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田,有很高的年俸,日子过的很不坏,当然也不会有人动这种念头了。
所以,大明这一百年来,在皇帝面前正儿八经提加薪的,张佳木当属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
第622章 改制
“加多少合适啊?”皇帝一时迷糊住了,下意识地问。
“县官一年以三百石为宜,大县可以至五百石。此外,大县要设县丞、主薄、县尉、都是二百石的长吏,每县,按中央六部,可以设曹治事,年俸百五十石,各曹之下,再设佐吏、书佐、循行、等辅吏,年俸数十石到百石以下。每县根据乡里人户数来置官设吏,每十户供养一个小吏,二十户供养一个辅吏,五十户供养一个长吏,而县官一年的俸禄,不过百户的赋税就够了。”
明朝的俸禄制度也很混乱,主要是,皇帝有时候善财难舍,喜欢耍无赖。
按国初的制度,是以粮食和布匹来算工资的。一品官每月支米八十七石,一年是一千零四十四石,这个工资标准,用后世顾炎武的话翻成白话来说就是:从来他娘的没见过这么低的工资标准啊
事实上,确实低了。
汉朝的丞相和御史大夫是万石,就算是一个郡太守,也就是明朝的知府,年俸也是标准的不折不扣的两千石。
除了工资,还有带薪水的长假,而且汉朝郡太守还有自己的少府,郡内山川水泽所出,就是太守除了工资外合法的收入。当然,这个收入太守一般会用来贴补郡中用度,用来作私人的赏赐,ji励属官什么的。也有少数直接落袋,人家也不能说什么。
到了离明朝不远的宋朝,那更是士大夫的乐园,工资高,福利好,允许公开狎妓,明朝的官员和宋的士大夫相比,真的差太远了。
所以明亡后,书生殉国的少,而宋之亡,最少还有十万人滔海而死,宋之待大臣,确实是中国诸朝中做的好的过份的一个。
至于大明的地方官,实在就是太苦了一些。一个七品县官,说起来是一县之主,年俸标准是九十石大米,如果是稻子打成精米来实额发放,实际上这个工资是普通人的年收入三倍左右……但实际上朱皇帝连这个标准也没有达到,洪武年间,皇帝乱发宝钞,朱元璋以为写上名字的纸就算钱了,皇权至大,反正以杀人来推行就是,但经济规律不是权力可以左右的,宝钞在洪武年间就连年贬值,到正统年间,一万贯宝钞也就抵一千文铜钱的价值。
到了海瑞当县官的嘉靖年间,宝钞连一千文钱也换不到,但海瑞的记录里,他的工资实领是年俸十二石米,二十七两银子,还再加上三百六十贯宝钞。
可想而知,海瑞领到那擦屁股也嫌硬的宝钞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一家十几口人,十二石米加野菜勉强够吃,二十来两银子要负责全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再加上看病,买书等额外的支出,当然,盐、茶这一类的支出也是必不可免的。
海瑞这个真正只凭工资过日子的主,日子过的有多难,那就可想而知了。老母过生日买两斤肉,成为全国俱知的豪气举动……不得不说,朱元璋定的工资标准实在是太低太低了
而且,就算这么低的工资标准,历代皇帝还经常搞事,有时候用棉花抵粮食,有时候用香料,苏木,文官们好歹在名义上还能领齐,现在武官和小兵们已经根本不可能实额发放俸禄了。
京师武官算是好的,十石的月俸能领到三四石,外省武官,几个月领一两石的都有。
在大明能成为士绅阶层的一份子,本来就付出了更多的艰辛,一个举人的出现,往往是一个家族几代努力的结果,结果是当了官还得挨饿,成了精英过的还不如一个马夫……官员们如果不化身为狼,那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
“这个,似乎太高了吧?”皇帝的态度是根本不必奇怪的。他就是经常拖欠武官工资,恶意欠薪,甚至根本不给薪水的老板,除了勋戚和太监,能从他手里弄到好处的还真不多。皇帝对太监很大方,正统年到现在,一赏几万引的盐引是常有的事,赏给上好的田地也是经常的赏赐,在正统到天顺年间,太监们对盐茶引制度的破坏是惊人的,皇帝对家奴的大方直接造成了土地兼并和盐茶引的败坏,而他对下头官员却从来没有这种好心,拖欠是经常的,不发是可能的,用点香料苏木什么的抵工资,要么就是破布发两匹当银子,皇帝干这种不要脸的事也是经常有的,这会儿指望皇帝能高高兴兴的给下头的文武官员们涨工资……这根本也是不要想的事。
事实上,皇家的态度就是每个官员都和他们读的书上写的一样,奉公守法,恪守儒家经典上的道德规范,工资菲薄,但仍然竭诚效力……事实上,皇帝拿官员们当猪头,官员们也拿皇帝当傻子,除了洪武皇帝用剥皮的办法来阻止官员贪污,除此之外,有明近三百年,官员的腐败和贪污就根本没有停止过。
“皇上,俸禄不给足,恐怕官员贪风难免。”
“朕要你锦衣卫做什么”提起这个,皇帝自然是很有主见的样子,对着张佳木道:“以告j之法,尽捕贪官便是。该杀的杀,该关的关,该流的流,朕绝不会手软。”
“臣亦相信皇上不会手软。”张佳木笑道:“不过,臣恐数年之后,皇上会无官可用的。”
“这怎么会”
皇帝摇头,笑道:“洪武年间可没有弄到无官可用。”
“太祖高皇帝限定读书生必须出来效力,否则必杀无疑,有人不愿出仕的,自断手指,高皇帝杀了他全家……”张佳木冷然道:“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有这个狠心。”
“这……”
“按洪武年的规矩,这一次臣抓的数百文武官员,全部该处斩的罪。请皇上下旨,臣现在就回去杀人。”
“这似乎太过了些……”皇帝眼神开始躲躲闪闪。他自然没有朱元璋的那份狠心,眼前锦衣卫狱中的这么多官儿,有不少都是能力杰出,而且素有声望的好官,全数杀了,皇帝连想也不敢想后果会怎么样。
杀人是门学问,就算是皇帝也不是能随心所欲的杀人的。如果说什么事能叫一个君王畏惧,那么就是所谓的天命,还有后世的史书之讥。
历史上杀人多的帝王,鼎鼎大名的当然就是秦始皇和汉武,这两人杀人自是极多,但同时也有雄才大略之评。而后来的诸如石虎之辈,说是帝王,但在史书上的评价比猪狗还不如。任何一个皇帝,当然都不愿在史书上有太过不堪的记录和评价。
象朱元璋,一生雄才大略,治国理民都有一手,在他的治下,天下生民算是各安其位,井井有条。
但他的治政,也不光是一个杀字。如果是这样,和石虎之流也没有区别了。他的政治执行能力,还有构架政权的能力极强,而处理政务的能力,更是叫后人瞠乎其后。也只有他,才能把整个文官集团治的服服帖帖,根本就翻不起浪来。
可惜,人亡政息,虽然朱元璋留下了一部大诰,让他的后世子孙师之以法,万世不移。按老朱的理想,只要按他的大诰来办事,大明江山就稳如泰山了。
但他没想到一点:每个人的能力高低是有不同的。
就精力来说,一个大明太祖能抵五个成祖,再抵十个宣宗,二十个英宗,一百个宪宗,一千个世宗,一万个神宗……
就能力来说,也是差不多。
就眼前这位君王来说,除了一点仁德,一点类似普通人的善良,几乎就没有什么优点可言了。他又吝惜正经发放的俸禄,不愿破财,又不喜欢官员贪污,在不给官员假期的同时,希望所有的官员能当牛做马。在自己享乐的同时,希望所有的文武官员都是不知疲惫恪守道德的君子。
这也太扯了一些。
“高皇帝养一个知县,用的是五户人家,朕养一个知县,却要用百户人家,如此擅改祖宗成法,恐怕会弄的天下汹汹。”
“但官员贪污,摊派,都是不小的损失。”
张佳木的数据,事先已经报给皇帝,不然的话,说起给官员加薪的话,根本就是谈都不必谈。而事实上,张佳木要做的不止是加薪这么简单,事实上,他要把大明的官员俸禄发放系统重新爬梳一遍,用一种全新的办法来做这件事。
用他的话说,这样的做法,就算不能尽绝贪污和摊派,但也差不多会少个八九成。而对官员清廉度的培养,和整个官风民气的上扬,都有莫大的好处。
“锦衣卫先好好查办一批,要把这股风刹住”皇帝很是愤怒,想到底下不是成千上百,而是过万的官员都在挖他的墙角……对这种事不愤怒的帝王,怕也是没有几个。
一想到要给官员普遍的提工资,地方和中央的收入肯定要锐减,就算是按张佳木的说法,这么做其实是减轻地方的负担,但皇帝也实在是善财难舍……一想到内库要减少收入,皇帝就是心如刀绞,疼的着实厉害。
第623章 变法
“臣能抓贪官,但地方官员加收的火耗又怎么办?还有,京中诸官都有收仪金的习惯,如果都抓了……”
张佳木的言下之意,如果锦衣卫真的把收受仪金也就是冰炭敬一类的好处的京官全抓了,怕是皇帝明早上朝的时候,一个官员也见不着了。
而且,最要紧的,能打动皇帝真正接受此事的,还是火耗一事。
京官非法收入的主要来源是地方官员的馈赠,比如冰炭敬,正常的三节仪金,门包收入,门生给恩师座主的敬献等等。
而地方官员的收入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当然就是火耗。官员过境时给的馈赠,给京官的三节仪金和冰炭敬等等,这些必不可少的支出当然都不可能是官员们自己掏腰包。
事实上,现在的体制已经很健全……当然,是指上下其手贪污的体制。
就拿摊派来说,每个丁口摊到一定之规的份额,超过了,就是贪污,不超过,就算是一个正常而廉洁的官员。
而收取火耗的学问就更大了,火耗,实际上就是正赋的一种补充。民间收取的实物赋税也好,或是折成的金花银也罢,在熔成银锭或是交纳粮食的过程中,毫无疑问会有一定的损耗。而朝廷允许地方官员以在正赋之外,加征火耗来弥补损失,这,就是官员真正收入的大头所在了。
一个县,一个上交七万石粮,朝廷是不管收取的过程中损失了多少,反正由县令加征,而户部只管收这七万石,别的一律不管。
至于火耗是加收多少,一般是以直接经手的官员再加上直属的上司,上司的上司,垂直和平行一律考虑到,大家分润。在给了上司必要的好处之后,剩下来的,就是官员自己的收入了。他会在这火耗收入里头取出一部份来,用来给过往官员的仪金,敬献京师大佬,本地的直属上司,进士考试中的恩师等等。
还有一部份是用来养活自己延请的幕府师爷,家族中来投效办事的亲戚等等。
一个知县,合法的收入就是年俸九十石,有四成会折成物品,帝国仓库里什么东西多的发霉了,就会拿出来给官员抵俸禄。
然后剩下的六成中,还有一部份用来抵宝钞。
这些都是约定俗成的办法,实际上就是制度的一部份。而地方官员收取火耗来当收入和办公费用的做法,其实也是制度的一部份了。
除了洪武年间,恐怕也没有哪个官员不额外多征收火耗来自肥了。
当然,并不是说火耗征收就是随心所欲的。中国的官场规矩在这个时候成了很好的制动阀,再贪污再无耻的官员也不能完全自主的随意加征火耗,最高多少,一般多少,最少多少,都有一定之规。
应酬少些清廉度较高的官员,征收的火耗额度自然就低些。
富裕的大县,因为过客多,应酬多,而因为县份富裕,给京官的仪金也要增加,所以加征的火耗自然也就更多一些。
这些都有规矩,就算是贪污,没有规矩也不成方圆。当然,遇到捞了就走,不图升迁,也不要脸,不要名声的贪官,火耗加征就是一个无底洞了。虽然太过份的做法会遇到反弹,会被集团内部整肃,但有明近三百年,在正赋和摊派上,在杂役力役上造成的悲剧,实在也是太多太多,数不胜数了。
就一个和买制度,就不知道叫多少商人破产破家,而对农民的盘剥,造成的悲剧恐怕就更多,更加令人觉得惨不忍睹了。
火耗这般弄法,开国百年,这些官场上的灰色收入已经制度化,集体化了。
所以张佳木才有把握的说,如果真的按洪武年间的做法来肃贪,来整理官常,恐怕整个大明帝国都将陷入瘫痪之中。
对付这种整个官僚集团的公然贪污,还有不成制度的制度,张佳木抛出的两个杀手锏其实也是“后人”的发明。
其实很简单,一个是高薪养廉,一个便是火耗归公。
这是后世经历很长时间,太多挫折而想出来的办法,很多人把这两个办法归公于雍正皇帝一人,但实际上,从晚明到清前期,在丁口赋税、官员俸禄,地方火耗等很明显的矛盾上已经有不少官员在思索,在试想着办法了。
张佳木的办法已经说的清楚,但皇帝也是实在难下决心。
“卿这是要变祖宗成法,”皇帝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因而向着张佳木正色道:“朕想,百官会反对的很厉害”
“皇上不如召开廷议,看看大家的说法如何。”
“无论如何,此事过后,怕是整理京营就要顺当许多。”
“这其实只是臣不大关注的小事罢了。”张佳木微微一笑,道:“法度若是能整肃的清楚,则天下事必然顺畅,从来没听说过政治清明官员廉洁奉公,而军队却不善战的。当然,京营亦要有制度,而且,再也不要来破坏。”
“对,说的很是”
对这种事,皇帝实在是有点口不应心。京营占役的大头,实在就是皇帝自己,但教他允诺再也不役使京营和班操官兵,这个决心也并不容易下。
明朝毕竟是比以前有进步的地方,以往百姓会常年无休的服徭役,从皇帝到地方官府都征发无度。而明朝自仁宣之后,对民力的使用就很慎用,并不滥用。民力用的少,当然就把军人当夫子来用,这实在也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因为军队毕竟一级一级的组织严明,使用起来方便的很。
“没有旁的事,你可以退下了。”
“是”张佳木从容施了一礼,起身问道:“臣请皇上早点召开廷议。”
“好,好”皇帝略作思索,问道:“此事由你来奏请,怕是有点不妥吧?”
“是,臣请不妥。”
张佳木毕竟是武官勋臣,这种改革天下成法的大事,关系到整个官场和民间赋税交纳的有关国本的大议论,由一个武官来提出,是有点不大妥当。
“臣荐都察院左都御史赵荣,由他出面来奏议上书,较为妥当。”
赵荣的任命皇帝是刚批准不久的,还好,现在人心惶惶,主要视角都放在锦衣卫的诏狱里头,不然的话,就这个任命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等张佳木跪辞而出时,皇帝也是松了口气,不过,看看手中厚厚的一大摞的奏议,却又是忍不住苦笑起来。
这一次张佳木算是大手笔了,改良俸禄奏议和奏请火耗归公只是其中的两条,其余的请置吏议、保甲新法、奏改驿传法、奏请改良武举法、奏大兴学校法、清军法、军户保成法、议新军制之条例办法等等……
现在的张佳木,不象一个特务头子,相反,却已经是俨然国朝重臣的样子了。
“太怪了,”皇帝摇了摇头,心里也是颇有几分怪异的想法。老实说,张佳木就算是多行不法,跋扈骄纵,皇帝也不会太过意外,但现在的这种做法和行事的风格,倒教皇帝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可能是读书太多了吧,当年他爹就有点读书秀才的样子,瞧着稳重,不然父皇也不能用,现在看来,这武官读书太多可能也不是好事吧……”
……
……
“不能同意,内阁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同意”
听到赵荣上书的消息,打听好内情之后,内阁立刻关门会议。首辅李贤尚未说话,次辅彭时就已经振臂高呼,开始暴跳起来。
好个彭大学士,双眼喷火,双手紧紧握住,似乎要打人一般,在文渊阁内大步行走,惹的李贤在内的同僚都皱眉让避,只见彭时不停的高呼道:“这是乱祖宗成法,而且以武官干政,吾辈若是畏怯不语,吾恐高皇帝的天下要坏在本朝了”
“赵荣不是武职官啊。”
一位阁老向来对彭时不满,这会当然不会放弃攻讦的机会,冷然接口。
“哼,障眼法罢了,谁不知道这奏议是谁的意思”彭时双目尽赤,喝道:“老先生是何意思,难道要同意这祸国的奏议不成”
“戚,有事说事,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对,我们慢慢商量。”
李贤的心情很复杂,喝止了彭时之后,他却又限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良久之后,他才目视同僚,神色复杂的道:“时至今日,我不得不说一句:张公成名矣”
“是的,大魄力,大手腕,大胸襟”大学士吕原在对付张佳木的事上和来是紧跟李贤和彭时的,但此时也是有心悦臣服之意,抚一抚胡须,由衷道:“此议不论如何,都会名垂千古。”
“原本该吾等提出来的。”说起这个,暴怒中的彭时也是沮丧万分,他呆坐在一边,神色惨然的道:“居然叫一个武官抢了先,这,这,这简直就是吾辈之耻,吾辈之耻哇。”
“这个也不必先说。”李贤神色也有点激动起来,他用手指弹着名义上是赵荣署名的奏议,大声道:“我们就谈一谈,这个法能不能变,朝官如何,天下人心又如何”
“不必谈,”彭时语气坚决,摇头道:“再好的事,也不能由这般的行径提出,况且,高皇帝有言在先,法必不可变,大诰上有明言,谁能担起这个责来?”
第624章 变化
变法大事,内阁一次会议当然也不会有结果。议到下午,无果而终。
但约好了第二天再议。
廷议是在三天之后,在正式的廷议之前,朝中的各方势力自然也会折冲商议,拿出一个比较看的过去的对策出来。
现在是张佳木和锦衣卫那边掌握了主动,在大义和道德上先拔头筹,接着又是改革俸禄和火耗办法,更是引人注目。可想而知,今天散朝之后,举城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议论此事,而各方势力于此事的反应,也是颇可堪玩味的。
等李贤和彭时一前一后回到李府的时候,外头围着的官员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了。
见到李贤回来,这些官儿连手本也来不及递了,纷纷涌上前来。
“阁老,下官李顺,是您老的族侄啊,下官有要事求见”
“阁老,下官有事要造膝密陈。”
“阁老,听说太保要给京官涨俸禄?不知道内阁会议的结果如何啊?”
“阁老,廷议之时,我等该如何说?”
一时间,堂堂阁老府邸门外,乱的如同菜市场一般。这些官儿,平时就是拿李贤当主心骨的,在李贤面前如同老鼠见猫,要多老实便有多老实。今日却都是格外的有胆子,有些官儿索性就拦在李贤马前,开始叫嚷着讨主意了。
“这成何体统”
彭时大怒,喝道:“来人,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不讲官常,没有体统,老夫要一个个的弹劾”
以他的身份,弹劾小官,当然没有不准的道理。这么一说,虽然众官心中极为热切,不过还是一个个忙不迭的散开了。
虽然是散开,不过议论的声浪犹如海潮,犹如鞭炮,也似乎是火炮轰鸣,吵的人耳朵嗡嗡直响。
按张佳木的说法,京官都是官员中精英的精英,在京奉职办事,比在地方上清苦……这是完全不合理的。比如台谏官员,按张佳木的说法,他们本身就是要纠正不法,以自身来正人,如果这样的官员穷困潦倒,那么,他在普通人和作j犯科的官员面前,又如何挺的起腰板来呢?
回到家中,他又如何面对妻子和儿女呢?
难道做人清正不阿,结果就是要穷困,穷困是迫不得已还是必须?如果说当好官就必须穷困,那么就不妨把所有的官员都抄一次家岂不是更加省事?
所以穷困并不是一个官员人品好坏的体现,相反,越是叫好官穷困,朝廷的责任就越大。在这个论调上,张佳木还举出了宋朝的例子。宋之名臣,范仲淹是典型的例子。没有中举时躲在寺庙里读书应考,饭也吃不起,要和尚敲钟去吃饭。
这般困苦,一切在做了官后就解决了。范家迅速富裕起来,老范给儿子写信,叫儿子下乡催租,后来回信,带了三十船的租粮回家。
这就是宋朝士大夫的生活,有地位,脑袋有保障,发言基本上不会被关起来或是到午门前打屁股,工资高福利待遇好,宰相位在亲王之上,就是说宋之亲王见了宰相要主动行礼……
对某些东西,张佳木现在是无力改变的,不过,就是涨工资这一项,已经叫很多官员眼泪汪汪的等着朝中大佬们的决定了。
“听说没有?太保说了,谏官就是汉朝的议郎,汉之议郎可是有六百石的俸禄”
“哇,不得了,杨兄可是正经的监察御史,这一下如果廷议通过,六百石米的俸禄,杨兄,你当大请客”
姓杨的御史被众人围在中间,此时也是一脸矜持的笑。别的官员暂且还没有太多的消息,但言官中的普通的监察御史已经有消息传出来,如果新俸禄标准出来,应该是在六百石左右。
至于翰林,清贵官儿,朝廷原本就待之不薄,庶吉士每天出宫有锦衣卫或是禁军提灯笼送出,光禄寺负责给他们准备酒饭,不过待遇再好,工资也是很菲薄的。一个翰林,物贵清华,说起来是储相之备,将来不是入阁也是要位列九卿,最不济外放了,也得干个按察使什么的,不到三四品以上退休,这翰林也是白干了。
这么要紧的岗位,年俸也就是一百多石不到二百石,这点俸禄,在汉时不过就是一个户曹小吏的工资。
这一次翰林也是和御史一样,理由么当然也是差不多,总之,留馆翰林最低六百石,品级越高,则俸禄越高。
翰林学士的工资将达到两千石每年,而各部的给事中,按汉魏两晋的制度是六百石官,张佳木的意见是给事中在大明比前朝要紧,所以为年俸当涨为千石。
要说明的是,明朝的俸禄是打好的精米,一千石米,最少也得一千五六石的稻谷才打的出来,所以年俸一千石,再挥霍无度的人也该够用了。
这种消息传出来,眼前这些官儿如何能不疯了一样?
试想,一个人按后世标准,原本是月薪一千三,穷的要死。突然有人说:尊驾工资太低,我打算给董事长说一下,把您的年薪从一万多涨到二十万……您看怎么样?
这么一想,就知道眼前这些官儿,为什么会这么疯了似的,连官场体例也不讲了。这会子就算是彭时喝斥,但这些文官们也是一个个志得意满的模样,不少人红光满面,得意洋洋,似乎涨的工资就要到手了。
京官确实比外官清苦,在京城为官,如果不收仪金,那真的会饿死人的。就算是收仪金,职位有高低,人间有冷暖,饿的半死不活,或是举债度日的大有人在。
家中妻子抱怨,父母不能奉养,儿女饿的营养不良的,亦是大有人在。
现在俸禄改革之事一传出风来,众官员的心思自是一变再变而特变大变了。
“要是太保之议被廷议驳回……”
有人这么担忧着。
“吾辈当据礼力争”
“武死战,文死谏”
众人一听此语,立刻满脸杀气,更有人面色铁青,大喝道:“国家养士所为何来,岂不就是国有大事之时,要有人敢挺身而出”
“谁和太保过不去,就是和下官过不去”
“誓死也要拥戴太保”
“对,说的太对了”
其实文官之中,也有一些只为了博名,不为了俸禄的。当一个七品御史,年俸是九十石,去掉四成乱打折扣,比如用两匹布抵俸禄的那部份,再去掉两三成的宝钞,剩下来的勉强够雇个老仆看家什么的。
但京师居,大不易。在京城做官,能买个宅子,再雇佣几个书僮丫头和十来人下人伺候的有钱人,也是大有所在。
他们当官,当然不是为了这么一点俸禄,但在眼前的情形下,这些人自然也是不敢出声。毕竟,此时出头反对,一定会被那些穷疯了的同僚用唾沫星子给淹死。
几天之前,这些文官还在视张佳木为生死仇敌,不过数夕之间,整个形势就已经大变特变,变化之大,叫人目不暇给,以今视昔,简直就如梦如幻一般。
“看看,看看”进门之后,彭时脸色极不好看,他向着李贤道:“如今之计,我们应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啦。”李贤摇头,苦笑,半响过后,才道:“士风人心已经大变,太保做事果然是滴水不漏,先前他抓人我倒并不害怕,无理之事,难以长久。皇上的宠信再深,也会驰衰的那天,但现在这样……”
李贤轻轻摇头,叹道:“吾此事不能为也。”
“哼,反正我是要反对到底的。不行的话,我会在皇上面前死争。”彭时仍然是信心很足的样子,想了一想,冷笑道:“此事皇家没有好处,皇上心不热,勋戚没有好处,他们也不起劲。只要咱们拼力反对,就一定不会成功。”
他这么起劲的反对,李贤倒是很奇怪。略微想了一想,便是知道,彭时现在在太芓宫中讲书,现在的政治理念和姿态,当然也是和太子的好恶有关。这么一样,李贤心中倒是隐隐不安,不论如何,皇帝对张佳木的信任是双向的,张佳木对皇帝的忠诚也是没有问题。
但如果太子不信张佳木,而且猜忌,这种政治取向已经影响到了太子身边的人。时间久了,当然也瞒骗不了张佳木。
这样的话,围绕着太子的储位,恐怕又要有新的腥风血雨了。
他心中甚感不安,但此时他的威望已经严重受损,而彭时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想了良久,却只能微微一叹,置之无辞了。
“我告辞了”彭时兴头很足的样子,也不想再和李贤谈下去,当下拱手而辞,不过,临行之际,却是再三再四的嘱咐,只道:“李公切不必灰心,只要吾辈坚持,廷议之时,就必定能黄了此事。”
其实这很艰难,张佳木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这一次大行动,搜捕的都是敢言而且和张佳木过不去的中坚人物,而都察院换了张佳木的人,兵部原本在掌握之中,工部听说张佳木也在插手于其中,中央诸部和太常、光禄诸卿也都有张佳木的身影。
现在,唯一可堪告慰的就是内阁尚且没有这位太保的人。
但这种纯净还能保持多久?在敷衍彭时的同时,李贤也唯有微微苦笑而已了。
第625章 雄心
到了第二天廷议之时,彭时的态度却又是一变。
“咦,彭公,”有人看出不对,向着彭时问道:“我公的面部似有淤青,这是怎么了?”
“哦,哦……”彭时大觉尴尬,想发火,却又没有理由,当下面色难看的呆了半响,才颇不情愿的答道:“今晨出门时,那劣马一惊,撞着了。”
“原来如此”那人大为敬佩,大声道:“公想必是来疾呼不能屈从张太保的压力,真是叫学生佩服之至”
“这个……”彭时吞吞吐吐的道:“火耗归公之法,尚可商量之处颇多。毕竟各地情形不一,运转不一,但这个俸禄之事,学生看,倒是可以商量,商量。”
“咦”
那人倒抽一口凉气,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一夜之间,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倒是叫人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吕原在一边看的大乐,他知道一点内情:彭时惧内。
脸上淤青,显然是家里母老虎发威了。彭时虽在内阁,但本身官职品级并不高,他现在是翰林学士、同知经筵、吏部右侍郎,这还因为他是在天顺初被皇帝和岳正一起提拔到内阁办事的原故,而且,他是皇帝在正统年间亲选的状元。人虽忠直,也深得皇帝信任,但脾气秉性强直,敢犯颜直谏,所以在朝中根基渐牢,而且,此人有一条好处,就是知道自己并不擅权变,因此专此讲官谏官之责为任,至于李贤,他敬服李贤有经济之才,所以向来退让一些,以李贤为尊,而彭时只是李贤的辅佐。
当然,资历也是一方面,彭时自己的本职官位,毕竟是太低了。
地位不高,赏赐也不多,彭时又愿做清官,不是自己的门生或是上赏,别的仪金馈赠是不会接受的。所以,家中日月虽不是特别的艰难,但也是过的紧巴巴的。
按张佳木的设想,彭时这种入阁的算是以前的宰相,俸禄新标准没下来,可能也不会有万石之多,但根据透露出来的风声,最少也在实领五千石以上的数字。
这么多的俸禄,彭时家里的母老虎不发威才怪
要知道,当时一个正经伯爵,如果皇帝不赏盐茶引,不给金银,也不赐田庄,一年正经的俸禄也就是一千石左右。
象王骥,屡立大功,到现在正经俸禄也就是一千三百石……当然,这是没有可能完全实领实收的,折扣也是一定要打的,所以内阁诸公一想到俸禄的数字,饶是吕原等正人君子,也是情不自禁的心烦意乱。
新入阁不久的陈文笑道:“按太保的奏议,火耗归公当是支付百官加增俸禄的主要来源……”
“够么?”彭时大感怀疑。
“够的。”光是直隶一带,每年因火耗加收的数字就在数十万石以上,但实际的损耗,几万石也就够了。去掉夫子力役,当然,地方官府的办公费用也是在这里支出的,太保说,以后就列入账簿常项,支出要记录,叫什么‘三公’,就算这样,还有不少火耗收入,足够支付京官的俸禄了。”
“原本加收的火耗有这么多?”
“可不”陈文答道:“当然也不是地方官员全分了的,自己留一部份,幕客的俸禄支出,衙门使费,书佐吏目,全在这里头呢。还有给京中关系的仪金,也是包里归堆由这里出,所以火耗加的极高。”
“真是惊人啊……”
“当然,”陈文算是仔细研究过张佳木奏议的人,他皱眉道:“按太保的设想,地方上要加不少辅官和佐吏,算是把官员的幕僚给取消,以后幕僚算是正经的职官。六百石下,百石之上,固定的几个官职,可以由地方主官自己聘请就是。这部份的支出,火耗这部分是不够的,所以太保请先清理地方官田数字,官田收入,可以拔给地方官府来使用。”
“哦,哦,”彭时难得的点头,而且很用力:“这个设想当真不错。原本以为,他是要截流中央赋税来着。”
“不过,”李贤接口道:“官田数字可不多了。而且,也收不太多的税。不过,想来还是够的。”
“官田如何用,太保也是有成算的。”陈文笑着解释道:“太保说,现在官田的赋税定的高,而且差役催科,弄的百姓不堪,所以纷纷退租,宁愿给大户去干佃农,也不愿租种官府的田。”
“难道他的意思要减租?”
“这倒不是,太保的意思是,以现在的数字倒也不必减,因为大明的田租原本就定的不高,所以不必减。但催科之事,势必由官府正经吏员来进行,锦衣卫的监察司会派人在下头监督,有借催科勒索逼辱百姓的,要法办。”
李贤皱眉,摇头道:“这倒是他自己说的,治标不治本了吧。地方上有那么多虎狼,不朝百姓想法子,又去哪里发财去?锦衣卫再强,天下几千个县,到处都有催科吏员和衙役里甲,他能管得了多少?就算锦衣卫到处都有,养活这么多锦衣卫,又要多少俸禄粮食?这,有点儿不可思议了。”
张佳木有一个理论,就是用再重的典,不从根源上解决麻烦,杀人再多,关人再多,也不能解决问题,洪武年间杀人算多了,太祖杀人算狠了,但结果又如何?
这种论调,不仅他自己说,锦衣卫办的京报上更是长篇大论的议论,这些大人物搞一份报纸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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