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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部分阅读

作品:锦衣为王|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6 17:42:38|下载:锦衣为王TXT下载
  ”,还分童生是小友,秀才老友等等,所以王增这么一说,满以为祖父就不会再问,谁知道王骥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没奈何,只能把这位多事的祖父大人给硬顶回去。

  “哼,打量我是真老了吧?”王骥目光突然明视起来,犹如两柄锐利的长矛,直刺在王增脸上。

  适才与郭登交谈时,对方也是有这样的威势,不过郭登才四十余,正是一个武将风华正貌的好年头,而王骥已经年过八十,不过略显峥嵘,还是够叫王增吃惊的了。

  “大人如何这么说?”事到如今,却只能硬顶,王增趴伏在地,叩头道:“还请大人明示,孙儿好知过而改之。”

  “唉”王骥见他如此,知道必定是说不动的。这个孙儿,他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如何不知道王增的脾气?说白了,就是和自己年轻时一样,都是倔强难听人言的主。

  不过,如果不是自己的这种脾性,如何又能以文改武,并且在永乐仁宣年间就崭露头角?要知道,那会儿可不比景泰天顺,武官势力,要比文官大的多

  “你既然已经做开了头,那么,老夫只说一点。”看着孙儿,王骥冷然道:“第一,此事与靖元伯府无关,你自己可以搬出去住。”

  “什么?”王增面露震惊之色,不过,看一眼祖父的神色,却是知道,老头儿并不是在开玩笑或是赌气,而是认真做此安排。

  略想了想,就知道祖父安排的有理,虽然无情,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要知道,王增现在做的事,极有危险,而很容易被连累整个家族。从表面上来说,王增也受封为伯,完全能开府自立,并且在一两年后要迎娶公主,也是不便在家族中居住,可以分府自立了。

  只是这么一来,靖元伯的爵位十之八九不会传给王增,而会是在王骥的孙辈中再选一人出头承继了。

  “你出府的时候,老夫的私房,交你全部带走吧。”

  “大人不么这么操心……”王增咬着嘴唇,道:“孙儿生性简朴,现在皇上也赐了一千三百石的俸禄,所以尽可自立,大人不必操心”

  “混蛋小子”王骥先是大怒,继而也是摇头苦笑,只道:“这脾气,跟你老子一点也不象,跟老夫,倒是象了个八成。”

  “还有两成是什么,怎么孙儿没学到么?”

  “你是没学到,就是机变”王骥一说,王增便是住口不言,见他如此,王骥唯有叹息,“老夫这一生在官场超过五十年,没吃过大亏,为的什么?就是风骨要讲,时务也要讲。不然的话,正统初年,老夫为什么要到一个阉人屈膝?”

  正统早年,王振的权势最为熏灼,王骥似乎是和此人联了宗,算是亲戚。当时走的很近,王骥的官职从边疆到南京兵部尚书,到封伯爵,都是在王振手上的事。

  这么算来,其实他也是王振的铁杆了。但王骥长袖善舞,从来没有把自己吊死在一条船上,王振用事之时,他和文官们仍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同时,在军方也加深自己的势力。结果王振虽倒,王骥倒是一点影响也没有受。

  正统皇帝被俘,回来之后,景泰首选的看守大臣,便是左右逢源的王骥。

  这个老头儿,外直内却不刚,虽然有忠直清廉之名,其实在政治上很善观风色,擅长投机下注,而且,一次也没有输过。

  对祖父的这种本事,王增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心理。或是鄙视,或是嫉妒,又或是有一点不以为然?

  反正他对祖父的好意,敬谢不敏,绝不打算利用祖父大人的好心。

  对他的这种意思,王骥也是深为理解,祖孙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王骥便道:“老夫要提醒你一句,郭登此人野心甚大,你和他相与,要小心受他的反制。”

  “孙儿不是为权势,”王增咽了咽口水,语气很艰难的道:“实在是因为……”

  “我知道,我知道”王骥断然答道:“有很多人,都是和你一样的想法。但老夫要告诉你们,实在是想的错了。他不是要做权臣,也不会篡逆”

  见王增一脸不以为然,王骥只能深深一叹,又道:“你们虽是帮太子做事,不过,要隐藏的深些,自己就算死了,也不要连累殿下。”

  对祖孙谈话来说,这算是最严重的警告,但王增却是微微点头,示意对祖父的话表示赞同,并且遵行不悖。

  “那我就放心了些。”王骥的声音变的柔和了许多,想了一想,便又向王增道:“行事要秘,下手要果决,有一点机会,就不要犹豫。”

  “大人……”

  “我并不是帮你,老夫是不会介入其中的。”王骥声调冷然,呆着脸道:“你们机会太小,我也只是白嘱咐两句罢了。”

  “是,大人的意思孙儿懂得。”王增潇洒一笑,道:“明儿就找地方,搬出去。”

  “嗯,我会奏明皇上,从此叫你分府另过,算是不相干了。”

  “是”

  “不要怪我”

  “不会,请大人放心,孙儿只要一得了空,就会来给大人请安。”

  “倒也不必太勉强……”王骥用伤感至极的眼神看着王增,神情颓废的道:“你我祖孙二人,恐怕在世上的时间,都不会太长久了”

  王骥对王增的处置,也是完全没有办法。这个孙儿已经走的很远,根据老头子的情报,王增已经和郭登接上头,还有京营中有一些不轨分子,最奇妙的就是,他们在幼军中也找到了一些支持者。

  当然,不是王增等人事机不秘,只是王骥在他身边安插有人,而王增没有对自己的祖父刻意提防罢了。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王骥劝孙儿收手的话,却也是不必多说了。他和胡老狐狸的计较,更是不必和王增多说。一场大变就在眼前,王增也是为了向太子效忠,所以王骥更无法相劝。唯今之计,便是叫王增分家另过,不论成败,都能保全靖远伯府一脉苗裔。

  老头儿自己也是命不长久,话语之中甚是惨然,而也是叫王增明白,他这个祖父不是凉薄之人,只是,为了家族传承,也就只能这般断然处置了

  第619章 迷茫

  就在王骥祖孙凄然对语之时,京城城西的一座小小庭院之内,也是迎来了一队来头极大的客人。

  打头的是大明当今的第一重臣张佳木。他没有穿官袍,只是一身宁绸长衫,在这样盛夏的天气底下穿着正舒服,自然,也就不必系带,头上只是一根束头的束带,中间饰一块碧绿如水的绿玉,略增一点儿华贵之气。

  脚上薄底快靴,手中一柄折扇,不象书生,也不是官员,倒象是殷实小康之家的公子哥儿,不愁家计,也没有读书上进,就这么稀里糊涂但又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他这般打扮,在属下们的面前也是头一回,这一次出来也没有叫直卫们大张旗鼓的戒备,当然,人并没有少,只是分成好几部分,全部换了便装,除了几人骑马跟随,别的人一律跑步在四周戒备安全就是。

  所以,动静极小,都中几乎没有人发觉到有什么不对,等到了这座小小宅门之前时,四周的邻居根本也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同。只有在行进之时,有几队巡防衙门出来巡逻的小队想上来盘问,不过李成桂上前一亮腰牌,巡防衙门的人也就知机而退了

  锦衣卫的牌和大明文武勋亲的腰牌不同,一律都是刻一个“卫”字,然后底下十数字是职位和相貌特征,以防人假冒。

  当然,实际上假冒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腰牌制作的流程极为机密,工艺也很复杂,连卫中自己人也不知道这种精致漂亮的腰牌是怎么做出来的,更加不必提外人了。每一面腰牌都有级别,根据金银铜铁来分,一看就知道是卫中什么样级别的官员,一旦遗失,就立刻报备,非得把牌查出下落来不可。到现在为止,也没听说有什么人敢拿锦衣卫的腰牌出来狐假虎威,所以李成桂一亮牌,同样有不少人出身是锦衣卫或是现在还在编制,只是调到巡防衙门效力的校尉一看就知道李成桂的身份,自然,也就知机而退了。

  眼前这所宅子很小,虽然是涂成红色的门首,不过极为窄小,而且也明显破旧了,大门对面的照壁似乎被取消了,下马石和系马桩也不见踪影,至于大门里头的影壁,垂花门,也都很不讲究,似乎就是草草建成,根本不指望被客人详加盘点,观看。

  一般的大宅院都是几十个跨院套着中轴线,最后加上花园组成,眼前这座宅院虽然明显是品官之家,但却是一点儿富贵气象也没有,除了惯有的中轴线外,就是东西两个跨院,粗眼看去,最多也就三四十间屋子,这种宅院,在百姓和普通士绅那里算好了,不过比起主人的身份来,却是差的太远了。

  好在,这里的主人也没有刻意做出穷酸气来,从大门进来,一路上也有几个仆人,躬身迎候着,主人的子侄穿着打扮也很正常,有功名的戴着方巾,穿着长衫,没有功名的,就是绸衫六合帽,倒也是中规中矩。

  到了主人所居的正堂,是五间抱厦,廊下也有两边对列的大缸,庭院中种得有花草树木,修剪的还算齐整,纜乳|芟拢褂屑父鲋心昶透竞图父鲂⊙就匪嗔7藕颍偶涯疽恍薪矗屑父龅u蟮木湍醚劾赐悼矗吹奖环14趿耍簿透辖舻拖峦防础?br />

  “来客啦,来客啦。”

  走到房门前,突如其来的一阵声响倒是把张佳木吓了一跳,抬头看,却是一支红嘴绿毛的鹦哥正在鸟笼里乱跳。

  “这扁毛畜生,倒也知道我是客”笑骂一句,自然而然的跨过两个小丫头掀起来的门帘,大步而入。

  房间里温度略高些,以当时的建筑来说,堂奥高深,只要通风做的好,再能遮住烈日,一般也就不会太热。正堂无足可观,右边的碧纱橱才是主人居所之所在,当时贵人,在家中这般装修是为了舒适和防蚊虫,这也算这个宅院里最奢华的装饰了。

  “太保亲至,老夫如何敢当?”

  一进门,便可以看到白发苍苍的耿九畴在两个大丫头的搀扶下,从床上颤巍巍的下来。

  “九老,您老干吗还下来”见他如此,张佳木自然是好一通埋怨。他是向来把这个老头当长辈来看的。

  一则,是资历够了。耿九畴为都察院总宪时,张佳木连小旗官还不是,差的太远了。而一入仕途,耿九畴对他也算是照顾了。

  二来,此老算是于谦留在朝中的唯一知交好友,而张佳木敬服于谦,对耿九畴自然也是很尊敬,彼此在政治理念上也很相近,所以自然而然的,也是交谊越来越深厚起来。

  现在瞧着老头子白发苍苍,刀削斧刻般的皱纹越发深刻,而面色暗黄的同时还浮现出病态的潮红,再看手,还在不停的颤抖着。

  果然也是应了报信人的话:九老命不久矣。

  “我已经奏请开缺了。”客人坐下之后,耿九畴又回到床上躺下,很是艰难的喘息着。

  “请九老不要这么说”张佳木面露不忍之色,确实,他的父亲早逝,没有什么记忆在脑海中了。眼前这个老者,还有王骥,只有这两个老头儿,他是当祖父辈来看待的。

  所以,这会子听耿九畴这么说,张佳木一副晚辈不忍闻听此“断头话”的神情,摆着手道:“九老,晚生已经奏请皇上派太医院的太医来……”

  “咦”耿九畴开玩笑道:“你是嫌老夫死的尚早不是?武库司的刀枪,光禄寺的茶汤,太医院的药房,那帮子太医,小病大病都是一个治法,不温不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街坊里的医生随便开个药方,也比他们强不是?”

  他虽然病体支离,倒还有精神和张佳木开玩笑,而彼此也是知道,所谓延请医生,不过就是说辞,其实耿九畴现在的情形,不过是拖日子罢了。

  而张佳木以自称晚生的身份,不做此宽慰之语,倒也确实是无话可说了。

  “不要费事啦”耿九畴虽然身体不济,精神还真的健旺,笑道:“昨儿范广来看我,我要起来,侯爷来了么。他把我按着,端详了半天,你猜他说什么?”

  “范帅说什么?”

  “他说,带兵久矣,见的死人多了,要老死在床上的,见了我可是头一个。”

  “这……范帅的话也太不讲究了些。回头我去找他,好好说说他才是。”

  “这是好话”耿九畴把声调略提了提,笑道:“范广说的话是正道,他说,他要是老死床上,说明不是好武将,干他这行的,得和老英国公一样,老成国公一样,得学常遇春”

  范广的话,其实大有讲究,国初将帅,十之八九没有得善终的,不过死在沙场上好歹还能荫庇子孙,要是死在太祖或成祖皇帝刀下,也就是死在锦衣卫手里,那可就难免要被族诛了。象中山王徐达,太祖幼时好友,一辈子谨慎小心,当时谣言,说徐达生病不能吃鹅,结果太祖偏以蒸鹅赐之,徐达含泪吃下,然后便暴毙身亡了。

  徐达是大都督,国初武将之首,谣言是如此下场,如范广诸将,当然就只能以战死沙场为荣了。

  就算是正统、景泰、天顺这三朝,武将中不得善终的也很多。

  不过,对耿九畴,范广的话也就没有什么了,当然是恭维他现在位列台阁大臣,而子孙绕膝,也不需多受折磨,可以含笑而殁,所以这话说的虽然直接,倒也是很好的恭维。

  “范广牢马蚤很大么。”张佳木含笑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新军制的事,原本是好事,但弄成现在这样,倒也很是灰心。现在你闹的满城风雨,如何收手,他也未见其可,想来想去,前途渺茫。”

  “哼,他是后悔出来趟这次的浑水了吧?”

  “佳木,不能这么说他,范广不是这样的人。”

  “是,晚生失言。”

  “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后悔的地方,只是,觉得前途迷茫吧。”耿九畴又替范广解释了一句,接下来才向着张佳木正色道:“那么,我也要问问你,你的下一步究竟如何走呢?”

  “九老这一次叫晚生来,怕也是有所垂训吧?”

  “我没有什么要太多说的,你一路进来,也看到了。我不是清官,我在老家寸土也无,眼前这宅院,这些家俱,吃穿用度,全是做官得来的。你也知道,我的品级虽高,俸禄却并不高,要是吃穿用度买屋购田全用俸禄,我得再当五十年官才成。”

  “九老……”

  “我也不是故意给你难堪,”耿九畴语意淡然,但很决绝,“当然我也不是贪官,收点程仪,冰炭敬不过逾的,我都收。这样才能勉强撑持起现在这样的一摊子家业。要我和于胡子学,我真的学不来,人生在世,贵在适意,老夫自己受罪也没有什么,千里做官,家人也要跟着吃苦,那又何必”

  第62o章 解套

  张佳木向来敬重眼前此老,就如同视之自家的老人一般。但眼前这位老人却是说出这么多叫他觉得无可接口的话,一时间,他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我知道,你用意是好的。”耿九畴不理会他,微闭着眼,顺着自己思路又继续道:“但普天之下的官员,十年辛苦,有的是二十年辛苦,难道真的就是为了苍生百姓,自己也要过的好,上慰父母宗族,下抚妻儿,这样,才不亏负别人,更加不亏负自己。”

  “九老,我倒不料想,你居然能讲出这样的话来。”

  张佳木这么一说,耿九畴还没有说什么,在房中伺候的耿家人却都是变了脸色。众所周知,张佳木向来敬耿九畴几分,除了一些感情因素外,也是因为敬耿九畴清廉正直,现在此老看来是昏迷了心,自暴其丑的同时,还有这么振振有词的说辞,如果说恼了眼前此人,说真格的,人家一句话就能叫耿家破家

  “话不中听是么?”

  “不是”张佳木答的很响快,笑着道:“其实有一句话,我是不大敢在你和于少保这样的人跟前说,人,就得先顾自己,再顾家人。不顾自己和家人的人,又何尝能爱人?太祖高皇帝,定这么低的俸禄,恐怕就是没想到这一层吧。”

  “你的意思是,易牙蒸了自己的儿子,敬献给景公,然后晏子说的那番话吧?”

  “对喽”张佳木笑道:“太祖皇帝定制俸禄,除了没想到吏员也要收入,县官要有助手之外,恐怕也想生活的更好一些,拖家带口,还要千里为官,这么低的俸禄,不贪不捞,先就对不起自己了。”

  “高皇帝是苦出身,算算一个县官的收入是十几户人家的供奉,觉得就尽够了。”

  “幕宾可没有办法算上,还有,人情往来,官场应酬,也无可避免啊。”

  “官场应酬,这是个无底洞,这个倒是托词的多,自己正气,不应酬又能如何?王骥、礼部胡老头儿,还有老夫,于胡子,我们这些人,谁应酬过谁?”

  “那也该有常例规定,不能胡来。下头的人,没有定制就是随他自己摊派,比明面规定了的,更恶,更坏。至于慕宾、吏目、书佐,当然,还有三班衙役,都是非改不可的制度”

  “说起衙役,高皇帝时,算是力役一种,大家都躲避着不愿干,因为要出力,还要出钱,不料现在竟是出钱竟标才能干得上,这几十年下来,世风和官风,都是变了。”

  两人说了半天闲白儿,听的耿家上下都摸不着头脑,不过,越是说下去,耿九畴脸上的笑意却就是越来越浓。

  到末了,老头儿点着头道:“看来,你都明白不是?”

  “那是。”张佳木笑说,“我又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呆书生和小孩儿,治官理民之道,有时候是不能光凭典章书本子,要是看实际情形的。现在的天下,不仅和书上写的不同,就是和太祖高皇帝时也不同。就算现在给我高皇帝那么大的权,我也不能再把官员们都剥皮实草了。”

  “哈哈”耿九畴闻言不觉大笑,在床上点头笑道:“要是那样,老夫就是第一个,朝中官员,一百个里头能活一个吧。”

  “所以请九老放心,晚生自有区处。”

  “你这么一说,我可就真放心了。”耿九畴如释重负的样子,不过,还是勉强撑持着半坐起来,自枕下摸出一封书信来,递给张佳木,笑道:“于胡子说话太直,他的信叫我给你看,我想,你现在地位不似当初,是不是转递,还要看看再说。现在看来,是老夫小瞧了你了。”

  于谦的信,倒也是简单,只有短短几句,而亦不外乎是有关此事的议论,唯其警句便是:吾恐佳木自恃力大,而非行悖人情之事,需知,凡事近天理而存法度,亦需近人情。吾之俭朴实乃天性,虽如此,亦近矫饰,当年宋之诸贤于安石相公之议甚正,宜请佳木留意之……”

  于谦的话并不多,但很直率,最为刺眼的,当然就是担心张佳木一直强力压迫文官,最后引起极大的反弹,事败不说,自己也将会身败名裂,那个时候,可就真的是悔之晚矣了。

  张佳木轻轻合上书信,心中也是感念不已。

  于谦和耿九畴这样的人,才算是通人,真真是把世间人情和书本上的知识都看透了的智者。虽然,他们也受困于时代,没有什么根本的办法。比如于谦劝张佳木花精神在德化上,劝皇帝多劝农劝桑和弘扬正气上,虽然话里行间,也是极言现在制度的缺失之处,但也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眼前的耿九畴,亦是如此。他们算是看透人情,通晓世故,算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人才,但就算如此,也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言。

  中国的制度,走到了明朝,算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后人经常扼腕,说是如果没有建奴入侵,中国怕是能进入资本主义萌芽,但以张佳木现在的认识而言,这一天恐怕绝不会在大明的土地上出现。

  明之制度,中期之间的僵化,刻板,野蛮和倒退,恐怕也是后人难以想象的。至于整个官僚集团和士绅阶层的反弹,是在中期隆万开海以后的事了。那会子思想渐渐开放,因为海禁取消,贸易兴盛,市民工商开始繁荣起来,算是勉强有了商人阶层。

  但无论如何,商业是被压制的,是被官员们瓜分的,任何明朝商人如果没有官员依附,或是家族中没有士绅官员的背景,那么,等待他的就只能是瓜分财产,一个不好,除了破产,还会破家。

  所以商业不可能做大,一旦有钱,最好的出路就是购买土地,从商人转为士绅,再拼命培养家族子弟做官,晋身为官绅家族。这样,才算是给家产买了一道保险,不会轻易被人剥夺了去。以这种商业受制于农业和官绅阶层的现实,就算是没有建奴的入侵,继续开海贸易,明朝最多也是类似于奥斯曼土耳其,是一个制度落后,勉强掌握一定的武力,但仍然国力落后的二流国家。

  至于唐宋的光辉,那是不要想了。

  整个官僚集团的贪婪和无耻,从明中期就开始无法遏止了,因为明初制度的错误,导致整个文官集团又掌握了实权,又缺乏自律和监督,而同时又因为宰相制度的取消,文官还得受制于皇权,也就是受制于宦官集团。比起文官来,宦官也是一样的贪婪,只是更加的无耻一些,更缺乏仅有的道德上的约束,两者互相联合,也互相制约和斗争,最后抱着一起灭亡。

  至于武官集团,在正统之后就已经被宦官和文官们打的抬不起头来了。

  整个制度的崩坏,使得就算出现过张居正和戚继光这样的猛人,也只是挽回一点点的气运罢了。

  “九老,我要做的,不仅仅是抓几个贪官。实话说,除了少数不要脸皮的,多半的人也不能算是贪官。”

  “是喽,你这么想,老夫自是欣慰。不过,我要请问,你要怎么收场?”

  “从势上来说,这件事我已经得到成功,关一批,流放一批,杀几个,放大半。这件事先这么结束。”

  “好,当然还有下文?”

  “是的”张佳木慨然道:“不管也是不成了。我会有奏议,九老,你知道苏州那几个县不,来往官员甚多,大家有事没事,都去打秋风。县官不必理会政务,就迎来送往好了。驿站使费,官府摊派,一年不知道有多少。放在每个官身上只是小数,十个百个千个,可就是叫人难以承受的大数了。”

  “不知道佳木的办法是什么?”

  “制度”

  “哦,皇明制度可是有大诰规定的……”听张佳木说起制度,耿九畴的脸上反而露出担忧之色,他想了一想,便道:“老夫要提你一下,太祖高皇帝制大诰,可是有言在先,后世子孙不能擅改一字。特别是制度,有敢言恢复宰相制度的,族诛”

  “高皇帝已经在地下矣,现在的情形,和洪武年间又完全不同,高皇帝就算复生,也非得改他自己的法度不可。”

  张佳木这么一说,耿九畴当然大为着急,因而要勉力起身说话,用力一猛,却是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九老,不要急。”张佳木很沉稳,自己上前一步,把耿九畴托住,笑道:“治大国若烹小鲜,不是急的事,我不会那么孟浪,一下子就想怎么着。况且,上有皇上,太子在,也不是事事由我自专的。”

  他话说的很隐晦,但耿九畴一听就明白了。

  皇帝那头其实是好说的,除非是改大诰规定,现在一下子说改成例太多,皇帝也会迟疑。毕竟,皇权也要顾忌到舆论。但此事妙就妙在,张佳木已经借着德道大棒把文官们揍的不轻,现在改成法,给文官们自己解套,却要看他们怎么说

  第621章 加薪

  “臣叩请圣安”

  从耿府出来后,张佳木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该揭盖子了。

  午朝时间已经过了,不过,皇帝还在见人办事。以张佳木的身份,连宫门口递牌子的手续都免了……谁还敢查他的腰牌?

  从东华门一路进来,皇帝也正在乾清宫办事,一听他求见,便立刻宣召。

  因为是天天见面,所以只是一跪一肃一叩首,然后便可以起身。皇帝倒也不同他客气,直截道:“这些天你可抓了不少人,怎么样,后手打算怎么办?”

  他的语气严峻,不过,张佳木对皇帝的心思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因而,他从容答道:“情形很严重,皇上,不要说太远的地方,辇下都中,就有太多人行不法事。”

  “什么”皇帝大为震怒,拍打着御座扶手,怒喝道:“他们怎么敢”

  “下头文官们都是狼狈为j,朋比为党,嘴上说一套,他们以为,皇上要靠他们办事,离不得他们,所以越发跋扈了。”

  文官难制,这也是皇帝心中很深的忌惮,加上对文官朋党的先入为主的印象,张佳木的话,可谓是句句说到了皇帝心里。

  “一群混账”皇帝脸上一缕青气掠过,语气声调却是平静了下来,看了看张佳木,道:“交给你穷治。以后,锦衣卫不要因循守旧,也不必拘泥成法,反正,朕允许民间告j,也就是允准锦衣卫有自主的抓人权,以后,再有贪脏不法的,一律抓了拷问”

  “是”

  张佳木很响快的答一句,然后将手中的一本册子交给皇帝的近侍太监,由着对方再呈上去。

  “掌前府忻城伯赵荣……”名单上的第一人便是叫皇帝极为诧异和意外,再看赵荣,罪名是老而昏聩,不胜任。”

  “赵荣似乎……”

  “臣知道皇帝想保全忻城伯,臣与忻城伯亦无私怨。不过,忻城伯役使的京营兵有一千多人,臣三令五申,以后勋戚武官不能占役,奈何忻城伯几家都不理会,而今之计,光办文官,不办勋戚武官,恐怕文官们也不能尽然心服吧。”

  “好吧,朕依你就是。既然赵荣不胜任,叫他不必再管事,以伯爵退回家中休养吧。”

  其实皇帝也算是丢卒保车了。张佳木的意思很明显,勋戚占役不法之事很多,现在抛出一个忻城伯,虽然和皇家关系不错,但总也不是很亲近,牺牲一个,敲打大片,比大规模的得罪勋戚要好的多了。

  一个王朝,文官忠忱的有,但改换门庭也不是特别困难的事。至于百姓,管你皇帝姓谁,一般要纳粮。

  只有勋戚,公侯伯爵,那是立国之初血战功勋换来和特权阶层,一般情形下,不是到了最后的亡国关头,这些勋戚可是不会放弃这个王朝的。

  百姓和文官武将会在新王朝投机,以获得几百年的荣华富贵,勋戚们为什么要冒这种险?他们的家族已经是这个王朝的最上层了,除非,有机会取代皇族,成为新王朝的统治家族,不然的话,造反的代价太高,而收益太低,没有人会做这种傻事的。

  所以皇室对勋戚也自然是极为信任的,终明朝一世,都督府肯定是公侯伯来领的,现在张佳木弹劾的忻城伯算是地位较低的一个,只是资历够老,所以皇帝命他执掌前府事,而如果不牺牲此人,怕是会昌侯等真正的勋亲权贵也会受到殃及了。

  “都督范雄、都督同知张斌、南京户部待郎马谅、右都御史石幞,皆昏聩不胜任,着,一并革职,回乡闲住。”

  官员到了一定年纪,就可以自请致仕,也就是退休。在明朝,因为开国高皇帝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所以一般的大臣他是不给退休金的。

  只有那些效力多年,而且功勋苦劳极高的大臣,后来的皇帝会特别给予一定的退休金,到后来,官做到一定位置了,都会有这种待遇。以原品致仕之后,回家也是一乡之望,是在野的大佬,地方官以门生上门来拜,逢年过节阖城满乡的士绅都会敬上几分。

  官做到这种地步,才有味道。

  革职回家,退休金也没有,待遇也消失,算是灰溜溜的被撵了回家,这些官员,自然会是怨气满腹了。

  “御史樊英、主事郑英、户部给事中赵忠、知县马雄……等,罪在不赦,立斩”

  皇帝看看单子,张佳木已经将罪行以小字写在下面,按理来说,这种大案,应该有由刑部和都察院、大理寺这国家三法司会审,定罪之后,然后秋决时勾决,到时候才能押上刑场,一刀毙命。

  但此时以非常手段抓人,皇帝看到证据确实,当然,是锦衣卫的证据确实,当下便也不再多问,自御史以下,六品至七品的官员三十五人,立判斩决。

  这般狠手,一边承旨的司礼监的太监们也是面色苍白,只在皇帝说话之时,就得濡墨着笔,等话说完,一张诏旨也书写完毕,而一会张佳木只凭此诏旨,不必再经过内阁副署,直接就凭旨杀人就可以了。

  这般轻松的诛杀几十大臣,张佳木的神色倒是轻松的很,没有什么变化。毕竟,斩决名单其实就是他定的,皇帝不过是按他的意思来决定罢了。

  皇帝一口气念完之后,面色也是有点发白,毕竟,一下子处死几十个正经的进士出身的朝廷命官,在他来说,这也是开地辟地的头一回。

  “若是三杨相公都在,怕是要喷我一脸唾沫了吧。”皇帝有点自嘲的想着,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别的念头给挤跑了。

  这帮书生,平时说话说的漂亮,结果在下头却是抱成团来贪污腐败,伤朕的国本,坏朕的江山。

  而且,那个叫秦永昌的裕州知州,皇帝记的很清楚。一个文官去阅当地的驻军,原本就已经是违规逾矩,他还敢穿着黄袍去阅军,明显,就是有异志

  皇帝自从一废一立,对这种事的容忍只能说是零容忍了,任何可能会威胁到皇权,并且被发觉得实质证据的事,皇帝都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宽恕的可能。

  秦永昌被显戮,而当地的布政使、巡按,因此事被杀被关或是流放的有十几人。

  很难说,这些要被处死的官员,有没有和秦某人一样的异志者。

  皇帝的脸上,也满是阴冷的笑容,无论如何,给文官们一点教训,是皇帝也乐意看到的,他用欣慰的眼神看看身前不远的张佳木,大感满意。

  无论如何,这个锦衣卫使算是开窍了。看来,张佳木懂得应用权力,并且用权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是,权力用的越多,是不是就越用越顺手……突如其来的,也是头一回,皇帝有一点担忧的感觉。

  “王越和余子俊等人,你预备怎么办?”

  皇帝把不该有的念头先转到一边,笑着向张佳木问道:“他们是革职,还是充军,要么流放,你有什么建议?”

  “大半革职,小半充军。至于王越和余子俊两人,臣请皇上判他们以文转武,到锦衣卫效力赎罪。”

  “这样……”

  皇帝也是有点迟疑,王越和余子俊算是他知道的人才,还好犯罪不深,而且皇帝对他们的印象也算好,所以不打算重处,但张佳木把这些人才要去,他是有点不舍得了。

  “皇上,臣还有条陈要奏。”

  “什么?”这个时候提出来的话,肯定极为要紧,因而皇帝把身体稍稍前倾,极有兴趣的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这么办下去,显然不是常法,所以,还是要从根子上杜绝地方官员专权,贪腐、浪费,当然,政务缺失,律令不通,也是要解决的大麻烦。”

  “是的,是的,那么你的看法是如何。”虽然所论者极深至大,但这个话题实在是太古老,很多人给过皇帝很多次不同的答案,而且很多时候,根子都是指在皇帝身上的。

  似乎皇帝不言不笑,不近声色,不理宦官,把德行弄的好好的,天下就自然而然的大治特治了。

  如果说话的不是张佳木的话,这种话题,皇帝简直连听也不要听。

  就算如此,皇帝在问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呵欠。

  “臣的意思,”张佳木忍住笑意……皇帝现在的反应,肯定是在他的意料之内,而接下来的反应,就更加不必怀疑,他忍住笑,向着皇帝正色道:“要给官员加银子了。”

  “什么”这一回,皇帝的眼瞪的滴溜圆,张大了嘴,似乎无限吃惊的样子。

  “皇上,不加钱,官儿就必定要贪。而且,有正大光明的理由贪,官风就是这么贪坏了。加了银子,好官就不必贪,坏官也找不到理由,官风就能保挂清正,最少,绝大多数官员会如此。”

  “卿这般说……”

  皇帝自然还在震惊之中,事实上,有明二百多年,还真没有过官员提起加薪这一条的。可能是中国士大夫固有的情节,似乎读书当官,就只有穷才光荣。至于武官……很多时候连武官自己也不把自己当正经官员的。

  勋戚么,有世?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