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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阅读

作品:锦衣为王|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6 17:42:38|下载:锦衣为王TXT下载
  极为要紧的地方。

  这会儿太上皇的乘舆已经进了东华门,曹太监大事周章,带进来的兵马弓上弦,刀出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刚刚守门的禁军,已经被他们把武器给缴了下来。

  “这是怎么说,”一个禁军抱怨道:“刚刚还说的好听,这会就翻脸不认人!”

  “敢把咱们挡在外头,还敢说嘴?”

  曹吉祥带的鞑官,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刚刚被挡在外头无计可施,大失面子,这会儿虚火上升,听到有人抱怨,立刻就是当头一刀!

  周毅离的近,先是一肩把那个禁军给撞开,接着自己用刀一挡,金铁交鸣声中,顺手又把刀抹过去,力大者胜,众人眨眼功夫,刀已经架在了那鞑官脖子上。

  “我和你说,”周毅警告道:“旗手卫的兄弟已经反正从龙,共襄大举。这里可不是你们马蚤鞑子逞凶的地方,宫禁要地,你就敢胆随意抽刀伤人?”

  他自己明明一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却是把道理讲的嘴响。张佳木在一边听了,差点要笑出声来。

  不过现在正和曹家叔侄一起共事,不好太伤对方。张佳木当下轻咳一声,喝住了周毅,不远处曹钦也过来,叔侄几人都簇拥着大驾,这边的情形也看的真切,当下喝斥了那鞑官几句,一行人又汇在一起,把一副乘舆围在当中,又向着奉天大殿行去。

  一边走,一边商量事情。

  这会儿,曹吉祥也算知道了王骥为什么那么看中张佳木。这后生虽然年轻,但处事周到,思谋细致,自己弓马功夫一等,驭下也是一等,带的人,很象个样子。

  刚刚鞑官闹事,而两边手下表现就完全不同,足见张佳木驭下已经很有一手。不是普通的锦衣卫百户官可比。

  刚刚宫门叫不开来,曹吉祥几乎绝望。这会儿对张佳木也是当真欣赏,不仅不忌惮嫉妒,反而虚心问他下一步行止该当如何。

  张佳木看一眼乘舆,刚刚还急着下来的朱祁镇已经安静下来。进了宫,一切已经是水到渠成,剩下来的,就是看着眼前这群人拥戴他复位了。

  刚刚城门之后,朱祁镇已经很问了一些人的姓名,仓促之间,当然记不起几个,但帝王之尊天语褒奖,亲问姓名,已经让众人感奋,士气大增了。

  “佳木,底下的事,你看该如何办理?”

  自从王振死了之后,曹吉祥已经很多年没对人这么客气了。以他的地位,就算是景泰皇帝也要叫一声曹伴伴,太监权势原本就凌驾于公侯之上,这会子居然和一个后生小子如此客气,换了他自己,也几乎不敢相信。

  但张佳木的官爵,在今夜之后也是必定大有变化,这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毕竟从友复辟,夺门大功,曹吉祥自己也总不能全占满了不是?

  “回公公的话,”张佳木笑道:“依在下之见,现在这会已经是卯正初刻了。雪也停了,一会就天光大亮,我看,我等先奉陛下御驾至奉天殿,绝不能迟疑。再有一条,派遣得力的人,带足够人手,守御东华门,西华门。还有,要守住乾清门,先把内廷外廷隔绝开来。等我等到了奉天殿,敲钟大朝群臣,陛下重新复位之后,那么,一切就大局底定了。”

  “好,真好!”曹吉祥击节赞叹,用极为赏识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张佳木好一会儿。这个后生,行方智圆,落落大方,讲出来的条陈办法几乎都是眼下最紧要,次序最分明,也最精当的办法。

  赞了一句,这会儿当然顾不上请示太上皇。尽管就是近在身边。曹吉祥想了一下,就发令道:“东华门这儿,留原旗手卫的人守吧,都已经共襄大举了,武器也还给他们。再调张百户麾下两队人,一并守备。”

  张佳木接着他的话,向周毅道:“周大哥,你来守东华门。”

  “是,小人遵命!”周毅知道是曹吉祥和上官卖了自己一个脸面,刚刚他护卫了一下旗手卫的人,旗手卫对他当然抱有好感。想一想。这些上司真是心机多的可怕,这会先是曹吉祥卖张佳木一个脸面,顾及到王勇这个旗手卫总旗和张佳木的关系,对这些守门的禁军特加任用,再附带抬举了他一下,一举又得,又拉拢了旗手卫众人的人心,身处上位,真的全是七窍玲珑心。

  他答应了一声,不过随即请示:“请问公公,大人,一会有人要进宫,声言参与复辟,请问如何处置?”

  曹吉祥道:“东华门封闭,任何人不准进出。西华门那里,”他顿了一顿,令道:“曹钦,曹铎,曹铉,你们三人带人去西华门,百官上朝从西华门进,你们要看守好了。”

  一会钟一响,百官从西华门入,守门的全是曹家子弟,夺门复辟首功是谁,当然不问可知了。

  这点小心思,太明显了。张佳木也不计较,只是吩咐任怨:“九哥,你多带人手,去把乾清门给守好了。”

  “有人闯门,就格杀勿论!”曹吉祥大声吩咐着。

  “是,请公公和诸位大人放心。”

  任怨答应一声,带着大半坊丁往乾清门去了。

  夜间大雪,宫中原本是这会就有人出来洒扫,天亮之后雪一停,宫中各条御道上就看不到一点积雪。

  但今夜大变突起,禁宫之内政治嗅觉那是无比灵敏。虽然天光将亮,但禁宫之中却是黑沉沉的一片,只有隔几十步就有对列的宫灯闪着微弱的亮光。那些摇太平铃报时的宫女一个不见,巡夜的小火者净军也是躲了个干干净净,只有那些守卫各处宫门的禁军卫士还是恪忠职守,一步也不敢擅离,只有在夺门大队到来的时候,这些卫士才择善从流,一个个加入到复辟的大队里去。

  几乎没有流血,没有人真正铁了心的反抗,堂堂帝王所居停燕息的宫殿,居然没有几个卫士愿意为他死难,景泰帝之不得人心,已经实在是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只有到了奉天殿前,当张佳木奉命打开殿门时,一直守备在殿门处的金甲武士才象征性的挥舞了几下手中的金瓜。

  “不得无礼,尔等退下!”

  朱祁镇已经下了乘舆,奉天大殿,平台宽而高广,一水的汉白玉做台基,二十七层高的石阶他几乎眨眼就攀了上来,这会子站在大殿门前,尽管并没有穿着皇帝御朝的冠服,帝王的威严,却已经尽数回到他的身上。

  这座宫殿,在明朝叫奉天殿,清朝改为太和殿,在这个时候,它还不曾被几次烧毁,双人合抱的金丝楠木为梁,宽广辉煌,无与伦比,后世闻名的太和殿,只有它一半多点的大小,站在这座巍峨的大殿之前,任何人都会觉得自己的渺小与对皇权的敬畏。

  只有它的主人,在它面前,反而会感觉到有着天子骄子,御极天下的第一人的骄傲!

  一语喝退守殿的甲士,朱祁镇苍白的脸上满是笑意,他深深的看着侍立在旁的张佳木和曹吉祥,大有深意的道:“从此以后,与二卿富贵与共。”

  以帝王之尊,说这种许诺的话,对朱祁镇来说也并不意外。而且,他的话简明有力,不事虚文,让人一听之下,就觉得感奋之极,也觉得太上皇大有诚意,并不是虚言乱许。

  “张卿,”朱祁镇吩咐道:“飞骑传诏,特召袁彬,哈铭进宫!”

  “是!”

  朱祁镇倒果然是个念旧的人,第一时间想起来的,就是曾经在草原上同生共死,一同捱过来的袁彬和哈铭两人。

  “天明之后,妥派人手,至南宫迎还皇后入宫。”

  “是,臣一会就亲自去办!”

  这些都是小臣的事,所以张佳木承旨,曹吉祥亦无意见。

  最后,朱祁镇深吸口气,看着张佳木与曹吉祥二人,令道:“召集百官入宫朝会,宣示朕奉太后慈命复位!”

  太上皇复位,却是要太后的名义,这一点也毋庸说得,原本就是正办。

  张佳木深深一叩首,大声答道:“是,太上皇有命,召集群臣朝会,宣示复位!”

  随着张佳木的呼喊,有人敲动了宫中常备的景阳钟,钟声悠扬深沉,没过一会,就已经举城皆闻。

  第127章 束手

  “大事成了。”

  钟声响起来的时候。武清侯府、张家的都督府、王骥的伯府、徐有贞、李贤,所有人第一时间的反应,便是如此。

  复辟失败,这会正是当今皇帝清算反扑的时候,绝不会有闲空在今天就召集朝会。敲响朝钟的人,必定是昨夜政变的首脑,而现在的太上皇,也必定被拱坐在奉天大殿上,等着群臣的朝拜。

  “大事定矣,定矣。”

  李贤身为吏部侍郎,但没有徐有贞和几个老头子那么热衷。他这种文官后进,能守住现在的权位就算不错,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机会是在政变之后,而不是在之前。

  没兵没勇,没权没势,文官集团这会子的威风还是小的很哪。

  象徐有贞那样,只是给张家哥俩和石亨打工,当一个出谋划策的谋主。就算事成干了大学士,权势也必定远不及这些实力派。文官集团之中,真正的聪明人看的很清楚,绝对不会出来趟这种浑水就是了。

  象正德年间。皇帝一死,内阁杨廷和掌权,从容定了朝局,斩了边将出身的江彬,然后议定迎立藩王入京,也就是后来的嘉靖皇帝,从从容容的办妥了择君而立的大事。到那会儿,文官集团才算真正掌握了大明,除了太监,皇帝也不算盘菜。

  这会儿,火候还早的很呢。

  李贤已经等了一夜,脑子里走马灯般的想事情,种种念头纷至沓来,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到了这会儿,钟声一响,他脑子一松,差点儿眼前一黑就载倒在地上。

  紧接着,就是吩咐家人:“来,伺候换朝服,备马,我要立刻进宫!”

  这会儿,绝不能有半点儿迟疑,进宫的早或迟,都是事关生死前途的大事,稍晚一步,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与李贤一般,徐有贞也在听到钟声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准备出门。朝服,梁冠,朝靴,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就连贺表这种东西,他也是连夜赶制了一份出来。

  别的大臣,估计未必有他这种闲在功夫。

  但临表之时,胸中的那种抑郁之气,实在是排解不开。进士出身,曾经是国子祭酒的候选人,写四六体的贺表写了大半夜,文采也只是一般,实在是难以为情了。

  先是预备好的夺门复辟大事被人抢了先,然后打算半夜从龙再抢一功,还是被阻,他心中只是奇怪,为什么张佳木能掐的这么准,做的这么狠,对他也是这么的不留余地。

  “哼,走着瞧吧!”

  到这会儿,他已经镇定了下来,底下还有文章好做。只要抓住了太上皇的心理。大有从容展布的机会,他就不信,到了这个时候,只要能让他在太上皇身边说上话,张佳木一个只懂得用武的武官,能有什么做为!

  与他们一起,靖远伯王骥、吏部尚书王直、大学士王文、商铭、侍读学士彭时,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将,听到钟声之后,有人欢喜不禁,有人神色黯然,有人恐慌,有人无所谓,还有人不明所以,蒙在鼓里,但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起身整衣,预备立刻奉召入宫!

  ……

  “泰山大人起来了没?”

  西裱胡同外头,朱骥就穿着一身元青色的小袄,光着头顶,连顶毡帽也是没戴,大雪的天,竟是急的一额头的冷汗。

  钟声一起,他这个锦衣卫指挥就知道大事不妙,起身之后,并没有入宫,反而是自己骑着马一路向着于谦府邸跑过来。

  一路上,已经遇到了不少闻钟声而入宫的朝臣,天色不明。道路积雪很深,一刻功夫从东城跑到于谦这里,马已经累倒在外头,而他也是气喘如牛。

  “慌什么!”

  于谦府邸和他的身份绝然不称,就是两进的小院,全家老小,连同仆人在内,不过七八口人。屋小浅陋,朱骥在外头大喊大叫的,于谦自然也是听的清楚。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朱骥一看,却见自己岳父已经冠带俨然,一品文官的大红袍服穿的也是一丝不苟,整整齐齐。

  “岳父大人!”

  朱骥猛然前扑,跪在地上抓住于谦的衣袍下摆,泣道:“这必是太上皇复位了。若是陛下,没有提前朝会的道理。况且,也不会不知会到岳父大人。”

  于谦声色不动,只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这……”朱骥实在是乱了方寸,他只是知道于谦上朝不妥,大事不妙,但究竟该如何应对。却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实在说,朱骥这个指挥使确实不大称职,他为人方正,驭下严厉,锦衣卫在他手里没办法做什么马蚤扰百姓,祸害朝臣的坏事,但也就是止仅于此。执掌锦衣卫的人,居然不知道政变近在眼前,事先不能阻止,事后亦无计可施。

  于谦深为失望,看了自己这个女婿一眼。长叹口气,温言道:“你亦无计可施,对吧?这会不上朝,在家等着人来抓吗?”

  “可是上朝亦可能有奇祸!”

  “老夫照样奉召上朝,若是果真太上皇复位,老夫也随班朝贺罢了。”于谦想了一想,又道:“和你能说一句,老夫毕竟也是为社稷立过微功的人。虽然太上皇可能深恶老夫,但亦总不至于要了老夫的命。说实话吧,朝贺之后,老夫照常办事。至于底下的事,随天子发落就是,福祸由人,随它去罢。想一想,老夫已经几十年没喝过故乡的水了。”

  朱骥想了再想,虽觉得于谦这般做法干冒奇险,但毕竟也是比坐而待毙要强的多。要是这会躲出去,或是避而不出,堂堂大臣,反而会被人看轻了。

  以于谦的打算,照常上朝,随班贺礼,这样毕竟是从容得体,也不会无事激出事来。况且,于谦自己说的谦虚,但他实在是对大明有着安定社稷的大功劳。正统十四年时,若不是有于谦挺身而出,以当时京师的人心和实力,恐怕京师不保,而整个北中国的大局,也早就糜烂不堪。

  说的好点,是恢复到北宋的模样,说的不好,就是第二个南宋。

  这样的大功臣,就算是当今皇帝的心腹,让太上皇不喜欢,但也总不至于就有要命的罪名?

  最多也就是革职回乡罢了!

  这么一想。心思倒是定了下来,朱骥决定自己亲自护卫于谦入朝,至于底下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等到天光大亮时,所有的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科道詹翰,再有五军都督府的下管军官,在京的公侯驸马众勋戚亲臣,接着是京卫诸指挥,京营带营统军的将领等,数百朝臣,一起自西华门入宫,接着再入奉天门,一起聚集到奉天殿的大殿之下。

  仰望平台,今日大朝,事起仓促,那些平时能看到的散手仗,勋仗、象班,龙旗、宫乐,几乎一律不见。

  平时再大的雪,这会儿也肯定打扫的干净,但今天的奉天殿下只是草草的扫了一下,残雪犹存。

  而汉白玉的台阶和平台之上,站满了盔明甲亮的武士,再有的,便是身着飞鱼服,手按横刀的锦衣卫们。

  等朱骥与于谦一起过来时,却是人人侧目。

  朱骥先是意外,再看到那些扶刀而立,在奉天殿平台上来回巡逻的锦衣卫时,他才是恍然大悟。

  “大人,”他向着于谦极惭愧的道:“我驭下无力,实在是尸位素餐,不管如何,我是一定要辞官的了。”

  “人家也不会教你再干下去!”于谦冷然道:“你确实也不是这块料子,唉!”

  于谦一到,以他平时的威望权势,每次朝会时,当然是众星拱月一般。虽然他崖岸高峻,向来对人不假辞色,自恃身份的人也不会来趋就他,但总有人上来打扫招呼,套套近乎,今日此来,除了朱骥之外,却是一个人也不见,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离远了于谦几步,这会儿谁都怕沾包,谁都知道,于谦必定要大倒其霉!

  太上皇深入夺门而入,御奉天殿,以太后命重登大宝,复辟为帝的事已经确定下来,紧接着的,就是面见圣颜,确定大事,再接下来,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要重新洗牌了。

  “节庵哪,你也来了?”

  于谦刚到不久,左都御史耿九畴亦是赶到,一路急行,须发浩然的耿九畴也是赶了一头汗出来,他看到于谦还在朝班之列,稍觉放心,走近过来,向着于谦低声道:“一会朝拜如仪,不可有什么异动。”

  “是,我知道。”于谦苦笑道:“大局已定,现在大伙儿还在装糊涂,一会迷底揭开,我区区一人,还能有什么话说?”

  “嗯,”耿九畴点了点头,只道:“且放宽心,吾辈位列台谏,有什么人要对你不利,我会说话!”

  与于谦说完,耿九畴却是到了文官重臣元老的队里,与人挨个窃窃私语,但说的越多,此老脸上就越是难看,到得最后,他心中才渐渐恐慌,亦复绝望起来,看着不远处孤身一人站立如松的于谦,耿九畴心中难过之极,想说些什么,却是双唇颤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众人束手,在场的人不是虚语应付,就是冷然摇头,答应与他共保于谦的,竟是没有一人!

  在这会儿,耿九畴才明白过来,所有的大明重臣,勋戚元老,竟是没有一人个愿意对于谦施以援手,他心中绝望,只是在想:“节庵难道就无有生路,无救了吗?”

  第128章 早做谋划

  时辰一到,上头开始叫起。由石阶上的各锦衣卫分班带进,文武官员五品以上,持象牙笏板,梁冠俨然,朝班众臣,自动分为文武勋亲,排列而上。

  他们一路上去,就觉得眼前这些站班的锦衣卫与往常所见大大不同。

  一样的飞鱼服,一样的乌纱帽,一样的鸾带朝靴,唯一不同的就是绣春刀换成了横刀,但区别也并不大。

  最大的不同,就是那种睥睨四方,傲气凌人的神态!

  神态是虚的东西,只能从感觉上来。但那种站姿模样,却是就在眼前,叫人看的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残雪犹存,每个锦衣卫校尉都站的如钉子一般,纹丝不动,一个个挺胸凸肚。比起那些站惯了班直的大汉将军,还要更威武庄严几分。

  再加上冷然森严双眼,警惕的扫视四周,更让人心中警惕的,则是这些锦衣卫脸上的那种阴贽冷厉的表情。

  这种气质,不需多说,只要走近一看,就能感受至深。

  一个是,有没有受过训练,是不是当真心狠手辣,最少在外表上,就能给人相当深的感觉。一个好勇斗狠的人,不必看他脸上的刀疤,就是那股子阴冷暴厉的气质,就能叫人感觉出来。

  眼前这些站班的锦衣卫,比起南所北所里那些专门负责给犯人上刑的狱吏,看上去还要森冷酷厉几分。

  这倒也不足为怪,张佳木留下来的锦衣卫校尉、军余,全都是精英干才,这几个月熏陶下来,能力气质自然大有进步。

  再加上坊丁队里轮流训练,被虐的七死八活,就算是白痴也历练成好汉了。况且,在场的校尉原本就有不少是坊丁出身,补了进来。那些人原本就是鸡鸣狗盗,打架勒索,无恶不作的流氓无赖。再加上官职在身,每天查案打人那是常有的事,更加比起以前厉害了十倍。

  就是最近的这半个月,这些校尉和坊丁们打跑的人少说了也得有百,断手断脚的都不在少数!

  现在张佳木的手下,比起石彪那天所带的边军当然还是不如,打人和杀人是两码子事,但论说起来,在京师里头,特别是那些只会勒索富户百姓的锦衣卫里头,已经是独一份的好汉子了。

  朱骥在武臣一班,他的身份地位,最是尴尬,同队中武官,已经无人和他说话。上了奉天殿的平台,站的满满当当的全是锦衣卫的人,但就是没有人对他这个指挥使多看一眼。就算是偶尔有人瞟他一眼,也是一脸冷漠的把脸扭开。

  无论如何,朱骥已经是过时的人了。

  好在朱骥经于谦耳提面命,教导的多了,对权势官职也不在乎。只是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就这么拾级而上,等到了平台上头,一打眼看到的居然就是张佳木。

  张佳木倒是没有什么避讳的,过来给朱骥行礼。

  “佳木,你真是个人才,没想到,今日之事你居然能站在这里。”

  出乎张佳木的意料之外,朱骥倒是没有发火。他只是在武臣班列中摇了摇头,叹道:“是你,总比是别人好些。”

  政变大事,曹家兄弟几个守备西华门,而张佳木这个百户居然在守备奉天殿的平台上,地位高下,已经昭然若揭。

  这会儿,不少文武勋亲都已经看到了张佳木,他在京师里原本就是红人,红百户,这会儿更是红的发紫,谁心里都清楚,这个小百户站在平台这儿,显然是昨夜政变的功臣之一,来日大用,已经是不问可知。

  所以朱骥的话,也算有他的道理,别人立功受赏,未必有什么香火情。张佳木这个人,朱骥与他没有什么私交在,但毕竟有提拔重用之恩。而且京师里传言。张佳木为人最讲道义情面,所以,朱骥对他也是抱有厚望了。

  对朱骥的话,张佳木并未做答,只是很沉稳的点一点头,然后又将身体一侧,放着朱骥等人过去。

  在朱骥身后,则是心事重重的朵儿,这会子一见张佳木,朵儿瞪大双眼,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他。

  对着朱骥时,张佳木也是心思沉重,于谦与朱骥,他自然要保,但现在尚未有人说话,他的主张是后发制人,且看看再说。待他看到朵儿时,却是对着这个忠厚诚善的蒙古人龇牙咧嘴的一笑。如此场合,张佳木又向来是智计百出,城府极深的少年老成丨人物,居然这么恶作剧的一笑,朵儿气的面色通红,恨不得出班揪出他痛打一通才好。

  但现在肯定不成。只得恨恨回瞪他一眼,又跟着大队向大殿平台而去。

  群臣上了平台,张佳木觉得自己事情不多,因叫来曹翼等人,吩咐道:“这会宫门已经开了,你们持我的令牌出去,召袁彬大人,还有哈师傅两人入宫。”

  袁彬与哈铭肯定也知道宫中出大事,而且这会子必在王骥府邸等消息,他们位卑职轻,想自己进宫是绝无可能之事。

  交办了这件差事。张佳木打算自己带着人回南宫,亲自奉迎皇后。

  将行未行之至,却是有个留在太上皇身边的卫士匆忙赶到,对着张佳木低声道:“大人,太上皇召见。”

  张佳木奇道:“怎么,不是叫进去朝参见面了吗?”

  “太上皇说,叫他们等着。”那卫士又低声道:“这会儿都在文华殿里头,请大人即刻就过去。”

  “好,我知道了。”

  事情恐怕有变!

  原本就是口诏宣谕,面见大臣,朝拜之后,谕令内阁六部各寺卿照常办事,则大局就算定下来了。

  这会儿朱祁镇突然从奉天殿退走,又回到文华殿中,且又派人来召他见面,必定是有了不为人知的变化,所以才会如此。

  他想了一想,将身边的心腹全叫了过来,吩咐道:“这里给我守好了,曹太监的人全在上皇身边,这里是咱们的手尾。我预先说好,不管是谁过来闹事,你们都不必理会。要是曹吉祥有话,他会在文华殿和我说。”

  他的话说的又急又快,但在场的人都跟他日子久了,虽然话是简单,但众人略微一想,他的意思就再清楚也不过了。

  庄小六想也不想,便道:“我懂了,谁要来抓人杀人,先过了我们这一关再说。”

  “嗯,好小子!”张佳木夸他一句,道:“不要轻易撕破脸,宫禁重地,和气致祥,能劝就劝,顶不住了。就去找我。”

  “是了,大人!”

  刘勇与薛祥算是张佳木下属中最稳重的,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对张佳木的用意之深极为佩服。

  都是锦衣卫的人,心思灵动之处,又岂下于人?

  当下两人都是持刀肃立,齐声道:“请大人放心,有吾等在,奉天殿就一定安静无事!”

  “好!”张佳木欣然答应了一声,不再和这些下属多说,自己匆忙赶向文华殿去了。

  转过奉天殿平台的时候,只见几百名文武勋贵,就那么老老实实的在平台上等着消息,天寒地冻,这些朝臣不少年老体衰的,就是这么站在残雪未尽的平台上冻的瑟瑟发抖!

  而此时此刻,他们其中不少人的命运还在未定之天,究竟该如何处置,甚至什么时候能到奉天殿里接受召对朝会,能稍稍避避风,接着散朝回家,能重新活着和老婆孩子见面,都是文华殿里几个人一言而决的事。

  甚至,也就是张佳木能参与意见的事。

  权势之动人之处,大约也就在如此了吧……想一想,平台之上,哪一个不是对国家天下负有重责的人物,不少人还是永乐年间就已经当官,数十年来手握重权,名满天下,这会子就这么被晾在平台之上,而张佳木这个小小的百户还负责监视这些重臣,荣枯之比,真是从何说来!

  但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镇定,脸上一点儿得意的表情也看不出来。

  锦衣卫,原本就是皇家鹰犬,这阵子下来,他也知道不少的前朝遗事。永乐年间的纪纲是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在他手里,那叫一个威猛。上到国公侯爵驸马,再到文武官员,升斗小民,就没有不闻纪纲之名而不丧胆的。

  除了皇帝,纪纲谁的账也不必买,谁的面子也不给。在纪纲当权的那些年,死在锦衣卫诏狱里的大臣和百姓不知道有多少!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物,权太重,意气太骄,结果如何?一道诏旨下来,立刻毙命。

  锦衣卫使,得皇帝信任的时候,权重位高,人人侧目,但也正因为如此,太过招忌,一旦被人攻讦倒台,或是皇帝心存忌惮,那就是死期至矣!

  大臣可以告老,太监一般派到陵上当净军,上香种菜,锦衣卫使,到现在权柄赫赫的,就好象没有一个落个好下场的。

  以前,他可以不必考虑这种层次的事,但到了今日此时,他大用已经是指顾间事,有些杀风景的事,却也是不得不想,甚至不得不早做谋划了!

  第129章 卿意如何

  到了文华殿外,曹吉祥带来的甲士守门。不过他们对张佳木也很是客气,守备宫门的是一个团营把总,也是鞑官,而且是个老熟人。

  见张佳木过来,把总官朵颜凑上前来,低声道:“原说就要朝会的,过来个三品的文官,和公公嘀咕了一阵,就又都到文华殿来了。佳木,这些文官,瞧着就不象是好人,净往外头倒坏水,你呀,可要小心着点。”

  张佳木笑道:“好,我知道了。今日事了,有空咱们兄弟喝酒。”

  朵颜用羡慕的口吻道:“今天还能叫你一声佳木,下次再叫,得是叫大人了。”

  “哈哈。”张佳木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不要说这个,我还是我!”

  待他进去之后,朵颜身边几个全身披甲的军官过来。都道:“小张大人真的是荣宠不惊啊,咱们公公已经是位极人臣的大人物了,立下这般大功,走路还都是扬尘带风的。小张大人居然还是这么着,真是不赖。”

  朵颜有这个朋友,也自觉脸上飞光,当下拍着巴掌笑道:“说的是!佳木就是这么一个人,看着冷,其实最热心不过的。”

  “可不是?”有人接口道:“今夜能叫开宫门,还不是他平日交结人物,待人以诚。就那么三言两语的,就叫旗手卫的人把宫门开了。想想,后怕啊!”

  在场人物,全是曹吉祥的心腹军官,跟着老大举事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声不干,立刻就从上位贬黜下去,甚至要了小命,也未可知。但跟着过来,一路上哪有不提心掉胆唯恐大事不成,祸及全家的心思?

  当时旗手卫的人把住宫门,东华门上剑拔弩张,要不是张佳木和王勇等人有着可以寄托性命的交情,想把宫门叫开,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宫门不开,这会儿大家想必都在逃命吧……想想还真是后怕!

  朵颜刚刚就在殿里侍卫,后来才被撵了出来,他知道后叫进来的文官一个是大学士陈循。太上皇看在他是老臣的面子上,特叫进来草诏制书。

  真正主事的,反而是一个年轻后进,叫做徐有贞的左副都御史,被叫进文华殿的时候,那狗儿吃到屎般的轻狂样,真是叫人看不过眼。

  特别是君臣对答之时,姓徐的对张佳木很是不屑,言语中很多攻讦,朵颜就算是粗人,也是听了出来。

  但圣上不说话,曹吉祥这个本主也是笑吟吟的听着,他一个把总官能在御驾之前说什么话?

  这会儿,听着众人夸张佳木,他心里却只是担心,尽管张佳木以智略闻名,朵颜这个粗心肠的鞑官也只是把他当武官,看着他进了文华殿,心里却只是担心:“佳木能斗过这些心里弯弯绕九曲十八弯的文人不?”

  ……

  张佳木当然不知道朵颜的担心,他急趋进殿,文华殿九楹宽。五楹深,中间三楹正中放宝座,两边各三楹分为两堂。

  殿内也是一水的金砖铺地,平如镜,坚似铁,苏州府每年都有大量的金砖贡入,用桐油浸了,每年换补。所以宫中各殿,不管到哪儿都是这样,没有例外。

  他急趋而入,快步到宝座前跪下,接着免冠,叩首,口中道:“锦衣卫试百户臣张佳木,叩见皇上。”

  虽然太上皇尚未正式复位,但这会儿再称太上皇,也殊为不智。所以张佳木虽然刚刚还在朱祁镇身边,这会子再进来,还是免冠大礼,以示对太上皇复辟之事的庆贺。

  “好,不要多礼了。”朱祁镇这会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穿的是帝王专服的皮弁,虽然一脸的笑,但满嘴的大胡子,配上颇增英武之气的皮弁,还是很象个样子的。

  他叫张佳木站起来,又笑着道:“虽然你现在还是小臣,但朕心里有数,要大用你。所以。这里有些事情,要叫你进来一起商量。”

  “是,不知道皇上有什么事要垂询?”

  “来,徐卿。”朱祁镇面谓站在一边的徐有贞,向他道:“把诏书给他看。”

  “是!”徐有贞很响亮的答一声,但同时又恶狠狠的盯了张佳木一眼。他刚刚趁着张佳木不在,已经下死劲在朱祁镇面前告了张佳木一状,但自己也知道无用。张佳木这会红的发紫,从龙复辟夺门大功,岂是轻易动摇得了的?

  朱祁镇这个人,有一条好处,就是极为念旧记功。昨夜亏得张佳木才夺门复辟成功,就算是徐有贞有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劝慰几句,如果说的多了,只怕还会自讨没趣。

  这会子在文华殿攻讦张佳木,只是为了给这个武臣下点眼药罢了。

  徐有贞奉着一纸诏书,到得张佳木身前,侧身一递,嘴里却是道:“不知道张大人识不识字,要是不识,学生可以代读。”

  “哦,不必了。大约我还看的下来。”

  张佳木脸上笑的云淡风轻,恭恭敬敬的接过诏书,转身便读,把个徐有贞闪在一边,好不尴尬。

  朱祁镇看的暗笑,他心里当然有数的很,张佳木幼而聪敏,不仅武学过人,书也读的不坏,虽然不曾应试中举,但一纸诏书。大约还是难不住他的。

  张佳木手捧诏书,轻声读道:“朕居南宫,今已七年,保养天和,安然自适。今公、侯、伯、皇亲及在朝文武群臣咸赴宫门,奏言当今皇帝不豫。三日不视朝,中外危疑,无以慰服人心,再三固请复即皇帝位,朕辞不获,请于母后,谕令勉副群情,以安宗社,以慰天下之心。就以是日即位,礼部择日改元,诏告天下。”

  诏书不长,也无甚文采,读完之后,张佳木将诏书递还,想了一想,便道:“有一件事,诏书没说,臣觉得是疏漏了。”

  朱祁镇很关切的问道:“哦,什么事?”

  “皇上复位,也请废前皇尊号,明示宣告天下。如若不然,岂不是天有二日,民有二主一样?”

  “啊,说的是了!”朱祁镇以手加额,先赞一声,接着又面露薄怒,向着陈循和徐有贞两人道:“卿二人将位列阁揆,居然如此疏漏,大失朕望!”

  以古人来说,名正则言顺这一条,是孔子遗训,最为要紧不过。这一道诏书。宣示太上皇因皇帝久病,储位空虚,人心不定,勋戚大臣坚请复位,然后太后谕令,法理情皆顾,言辞通顺,这一道复位诏书原本是很精当的。

  但没有在诏书里叫景泰皇帝退位,等于是一国有两主,?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