必要强行让他们停战,赵与莒见过太多例子,全力帮助其中一方,结果那方获胜之后反噬。它们自身问题,原本就应该自身解决,当然,前提是不涉及到大宋的根本利益。
“你叫什么名字?”轻轻抚摸着小帕达的头,孟希声又问道。
“帕达玛莎丽佳。”
小女孩发出一连串长而拗口的音调,不过她的童音很好听,孟希声笑眯眯地点头,虽然学了僧伽罗语,但对于细兰人那长得离谱的名字,孟希声还是很头痛,他问道:“我叫你小帕达可好?”
小帕达眨巴着眼睛,虽然她能体会到这个宋人的热情,却无法理解,作为一个陌生人他为什么会如此善待她。在战乱之中,她小小年纪,却已经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见多了人性丑陋的一面。她的母亲紧紧拉住小帕达,害怕地看着这位宋人,生怕他将女儿从自己身边夺走。
孟希声半晌等不到回答,便站了起来,向赵一招了招手,赵一立刻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的糖果,笨手笨脚地塞进小帕达的手上,但是小帕达手太小,糖果掉了一地。孟希声苦笑着摇头,将小帕达的衣袂拉起,形成一个小包,然后将糖放在这包里。拾起最后一颗时,他看到小帕达的眼中仍然全是惊恐、戒备,便将这颗糖剥开,塞入自己嘴中:“甜的哦。”
流求产的奶糖,入口便开始融化,甜意中带着一丝奶腥味儿。孟希声轻轻嚼着奶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侍从:“赵一,你送她们去收容站登记,要有耐心些。”
赵一点了点头,用僧伽罗语和小帕达母女交流,听到这个“宋人”说要带她们去收容所,小帕达的母亲面带喜色。
虽然不知道这两位宋人的身份,但从居住在这里的细兰人经过时都要对他们合什行礼来看,这二人地位应是很尊崇,若有他们相助,在这细兰城中要生存下去便不困难了。
“多谢,多谢!”那母亲不停地道谢。
母亲的反应让小帕达再无怀疑,她抱着一兜的糖果,拿了一颗,学着孟希声的模样剥开,然后放入嘴中,那甜津津的滋味让小女孩一下子爱上了。她想了想,剥了一颗喂给母亲,然后将糖全放进母亲顶着的包裹里,又从那包裹中拿出一样粗糙简单的佛像,对着孟希声示意。
“给我?”孟希声问道。
“给你。”小姑娘天真地点头。
孟希声笑了笑,这小姑娘神情倒与小公主一般,小公主三岁起,自己给她带礼物时她也每次都要赐还些东西,虽然都是些大人见中很可笑的玩物,但对于小姑娘来说,那却是她们喜爱的宝贝。
他蹲下身来,小帕达将那佛像挂在他的脖子上,然后虔诚的合什祈祷。孟希声听不懂小姑娘说得又快又急的祷词,便摸了摸她的脑袋,示意赵一带她们离开。
孟希声背着手行走在街道上,经过的人纷纷合什行礼,远处的寺院传来了晚课的钟声,路上有虔诚的佛教信徒跪倒膜拜。孟希声用手敲打着自己的腰,腰上露出疲惫却欢喜的笑容。
这是他一手建立起的城市,这里将成为大宋通往更远地方的前哨,也是大宋遏制大食人势力东扩的防线。那些大食人国力虽然算不得强盛,但他们的商人却满天下都是,而且行商手段甚为卑劣,与大宋商人讲究诚信为本不同,他们为得利益可以不择手段。
最让孟希声着恼地是他们所到之处,必强行推广其宗教,而大食人中颇有些狂信者,鼓吹凡不信其教者其心必异,其财富生命不受天神护佑,可以随意剥夺。孟希声在通洋港、高郎步还有其余城镇,都听得不少这般消息。
这让孟希声对大食商人的印象变得更为恶劣,原本他就不喜欢这世上有商人与大宋商人竞争,而用这等手段竞争就更让他不喜。故此,在夺取高郎步之后,他立刻驱逐了当地的大食人,除此之外,他所带来的六只战舰以防备海盗为名,在细兰附近海域上进行巡逻,迫使大食商人的船队入高郎步港接受检查。
这个时候大食商人再想与大宋通商,必须经过三道检查,第一道就是细兰高郎步的细兰洋巡检司,第二道是位于通洋港的南洋巡检司,第三道才是大宋本土的大宋水军巡检司。只有这三道巡检司的关印,大食商人才能在广州、泉州、庆元、华亭等地停泊贸易,至于淡水,那是禁止一切外国追舶靠近的。大宋水师船炮犀利,无论是远程攻击还是接舷近战,这些近代化的职业军人都非大食战船所能抗衡,故此双方虽然发生过几次冲突,每次都以大宋的胜利告终,在见识过火炮的威力之后,大食商人不得不承认在这块洋面上,他们最多只能充当船夫,而不可能充当大洋的主人。
不过孟希声并不以到此为终点,高郎步港已经建城,无论是城防还是海防措施,都可以保证其具有极强的生存能力。而煤站的建立,使得它成为大宋向细兰洋以西继续伸出触角的前哨。他这次回临安,便准备将拟订的计划书交与天子,同时请求天子加派水师。
如今孟希声在大宋朝廷上的正式职务是正七品的博雅楼学士,同时又是大宋都督南洋事务使。经营南洋是他的职责,但这细兰洋则就有些越权,因此,这次回临安之后,他还要考虑是否提请天子重新任命都督南洋事务使。
正巡视之间,身后传来马蹄声,他回过头来看,却是一位信使。
“孟都督,有群大食商人求见。”
尽管不喜欢大食人,不过与大食人打交道却是不可避免,以大宋目前的力量,尚不足以独霸这条商道上的利易,而远在山海之外的欧洲,那对大宋来说更是一片空白。
“他们有什么事情?”孟希声接过马匹,向那使者问道。
“他们说有蒙胡重大军情向都督禀报。”那使者道。
数年前,大食商人杰肯斯凯作为大食使者到大宋,还与宋缔结盟约共同对付蒙胡,只不过随着蒙胡的分裂,如今大食的压力锐减,他们要面对的只是铁木真次子察合台,便又不太重视这盟约起来。这次突然又来禀报蒙元的军情,莫非察合台已经整合了诸部,再度开始西侵?
想得此处,孟希声便快马加鞭,赶回高郎步城的公署。
高郎步城的都督公署自然是这座城市中最为雄壮的建筑,完全流求工业化风格的建筑线条甚为简洁,看上去虽然不象城堡那么坚固,但透光透气性能上佳,居住工作都远比城堡要舒适。公署前的花园与喷泉,带着浓厚大宋风格的假山花木,仿佛是一小块山水自然被无上神通给微缩于此。
杰肯斯凯混迹于这群商人当中,听着这些商人的啧啧称奇声,不禁撇了下嘴。
与他亲眼见过的大宋皇家园林相比,这里就象是一个茅棚一般破烂,这些人的见识,还真是浅薄,就凭他们,怎么会想着串在一起来与大宋交涉瓜分海上贸易的利益?
与他同行的只有两个到过大宋的商人,二人都和他一般神情。
当众人见到高坐在大堂正北方的孟希声时,杰肯斯凯先是一怔,接着满心欢喜,毕竟是熟人,虽然这几年听说这位宋国的都督对于大食商人态度不算友好,但只要对自己友好就行,而且自己手中还有一张王牌。
“尊敬的都督大人,我们有一件礼物要献给大人。”见过礼之时,孟希声看到杰肯斯凯时也是一愣,不过二人都没有相认,商队的领袖,一个名字易卜拉欣的商人大声向孟希声道:“我敢肯定,都督大人此前从未见过这么美好的礼物。”
“哦?”孟希声微微一笑,这些大食人就习惯了吹嘘。
片刻之后,几个大食人从外边抬进一口巨大的竖着的木箱子,木箱子被放下,易卜拉欣示意孟希声来看,孟希声却淡淡笑着高倨而坐,他无法,只得亲自打开了箱子之门。
木箱子里盘膝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头上缀满了宝石饰物,但当她抬起眼,向孟希声看过来时,眼波亮过了所有的宝石。她戴着面纱,故此只能看得很模糊的面容,饶是如此,孟希声还是有明月入怀之感。
他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便是天子后宫佳丽,只怕也比不上她。
那女子虽然面纱罩脸,但温柔的眼波中还是露出盈盈的笑意。她缓缓自箱子里走了出来,每个动作都显得风姿绰约,便是公署中的侍卫,见着她这模样,也一个个目瞪口呆。
孟希声忍不住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他今年三十,虽然成了家,家人却都留在流求,在海外尽管不缺女人,可这般姿色风韵的,却是绝无仅有。
“这是小人为孟都督寻到的绝色,保证还是c女,如果孟都督还满意,那么小人便将她留下来。”易卜拉欣很是满意孟希声的反应,他眼睛在那女子腰臀处扫了扫,心中虽有些不甘,却还是将她献了出来。
那女子缓缓走向孟希声,原先木箱子离孟希声有六步,她出来后很快离孟希声只有四步、三步……
就在孟希声心荡神弛之际,完成他交待任务的赵一匆匆忙忙自门外跑了进来,这个秋爽从东胜洲带来的土著小孩,如今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年。营养和锻炼,让他长得健壮有力,而教育和环境,又让他与流求的宋人少年几乎没有什么两样。东胜洲土著在外形上与宋人区别并没有不同肤色那般大,故此他虽然长得稍有些异样,却没有人怀疑他不是宋人。
他的脚步声惊动了那个女子,那个女子不知道身后急促的声音代表着什么,无论是什么变故,都有可能影响到她的任务,故此,她毫不迟疑地将手伸向自己的胸怀,当她从那沟壑与波涛中拿出手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
她飞快地扑向孟希声,两个的距离仅仅是三步。
长期的训练让孟希声的反应非常快,但这三步的距离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他惊呼、侧身、闪避的时候,那女子已经冲至他身前,匕首狠狠地扎向他的胸口。
“铮!”
所有人都看到,那女子的匕首刺中孟希声的胸部,孟希声又是一声大叫,向后退了几步,以手抚着中刀之处。
赵一最后来,未曾见过那女子的容颜,因此不曾为她所患,当下大喝了声,飞身弹腿,一脚便踹中那女子背心。那女子一击已中,挺刀又上,显然还要给孟希声再补一刀。她嘴中用尖锐的大食说不知喊了句什么,所有的大食人脸色都变成了惨绿。
就在她的刀即将刺中孟希声的时候,赵一的腿抢先一步踢中了她,她整个人飞起,撞向孟希声,孟希声下蹲,她跃过孟希声后撞在了墙上。
侍卫们终于反应过来,蜂拥而至,将那女人和大食商人都团团围住,大食商人个个双股战战,那女人却又喊了一句,将匕首刺进自己的心脏,人倒了下去,眼见不能活了。
孟希生手抓着手中的佛像,小帕达送他的那粗糙的铜佛像挡住了那个女子的致命一刺,他脸色铁青,目光冰冷,瞧也不瞧地上的尸体一眼。
为了与大食人打交道,他熟谙大食人的语言,那女子连着喊的两句话,第一句时因为紧急之中并未听清,第二次重复时他听得明明白白。
“吾辈是为吾主阿剌瓦丁·穆罕默德牺牲!”
二九六、朱紫满朝换冠冕
阿剌瓦丁·穆罕默德这个人,孟希声虽然从未见过,却大与大食人的交道中时常听说。这位当代的山中老人,九岁便成了大食、波斯乃至耶路撒冷上空的乌云,笼罩在每一个十字军君主、穆斯林将领乃至普通官员百姓心头。大多数人都认为他是一个疯子,但这无损于他的威名,反而让他更为可怕,毕竟一个疯子的行为,是不可以常理推断的。
易卜拉欣浑身颤抖,坐在地上,身上传来令人恶心的臊臭味,他已经面无人色,方才脸上的得意荡然无存。
孟希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淡淡笑了笑。
“诸位,我们大宋有句古话,和气生财,这般动刀动枪的,岂是想做大买卖的行径?”
他慢慢地说道,赵一和侍卫们上来,将那个女子的尸体拖了出去,那女子面上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的风韵,当她被拎着脚脖子从易卜拉欣面前拖过去时,易卜拉欣终于醒悟过来,发出尖锐的嚎哭:“都督大人,都督大人,不是小人主使的,小人以真主的名誉发誓,不是小人啊!”
“抱歉,我不相信你的真主。”孟希声仍是谈笑宴宴,面色温和,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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