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感觉到了京师之中的不对,又或是因为天实在太冷,街道坊市之间,但见灯火如豆,偶见大户人家张着防风的明瓦灯笼,但在夜风之下,也是摇摇晃晃,更添凄凉。
到得锦衣卫衙门附近,如果是往常,各人早就下马或是缓行,门达早就有吩咐:“不必停,冲过去。”
就在纵骑之间,恍惚能看到大堂内外门十余道全部打开,成百上千的校尉在火把上兀然挺立,门达见得此景,不觉感叹,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感觉,只是叹道:“风雪夜,又是风雪夜,两年前佳木你靠着风雪夜起来,今夜如何?噫 ,今夜如何”
第427章 计较
天顺二年春四月初五日,这一天注定要载入史册。
当然,身处这一天的人们并没有要被记录入史册的光荣与自豪感,所有的,只是呼啸而过的狂风之下的胆战心惊与惶恐害怕。
从傍晚开始,风越来越大,天也越来越冷,仿佛是与这种天气对应,京师里头莫名其妙的空气紧张起来,似乎到处都是调动的兵士,到处都是持戈荷戟全身束甲的军士。
京师里头的百姓,也算是有经验了。
正统十四年,也先入寇时就是这样,京师戒严,各门紧张,外省班军宿于城门之外,城头和城中到处都是调动着的军士。
朝堂兵部和都督府的都督们神色匆匆,骑马飞驰于各门,当战事初起的时候,全城百姓精壮上城,呼啸助战,其声震天,足可裂瓦。
不过,当时的紧张之下,是同心协力,是万众一心,虽紧张而不叫人惶恐害怕,不叫人觉得骨头里头都是冰冷冰冷的。
只有在天顺元年的夺门之变时,那一晚距离南宫和大内近的人家,早早关灯熄火,关门闭户,胆大的才敢向外看一眼,胆小的就全家老小齐集一处,唯恐殃及池鱼时不及应变。
那股子惊险害怕的味道和感觉,至今犹足回味,可就甭提了。
今天却又与上次还不同,更是紧张,因为夺门时不过是做一件顺理成章的事,虽惊,但不险。而此时此刻所进行的,却是与往常格外不同,凡有一点眼力的,此时都是紧闭大门,绝对不敢外出一步。
锦衣卫都堂之上,此时正是一片肃穆。
在发布了最高级别的召集命令之后,整个锦衣卫已经都动作起来。而此时此刻,张佳木肃立堂上,目光灼灼,正看向自己这些已经赶过来的分属文武的部下们。
最早跟随他的刘勇,薛祥等人。
文才过人的年锡之,徐穆尘等人。
忠诚质朴可靠的田氏兄弟等人,还有各千户,百户等中层,也是锦衣卫这座大厦的中坚。
再下来,就是孙锡恩等人,他们,才是锦衣卫中张佳木最得力的部下。
百户以上的武官几乎都来了,但事起仓促,分统的部下还没有齐集,现在在这个总部内外,靠的主要是内卫的力士,当然,还有张佳木自己的直卫。而更多的力量,还在不断的召集之中。
“大人,当务之极,得有三件事。”
孙锡恩对这种急变丝毫不惧,他的几个同僚,王超与黄二等人,更是如此。他们都是泼皮无赖,顶过刀踩过炭,当初一无所有时尚有天大的胆子,况且现在有组织依靠,有张佳木撑腰?一被召集,他想的就是怎么借这次机会,彻底铲除异已,好让张佳木真正的权倾天下
因为锦衣卫大门洞开,门达等人呼啸而过时,守门的校尉们大为紧张,不过,孙锡恩只是冷冷一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向着张佳木道:“三件事,第一,要有大义名份,一会大人可以多派人手,晓谕各方,言明曹、石等人谋反事。此事,最要紧不过,不可拖延。”
平时议事,多是在后堂或是偏厅,很少在这个七楹五进的大堂内说话,此时北风呼啸,堂内冰冷,众人也是从镇惊中刚镇定下来,便是智计百出的徐穆尘也是才缓过神来,而此时孙锡恩已经能够侃侃而谈,不仅有一,还有二三,这一点来说,连徐穆尘也不觉暗叹道:“果然说书生谋反,十年也不成。看孙指挥的样子,果然比我要强的多了”
孙锡恩已经加至指挥同知,此时连张佳木也用赞赏的眼光看向他,等他话说了一断,便是大声道:“依你,再说第二”
“第二,速调缇骑至东西二城并打开正阳门等城门,沿途控制护卫,肃清街道,不必来此。”
“这是什么道理?”
“缇骑全是骑兵,利移动速战,不利守备。守大人府邸,有直卫家将,足够了。恕小人说句不知上下高低的话,如果敌人只管攻大人的府邸,也是他们自己作死,下官料想他们也不会如此之愚。”
“嗯,再说下去。”
“大人把锦衣卫分为东西南北四城,现在南北两城距离都堂这里很近,而且内卫、总务等局司也在此,调集人手很快,不必人护卫驰援,东西两城,距敌近而本部远,力量薄弱,最要紧的,也就是属下要说的第三”
“说”
“咱们可能要调幼军入城,等幼军大军入城,则一切大事定矣。”
“幼军也要调吗?”不等张佳木发话,是年锡之打断了表兄的话,他向着张佳木道:“学生过来之前,家父曾经托学生上禀大人,年老体弱,不便过来听候驱使,不过,请大人平乱之后,不宜多加株连扩大,否则,非国家之福,亦非大人之福。”
一听这话,在场不少人面露怒气,但张佳木却是深深首肯,答道:“这是年大人知我爱我,也是忠君爱国的一番好意,本官听懂了,嘉言嘉意,事后,我会代年大人向皇上请功。”
“不敢,学生多嘴,请大人恕罪。”
“这个时候如果大家还怕得罪人,不敢说话,难道非得事后追悔么?”张佳木温言道:“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好了。”
年锡之倒是无有话说了,他和徐穆尘彼此对视,都是瞧出对方眼中的意思。只是,年锡之的意思,徐穆尘并不赞同,而徐穆尘的意思,年锡之也绝不会首肯。
一个是要静,觉得张佳木不宜趁此事扩大权柄,否则,有真正的功高震主之嫌,就算是驸马这个位子,怕也让皇家难以自安。
一个是要动,觉得此事是难得的良机,锦衣卫隐忍两年,准备两年,所为的就是此时此刻,要是此时还退缩不前,遇事收手,那么也未免太过愚蠢
至于事后怎么样,徐穆尘觉得,可以事后再说
这两人如何想,孙锡恩却也懒得去管,只是向着张佳木又道:“大人,属下觉得,人家此时举事,也是觉得有必然把握,这才会动手。试问,咱们锦衣卫在京中有一万多人,旬夜之间能调来对敌的得有两三千人,缇骑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束甲精骑,没有把握,他们敢来动我们的手?”
“那你的意思是,”张佳木皱眉道:“敌人的力量,比我们想象的要大的多?”
“是了”孙锡恩坦然道:“没有几倍于我们的力量,他们安敢如此?”
“可曹钦那里,只有三百多鞑官,最多能和五六百缇骑打个平手。”有人不服,驳孙锡恩道:“再加上石亨府里的人,最多也是二三百家将,临时急调亲信,就算有千人,还有与这两家交好的权贵再有几家,最多三千人足矣。这点人手,与咱们正好相当,又怎么敢说有必胜的把握?”
说到这,薛祥大为得意,道:“咱们内卫这两年出产的铠甲、弓弩、铜火铳,都是一时精品,还有戟、枪、矛、刀等兵器,俱都是百练钢,铠甲坚硬而武器精良,对方要是和咱们差不多人数,则必败无疑。”
“在想别人有多蠢的同时,自己就是蠢上一倍。”孙锡恩不理会别人,只是语意冷峻的向着张佳木道:“大人,凡事预则立,不预之则废,我不想明日此时,我的首级被挂在正阳门的城楼子下头。”
“你这厮,也太狂悖了。”
“就是,大人在这里,你说话须得小心一些。”
孙锡恩的话不出所料得罪了不少人,锦衣卫虽然在对外时团结无比,彼此利益相关,所以互相护持。
在内部却是因为出身和交集,爱好,志趣的不同,分野为一个个小山头,孙锡恩现在也俨然是一方诸侯,但说话如此狂放,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反弹。
“你们不要吵了。”张佳木语意倒是平静的很,喝止众人,他以右手支住下颔,看着跳动的烛火,只是沉思。
时辰已经不早,曹福来现在惊魂甫定,正在后堂里歇息。
他叛出来的消息肯定已经传遍了对方阵营,对方的提前发动,也就势属必然。
一切都算是在事先有所准备,但事事都会有意外,意外便是人家抓到了你料想不到的地方,给你重重一击。
等那时候,可就一切都晚了。
想一想,要不是事先做足功夫,把曹福来和陈怀忠安排在曹家,事先布好了这个子,今天这种时候,这种天气,安能想到人家就在今日发难?
这可真是险而又险的事
想到这儿,原本的一点犹豫便是荡然无存了。他虽然心硬,但母亲和妹子在家中,还有眼前这些心腹,又是下属,又如朋友兄弟,他们的性命,还有他们的家属是福是祸,数千人连着数万人,福祸荣辱乃至身家性命就在自己一念之间,在这时候留手,事后如果失败,这种事别人会给自己机会后悔么?
想到这儿,他便站起身来,目视众人。
锦衣卫中,只以他的意志为意志,只以他的话语为不可移的铁令。在他起身后,刘勇其后,剩下的都同,佥指,卫指军,同知,佥事,千百户并两镇抚都一并起来,堂上堂下,足有过千人,各人目光肃穆,只等着张佳木发话
第428章 不留手
“孙锡恩说的对。”张佳木用平静而坚定的眼神,扫视众人。
或是沉静,或是略带震惊,或是有点儿害怕,又或是坚定不移,甚至是野心,杀意,狂暴,等等情绪,诸而有之。
为上位者这么久,下属的情绪已经很少能瞒骗得了他,便是有心隐藏,三言两句,便也和盘套出,要是这么一点本事也没有,如何服得了下面这么多豺狼和狡狐般的下属?
他们可是吞食人也不吐骨头的狠人啊
就说在自己身前不久,躬着身子,虽然戴着乌纱帽也遮不住一颗发亮大光头的商镇抚,此时他毕恭毕敬,自己说屁是香的,便也说屁是香的,说月是扁的,他也便说月是扁的。如此小人,偏生在他手中亡魂无数,多少铁汉落到了此人之后,管教你铁汉变铁汁,最后再狠的猛人也熬不过刑,说圆就圆,说扁就扁
就是这样的人,在自己身前躬的差点就要趴到地上去了
黄二,力大无穷,生性残暴,当初在城中为无赖之时,凶名能止小儿夜啼,官府多少次拿他穷治,可是一点办法没有。此人又是凶性十足,谁得罪了,非得小心他的报复不可。
这样的凶人,也是被他在当百户时就收服了,忠心不二,为了他什么事也敢做。
年锡之,徐穆尘,号称锦衣卫中两位最佳谋主,一个善谋,一个能断,这样的人才,放在哪儿都能发光,聪明,机敏,博闻强记,而且经过长时间的调教,更是如明珠拭去灰尘,正在大放光华之时。
就是眼前这些人才,组成了这么一个彼此利益相关的团队,尽管情绪各异,胆壮者无所畏惧,胆怯者颇觉心惊,但有一点,却是张佳木一看就知道的,便是双眼中藏不住的“希望”二字。
这两个字,才是团体奉公守法,一心为公,并且奋起团结对敌,一心要战胜团体之敌人,战而胜之,赶尽杀绝的关键所在
“大人请示下吧。”年锡之头一个出来,适才他还有自己的见解,但张佳木的想法一出来,此人也只有一个配合而已。
“我的想法就是,不留手。”张佳木看向年锡之,也看向众人:“这等事,敢是留得手的?不留手尚且怕不成功,况且此时还能留手乎?”
他虽没有直说,但实在也是批评年富这个兵部尚书。老实说,年富用心是不坏,是怕事后收拾不了残局,有了不扩大,不株连的宗旨,事后料理时也好料理的开,和皇帝也好交待。
但现在是生死关头,在这当口还在考虑着对别人留手,安知别人对自己是否留手?
这么一说,各人都是面露佩服之意,便是年锡之自己,亦是垂首无语,只觉父亲虽然虑事周到,身为封疆大吏多年,但见事反而不如眼前这位大人明白的多了。
既然定了宗旨,事情便也好办了。孙锡恩等人奉命出去,持节号令缇骑并东西二城的锦衣卫,集中力量,开正阳门以策万全。
而程森就在正南坊中居住,当一择干员前往迎接,幼军现在只听张佳木号令,程森负责日常的管理训练,威望很高,此人能安然出城回到营中,则幼军大局定矣。
幼军现在万二千人,是一支极为精干的士气高昂的武装,更为难得的因为是太子私军,一直在南苑集训,没有沾染城中京营的那些习气,这还在其次,关键是各方势力手再长也伸不到南苑里头去,幼军里头成份简单,是完全单一的张佳木的势力范围,从最高层的提督副将,到最底层的小兵,几乎全是张佳木一手操持出来的。
这当然是太子和皇室的信任,不过,也是当时信用权臣的习惯使然。
只要幼军一进城,凭着这支军队对张佳木的忠诚,还有强悍的士气,尽管幼军士兵都没有实战经验,也很年轻,平均年纪还不到十八岁……但已经足够了
“刘头儿和薛同知,你们随我守在这里,居中指挥。”
方针一定,张佳木便开始分派。
“是,大人。”刘勇神色安祥,他的家人也已经送到妥善地方安置,现在自己这一百多斤就算是卖给张佳木了,一荣则荣,一损俱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年锡之和徐穆尘也在我身边,赞襄意见。”
“是,请大人放心。”
两人也没有什么话说,当众深施一礼,然后再安然退下。
“黄二,你来提调这里的防卫。曹翼,你回我府里头去,负责指挥那里的直卫和家将,府里有什么损失,我都着落在你头上算账。”
黄二无甚话说,答应了下来,曹翼脸上却满是犹豫,在这当口,张佳木不叫他在身边,着实是叫这个老实厚道又武艺精强的护卫头领心里不乐意。
不过,这种当口,他也是张佳木调教出来的人,当下还是深施一礼,只道:“属下遵令,大人,您老也要当心。”
张佳木深深看他一眼,难得的柔声道:“你也要当心,如果那边不可守,相机突围,记得,财帛什么的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只要护得我娘和妹子平安即可。当然,你们也要小心”
“是”曹翼面色如常,语气却很决绝,答道:“请大人放心,一定护得太夫人和小姐平安,绝不会有意外。”
“嗯。”张佳木点一点头,又向孙锡恩道:“缇骑和东西二城,就交给你了。”
“是,大人放心。”这件事交给孙锡恩,这也是题中必有之意。交给别人,这种临机决断,生死就在一线间,而且很多事不能请示,直接就得自己下决定的勇气,非孙锡恩这等人也绝无可能办的好。
“至于去请程森……”张佳木犹豫了一下,这件事也极为要紧,耽搁不得。既然要不留手的狠干一场,幼军就是关键中的关键,这么一支武装,敌人也不会想不到,途中有所耽搁的话,误了大事可不得了。
不过,最得力的几个佥事和千户都得跟着孙锡恩和任怨走,缇骑和内卫的精干,超过千人的武装都交给了他们。再派相同级别和相当的人数,就很为难了。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为难,徐穆尘适才过来,抱拳道:“大人,迎程森这件事,不必大张旗鼓,幼军里头,金千石等人都可倚靠,程将军去最好,不去咱们也能调出来幼军进城。不如这样,择几个精壮机敏的,换了衣服,暗中偷偷去迎程将军,再潜到城门附近,到时候如果缇骑控制了城门,一切好说,如果没有,再想办法比派少数人出去要稳当的多了。”
这么一说,倒确实是有道理,于是张佳木点了点头,人手也就有了,当下便朗声吩咐道:“田镇,田秀,还有谭青,就是你们三人去吧。”
这三人是在现有百户里头最优秀的,前者是土司的长子和次子,幼学的功夫可比不少人强多了,难得的是心地朴实淳厚,办事也很缜密精当。至于谭青,则正好是正南的百户,精明强干,功夫也是人中翘楚,很是难得。
这三人自然也是听令行事,如此交派下去,自是各人奉令行事,纷纷散去不少。
走了不少,过来的还很多,正门附近,已近开始隔着很远就开始布防,不过随着力量的雄厚,关防虽然撒的远,不过倒是没有多少人相信这里能受到很大强度的攻击。
在大家的想象之中,恐怕是对方先攻击张府的多,然后才是锦衣卫这里,接着应该是兵营,朝房,然后控制宫门消息。
大局落入谁手,就算明早宫门口附近是谁家的兵马占优,谁能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入宫内了。
这一次,双方倒是很有默契,曹石是起事主动的一方,当然不会傻到去报告给皇帝,至于张佳木自己,甚至是锦衣卫上下,也都没有告急变让皇帝出来主持大局的打算。
这其中的感觉很是微妙,究竟是为了什么,恐怕很少有人能说的清。
但最根本的一条,就是这会芓宫门紧闭,皇帝困于深宫之中,除了下令严守各宫门之外,也绝不会轻易出来,皇帝不出,不派重兵出宫,告了急变,亦是无用。
这一回可不象上回贡院,告急变是第一选择,而此地此刻,却是无须如此了。
分派已定,除了刘勇和年锡之等人紧随身后之外,其余各同知佥事千户百户们各行其司职,内卫已经打开武库,开始分发强弓和铜火铳,长枪大戟等长兵器也是备了不少,人手一根略有点困难,每三人一支,倒也是绝无问题。
整个锦衣卫街相临五军都督府极近,此时锦衣卫们断绝交通,不仅普通百姓一个人影不见,就算是平时夜间也不断的军报急使也被隔断了开,整个方圆数里之内,寂寥无声,只有北风呼啸,一阵阵唿哨而过。
“你们看哪”张佳木只穿着一身蓝色箭衣,头顶毡帽,闲闲的站在台阶上,负手远眺,灯火之下,他突然伸手一托,众人凑过去看,手掌上空空如也,却是能瞧着什么?
但很快,年锡之也跟着道:“下雪了”
第429章 国公府
孙锡恩从锦衣卫衙门出来,再与任怨拨出来的三百多缇骑会合……任怨自己带着缇骑主力,前去打开正阳门去了。
而孙锡恩自己则在护国寺这里坐镇,他自己带了三百余人,王超李柱梁玉等千户都紧随左右,三百余人也是各部挑出来的精锐,长枪大戟,佩腰刀,持火铳,三百余缇骑则四散而开,手持火把来回晓谕吆喝,谕令东城这里的锦衣卫一律到此处汇集效力。
当然,锦衣卫中也是职司分明,并不是所有校尉都有出来厮杀的责任,不少校尉干着文职的工作,年纪也长,虽然绣春刀不离身,但其实年衰体弱,又无厮杀的经验,叫出来也只是垫刀头的货色,不如不必出来添乱了。
那些正在壮年,孔武有力,平时也在缇骑或内卫里训练过的才是应急变名册上有名号的,只要登记在册,一旦生变,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全副武装,并且赶到事先规定好的地步,在上官的带领下,继续向下一个集结点汇集。
在缇骑的呼喝和几个坊钟鼓楼的鼓声中,死人也听到召集的命令,在这种时候,如是名册上的人在规定时间内不到,自然也不会等他们,但事后怎么算账,这些人心里头自然也有数的很:开革就是最轻的处罚了
轰隆隆的鼓声中,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如黄河之水,源源不断的流淌而来,孙锡恩这里控制的人数已经由六百人汇集成千人以上,再有千五百人,长戟铁戟在火把的光亮下汇集成林,一眼看过去,到处都是穿着飞鱼服的校尉,铁矛大枪如同密密麻麻的树林,西一从,东一处,到处都是兵器折射出来的寒光,到处都是耸动的人头,到处都是或轻或重的喘气声响。
平素的训练此时发挥了作用,就算是普通的锦衣卫校尉再紧张不解,疑问再大,他们也只是默默的暗平时的建制站好,各小旗归各小旗,小旗汇成总旗,两总旗汇成一百户,十百户汇成一千户,等到了孙锡恩这里时,就已经汇聚成一片刀枪剑戟的海洋。
在孙锡恩身边自然也全是锦衣卫中的高位者,能成为一个锦衣卫百户就已经是可以上动天听的大人物了。锦衣卫毕竟是天子亲军,而且是亲军中的亲军,就算是一个从六品的镇抚都有权直接上奏天子,锦衣卫关于百官和各地情形的密报每天都会呈在皇帝的案头,其中也有各经手办事人的名字,想想看,天子治下州县千万,一个知府治下数十万生民,可是在皇帝心里,绝没有一个六品的锦衣卫武官来的更加熟悉和亲切
孙锡恩从坊中无赖到锦衣卫的军余,再补了校尉,力士,将军,一层层的升上来,再到小旗,总旗、试百户、百户,然后一步到现在的指挥佥事,所经历的事也算多了,但想来想去,也没有今晚这么紧张精采,人生至此,还有什么遗憾可言
对孙锡恩来说,男儿之心向来如铁,不仅是别人,便是自己的生死,只要死的精采,却也是不必太放在心上的。
在他身边,千户梁英默算良久,因向着孙锡恩道:“大人,算算东城这里的人数,已经算是差不离了。
“嗯。”孙锡恩微微点头,道:“打严一点,咱们也有一千五百人了。分属各小旗,平时都操练惯了,一声令下,号令起来都很方便得力。嗯,就是不知道真格的功夫怎么样”
千户王超也是老人,在孙锡恩跟前算是难得的敢说话的一个,因此紧跟着笑道:“怎么样也不会比咱们当初差?大人,咱们当初也就是打打群架的功夫,还不是把夺门的大事给办的妥妥的?”
火把之下,只见孙锡恩面色铁青,不过终是点了点头,勉强咧了咧嘴,算是笑了一下。只不过,这笑比起哭来还要难看几分。
只听他道:“话是说的没错了,卫里现在练的严,选的人也不坏,比咱们当年是强的多了。对了,现在起更了没?”
“瞎,大人您老没听清楚吧?”有人接话道:“已经是二更了。”
“这么晚了?”孙锡恩颇觉不安,从下晚知道消息,然后都堂会议,接着调集人手,然后缇骑分道,在护国寺这里有三个千户几十个百户,人手聚集了这么多,缇骑来回吆喝集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对手那头,又是怎么样?
还有,任怨去了不短时间,正阳门那头,又是怎么个情形?
他喃喃自语道:“二更末刻,眼看就要三更,怎么这会儿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此处距离锦衣卫大堂已经很远,距离曹家也远的但,但是距离忠国公府很近,直线距离不到二里地,当然,京师之中街巷纵横,二里多地搁城外跑马是眨眼功夫就到,在这里,却不能这么算。
不过,这样的距离已经算是极近,这里聚集的人马,原本就是为了对付石亨用的。
他问:“忠国公府那边,怎么样?”
“咱们的人都被赶走了,国公府里人仰马翻的,也在调集人手哪。”
“是么?”孙锡恩笑道:“国公还是这么没成色么?”
“着,说对了。”
“那咱们去给他老人家提个醒,造反火拼的大事,不能这么不上心是不是?”
“一切由大人您老做主。”
孙锡恩身边的人也知道他这副德性,大事当前,偏要调笑几句才算过瘾。不过,石亨有点叫孙锡恩看不上眼,这倒也是真的。
别的地方不知道怎么样了,忠国公府却是乱七八糟,消息传来,忠国公府里头早就是人仰马翻,不断有人进,也不断有人出。似乎在准备,又似乎在乱搞,总之,简直不知道是在弄些什么东西。
这样的人出来造反,只能说曹吉祥无人可用,只能用这个莽夫武夫来凑个人数了。
当然,石亨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好歹是整个京营的坐营总兵官,国公总兵,曾经佩镇朔大将军印,从延绥到大同,宣府,所有边军精锐一律听其节制。
石府家兵,有不少都是边军出身,身经百战,背受百创,那是真正在战场里厮杀过的百战余生的精锐,如果不是力量足够,别看石亨那里乱糟糟的不成模样,等闲人也绝不敢去碰他一碰。
“不能再等了,上吧”
现在的局面很乱,就算是孙锡恩也有点抓不到要领,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不过凡事由自己先动手,总比人家打上来要好的多,孙锡恩对这一点信之无疑。
在他的命令之下,一千余人的锦衣卫主力开始缓缓移动,向着忠国公府的方向缓慢而步履从容的移去。
……
与此同时,六百余缇骑已经赶到正阳门前里许外,因为靠近城门,街道也越发宽广起来,但民居也越来越密集,密密杂杂,简直不成模样。
这里靠近城门,不是贫门小户的,不会住在这儿。
半夜突然起来这如骤雨般的马蹄声响,急促有力,犹如整齐的雨点敲打在人家的屋瓦上,窗隔上,又有如鼓点,轰隆隆的,一直响在人的心头脑海。
越是贫民百姓的,越不怎么怕事,隐隐绰绰的,有不少百姓悄没声的出来瞧热闹,不过,看到是大军在夜间打着火把行进,再胆大的人也是轻轻“哎哟”一声,又急忙钻进屋里去,不管那房门结实不结实,立刻把房门紧紧关紧了,要是有孩子惊醒,想要哭上几声,立刻就有几双大手捂住孩子的嘴,不使哭出声来。
“亲娘祖宗,不要给我撞祸了。”
“不要出声,外头过大军,要是把人惹了来,咱们家几个人,不够人家几刀砍的。”
哄好了孩子,也有邻居凑在一起,低声议论商量着眼前的这些大事的事由如何,是怎么回事。
“也是邪了,深更半夜的,蒙古马蚤鞑子打了来么?”
“你怎么什么也不懂?没听说么?锦衣卫堂官和曹大官忠国公他们闹翻脸了,今晚看这样子,是锦衣卫缇骑出动,看来要打起来了。”
“真真是罪过啊。”
“可不是咋地?明儿能不能有早市,也难说的很了。没有早市不能去扛活,明天一天的嚼谷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这帮人吃了咱们的供养,还这么闹,真是没天理。”
“唉,平安是福,少吃一天饿不死人,这几伙人,咱们老百姓哪帮也够不着,谁当权咱也管不着,早点打出结果算完。”
“要说,锦衣卫都堂赢了最好”
“怎么说?”
“不是他,哪有这么多菜吃?给贵人有贵人吃的菜,咱小老百姓也有几样吃的起的,寒冬腊月的,没有他弄出来的这些,还真难熬。”
“就这?”
“就这也比没有强啊。再者说,自从张大人当了职,四九城里也没了无赖混混,少了不少闲气,买卖也公平多了,没有人找咱收份子钱。再有,也没有偷摸拐骗的事了,前一阵子,拿住一伙拐子,全当街仗毙了,十几个哪。”
“这么一说,是比曹太监和忠国公强点,忠国公家我知道,规矩大,刻人又苛刻,这阵子还好,前几年,有事没事,一年打死几个奴婢下人,那是稀松平常的事。”
“对喽,对下人都这么着,对外人能好么。”
“瞎,说的是。不过,咱们说这些,有用么?”
“是没用。”有人眼神幽幽,看着不远处打着火把巡逻着的缇骑将士,叹道:“看吧,明儿晚上,就有结果了。”
第43o章 遇袭
任怨自然听不到这些窃窃私语,正阳门的规模之大,之宏伟壮丽,没有经历和亲眼看到的人绝计想象不出它的华美与巍峨。
除了高大而又精心雕刻装饰的三层城楼,还有数不清的箭孔和枪口,还有城垛,拦马墙、翁城、内城、藏兵洞等等,一座城楼,特别是正阳门这样的城门楼子,除了担负进出检查的任务外,更多的是对潜在敌人的威慑与恐吓。
事实就是如此,北京城从大明太宗皇帝修葺营造之日开始,它的城防就是牢不可破,无坚可摧。
也先在土木变后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他的麾下是百战精锐,野战来说,当时没有任何一支明军能与之相敌。
毕竟成国公率领的五万部下亦是精锐,就算是朱勇轻敌冒进,中了埋伏,可是也先所部斩杀明军数万,自己所伤无已,未损实力,从这一点来说,双方的高下立判,无需多说了。
况且,在土木之前,也是迭次大战,次次都是也先大胜,不过就算是他挟百战皆胜之威,到了高大巍峨的北京城下,也是有无可下手之感
可以说,纯粹以武力的话,冷兵器时代是没有人能攻城这样规模的城池,绝无可能。
就以任怨眼前的城门来说,高耸入云,站在它的下面,简直就叫人生出自己犹如世间一颗石子,一株野草,反正是无足轻重之感。
当然,要是站在更加华美,更加巍峨壮丽的奉天门下,看到三层之高的奉天大殿,恐怕又是另外一番感觉,又与此时远远不同了。
现在距离城门之近,几可感觉伸手触及。抬眼看去,城楼那里黑乎乎的,只有几点星光一般的烛火,任怨知道,那是守门值夜的军官,并没有睡,而在分班值夜。
整个城门,总得有一个把总军官带队守备,再有几百官兵,轮番上夜值宿。承平日久,边关虽然烽火并不断,年年都有战报,不过紫荆关、大同、居庸关等关隘无事,京师虽然是天子守国门,但距离最近的敌人也有大几百里路下去了,这里的守备,当然也就严谨不到哪儿去。
任怨带队进出也不是一回两回,只是半夜前来,倒是破题儿头一遭。
好在早有准备,有兵部火牌和调动的公文,凭着这个印信公文,可以合法合理的进出。
只要能平安出去,一路向南,二十里地到南苑,一路直行,又是修的很好的官道,虽然今夜无星无月,北风凌厉,又开始错落下起雪来,但奋马疾行,最多半个时辰,一定能到南苑。
到了南苑,调取幼军兵马,则大事定矣。
就算是程森赶不到,或是有了什么意外,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幼军张佳木经营得法,根基深厚,况且有正式的调兵令符……当然,这是内卫奉命伪造,至于事后怎么交待,那等事后再说。
幼军营中,中下层的军官虽然并不算坚定,没有主心骨也难行事,不过毕竟是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大军,又都是年轻气盛之时,训练之严,京营连幼军的一半也不如。太祖年间,五日一会操就练成了横扫沙漠的大军,今时今日,幼军却是无日不操,无日不练,吃的好,粮饷赏赐都跟得上,幼军之精锐早就是外人难以想象了,再加上是张佳木一手经营,恩义早结,自然是一呼百诺,绝无问题。
想到这里,任怨也是微微一笑,都堂会议,他并没有参加,事情一出他就去掌握缇骑,这果然是走的很对的一步,张佳木对此也是大加赞赏。等孙锡恩把会议决定带了过来,任怨正好接下了去接应幼军的差事,很是相宜,他自己自然也是大感得意,并且信心十足了。
“来呀,”感觉到了雪花飘在脸上的凉意,任怨知道不可耽搁,一会雪下的大了,行军多有不便,因此便挥手令道:“中军何在?持令牌印信去叫开城门。”
“是,遵大人将令”
说话的是沧州口音,他的中军是一个百户,也是沧州人氏,天顺元年新出炉的武举,武艺高强,骑射俱佳,难得的是仪表堂堂,谈吐从容,说话办事都很得力,任怨大为欣赏,就把此人任做了中军。
他的左右两个副手武志文和刘绢,亦是指挥佥事,也都是沧州出身的武进士,此时一左一右,并立在任怨左右,看着中军骑马出去,一切顺利,两人也是相视一笑,都大有轻松之感,今夜如此紧张,看来一切顺利,不需要太过担心了。
“大人,看来无需太过……”刘绢向着任怨说话,只是“担心”两字还没有说完,暗色之中,却是传来弓箭发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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