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灰色长衫。头顶毡帽的驿夫打扮的人策马狂奔过来。
“是我们陕西的折差,不然,就是山西的。”
在京的提塘官是各省专驻,不仅负责公文部文来往,也负责抄邸抄,发放州县印信公文,传递奏折,同时还负责接待安顿来京的本省官员,所以忠勤干练,眼光当然也极好。一看这个折差的服饰,几个西边省份的提墉官就知道,必定是西部省份的加急专差到了。
“山西大同府加急军报!”到了附近,马上的差官狠狠一勒马,立身不住,从马上滚落下来,刚刚说了一句话,已经是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昏倒在一边。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差官抬到屋里,天气虽然不热,但长途奔驰,浑身尘土不说,身上也馊臭难闻,显然,差官自从上了路就在马上,连脸也没洗过一回,大家撬开牙关。给差官灌行军散,再叫人打温水来给他擦洗身子,差官虽然累翻,不过眼前情形大家也见过不少回,不足为奇。
山西的得塘官拿下差官身后的信包,拿掉兵部的“勘合”,再看看传票上的朱紫色印泥印成的大印,手续全对,再看看日期,提塘官摇头道:“真是玩儿命,大同距京师十三驿九百六十里,两天功夫就赶到了。”
“是了,真玩命!”陕西的提塘官在一旁道:“换马不换人,一路这么玩命赶,好在是子时前赶到了,不算逾期。”
印泥上盖的是大同总兵官石彪的大印,还有大同镇守太监的印,原本,应该是大同巡抚主理这种驿传,但原巡抚年富被抓之后就没有复任,朝廷也没有提出新的人选去上任。大同巡抚就这么空悬了下来。
这是连同皇帝在内大家共同取得的默契,议撤天下巡抚的事被张佳木出头揽了下来,搅和了个不了了之,但石彪在大同要打仗,没有巡抚掣肘可能会好些,为了实效,大家也就不提给他加派巡抚的事了,就连镇守中官也得到宫里的指示,没事别找石彪麻烦,一则这厮心黑手辣,斗不过他就甭找事了。二来,石亨在朝势力很大,就算是宦官没事也不想惹他。
这么一弄,大同就是石彪做主了,他驭下极严,凶横霸道,大同这几个月来已经是水泼不进,朝廷看在边事紧急的份上也就忍了,今晚这一封军报,实在是关系极大,山西的提塘官拿在手里,手和心都是沉甸甸的。
大同在元朝是路,在大明改为府,九边重镇之一,在这会儿,因为是直面闹事的北虏,所以是重镇中的重镇,情形与后来的辽西相同,都是天下劲兵所聚之处。大同兵最多时有十四万人。开国的元帅徐达亲镇于此,到现在,也是有劲兵十万,战马三万多匹,号称“大同士马甲天下”,在大同北边,有宏赐堡、镇川堡、得胜堡等一百多个堡台火路墩,一旦北虏入侵,大同则是直面其锋的第一线,所以天下财赋和精兵尽入,一直得到嘉靖年后,北虏彻底熄火,而建州三卫崛起时,大同的地位才让给辽镇和蓟镇,在这会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大镇!
现在石亨掌京营提调,在京营中势力只逊于曹吉祥,大量的都督和同知佥事都指挥一级的武官依附于石家。石彪更是横行不法,在大同当副将时,总兵官郭登和巡抚年富总还能压他一头,就算这样,也是干了不知道多少违法乱纪的事出来。
张佳木成名伊始,就是都督府报案。府中丫头被拐,结果后来查出,原来是武清侯府的人拐了人再送到大同,享用者当然就是副将石彪,换了别人,绝没有犯这种泼天大案的胆子!
但就算查了出来,也就是交出了几个下人了事,当时的武清侯就是勋戚第一,景泰皇帝也不追究,结果换了一朝,石家风光依旧。而且叔掌京营,侄握重兵,已经有人担忧,天下劲兵全掌于一家之手,一旦出事,就是不可测的大祸!
这种见识,就算是微末小吏也未必没有,现在山西的提塘官就是一脸的慎重,手里拿着带印信的邮包,就象拎着一包瓷器。
“倒未必是坏事。”陕西的提塘官提醒他:“这么急送来,差官都累成这样,要是打败了仗,肯定不会送的这么急,是不是这个理儿?”
“哟,是了,我真糊涂了!”这么一提醒,山西的提塘官就醒悟过来。石彪是有名的讳败夸胜,最近保喇犯边,也先之后,就是此人实力最强,每到秋冬时候,必定会带着养肥了的战马和将士到大明边境来打秋风。
要说北虏现在也是很惨,封关几十年,被大明在草原上撵了几十年,有好多次,比如蓝玉,还有当年的燕王,都曾经一路打到捕鱼儿海,勒石纪功,北虏望风而窜,残元势力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下土崩瓦解,根本不成气侯。
就算是瓦刺和鞑靼相继而起,看着威风,经常号称是带甲几十万,其实都是些没铠甲的牧民,用一张射不到百步的破骑弓,很多牧民连铁弓都没有了。自己胡乱造的骑弓根本不能破甲。只有也先风光时,好歹凑起了几万精锐,真正的带甲之士,这才能接二连三的打败大明边军,一路杀到北京城下。
也先一败,剩下一个保喇也并不足为患,因为大明禁铁出边,这是和契丹学到的花样,虽不及后来大清朝的减丁那么生猛,也是一项很利害的政策。寸铁不得出关,草原上没有铁矿,铠甲,头盔,兵器,弓箭,哪一样不要铁?到现在,蒙古人已经把祖上留下来的家当折腾的差不离了,再过几十年后,到了明末,蒙古人根本就是一群穷的连裤子也没有的流浪汉,号称控弦四十万的末代成吉思汗被黄台吉撵兔子一样打,最后林丹汗死于逃亡途中,大小老婆跟了清太宗,所有的蒙古部落也被编成旗,后金给他们装备,然后一起入关抢劫大明,如果不是后金崛起,蒙古人在大明的禁边和互市政策下是绝不会有任何前途可言了。
现在自然还不至于如此,一听说可能是捷报,山西的提塘官自然也精神大振,想也不想,提起手中的油包,对着四周拱拱手道:“我这就去通政司,人家拼了命送来的,耽搁不得,本省差官,还请列位担待一下。”
“好说,你快去吧。”
“大同总兵官驭下极严,今天我算是开了眼,还真没见着跑晕了的差官。你呀也赶紧的,要是误了事,别叫人家闹个难看。”
“是勒,我这就去。”
提塘官知道确实耽搁不得,于是赶紧牵出了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手中提着一盏照亮用的灯笼,一者是照路,聊补于无,二来,也是叫巡城的兵丁看到他一身的装束,知道是送紧急军报的,不必出来多事盘问。
只是从正阳门到通政司,原本是一条直路,到了皇城附近,这个提塘官却是绕了个弯,并没有直接去通政司,相反,却是向着东华门外的方向赶去。
“谁,站住!”
就在金银胡同近百步开外,提塘官已经被拦住,虽然是半夜,借着月色可以看到有几十个暗桩趁着夜色摸了过来。
这里这个提塘官也是头一回亲自过来,一看到眼前的情形,心里也是一慌。
“山西的提塘官,有要紧事,来给大人回。”
虽然慌了些,但好歹还撑的住,等人近些,这个提塘官就压着嗓子,轻声说道:“列位,请包涵,实在是有要紧事,还得请个能做主的弟兄,快些进去帮我回。”
“哦,是送奏报的差官。”一个身形矮壮的灰衣汉子认真的在马前打量了一会,算是认可了提塘官的身份,想了一想,便道:“我们是管外头的,你一径往里走吧,门前自然还有管事的人就是了。”
“好勒,承情。”
张府的关防之严,也算是教这个提塘官开了眼界,但这种场合不便多说,于是压着兴奋的心情一径向里走,整条胡同住家也不多,张府就在胡同正中,隔的老远,就看到十几个桩子一动不动的立在门前,提塘官正在奇怪,却发觉其中几个桩子突然一动,直直的向着自己迎了过来。
第254章 聪明
“山西提塘官,求见大人有急事。”
这一次提塘官学乖了。不必人问,也不必人说,自己就先从马上下来,然后把印着兵部勘合和大同总兵官印信的油包呈上。
“等着!”
守门的当然是张府的家将,和护卫一样都受过正经的缇骑训练。整个京师论起家将的精锐来,张府说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
接过油包,家将头儿立刻往里走,外宅都归他管,到了内外相间的地方,闪出来一个青衣小厮,睡眼迷糊的看着家将头儿,问道:“都多会了,什么事啊?”
“要紧的事。”家将头儿笑着将油纸包往那个小厮怀里一推,道:“这可就算是交卸了,赶紧的吧,外头还有差官等回话。”
“嗯,忙你的去,里头的事不必你管。”
内宅除了伺候徐氏夫人和小妹的丫头仆妇,就是以二十左右的小厮更多一些,全归汤灿提调调理。时间久了,也很象个样子。
嘴里虽硬,但知道耽搁不得,于是一溜烟到上房左面的耳房,轻轻进去,把汤灿唤了起来。
“你做的很对,我这就去把大爷叫起来。”
汤灿跟张佳木的日子最久,年纪不大,但已经颇知道轻重,一看手里的油纸包,就知道断然耽搁不得。
……
今天张佳木亲自带人封了大学士徐有贞的府邸,当场拿人,此事一出,朝野震惊,便是石亨也想不明白,明明是他们攻了张佳木一箭,对方好歹也得挡一下吧?谁知道张佳木居然不知道怎么说服了皇帝,出宫便召集缇骑,几百人围住了徐有贞住,老少良贱全部下诏狱,如此奋厉风行,京师官场顿时震动,不少人打听消息,却是闹不明白,徐有贞最近谨慎小心,却是不知道有什么要命的把柄落在张佳木手里,突然一下就倒了台。
忙到日落西山。张佳木才从北所里头出来。今天太晚,例行的审问也就罢了,况且,也不需要他去亲自审问,北所理刑的薛镇抚会把这个差使办的很漂亮的。
在北所门前,薛镇抚倒是吞吞吐吐的问起:“大人,这个案子是否已经有了打算?”
“倒是没有。”张佳木有意考较他,只道:“圣上震怒,说要严刑拷问他有没有泄露宫禁情形的事,嗯,你瞧着办吧。”
“是!”虽然有刑不上大夫的明训,进诏狱的小臣死于狱中的不知道有多少,以前有,以后也不会少,但死于诏狱内的高官可就是少之再少了,朝廷也是要讲脸面的,阁臣就是宰相,这一点大家已经有共识,前宋就不说了,宋太祖誓庙,不准后世子孙刑加大臣。所以宋的文官只有流放,没有处死,更别提族诛一类的酷烈刑罚了。至于大唐,杀起大臣来倒是不那么手软,但也是不以刑加宰相,武宗年间要赐宰相自尽,结果一群宰相苦劝至殿堂中哭泣,所以诏而罢之。
薛镇抚也是读过书的人,知道刑不上大夫的话,但张佳木有话在这,又是皇帝亲口吩咐,他答应下来,就张罗着人把徐有贞送到火房里去住了。
押着徐府家人进来的时候,一家良贱总有几十口,普通的下人没资格进来,直接关大兴县衙门里头去了,北所和南所加起来也关不了多少人,现在卫里已经情绪极高,大家议论着,是不是要选一个地方加盖监狱。
现在又进来一批人,薛镇抚于是借机又提起这个话题:“大人,武库司附近有几百亩的空地,都荒着没用,草都没膝了,那地方好,离咱们这儿又近,请大人和皇上请示一下,是不是拨给咱们加盖监狱用。”
“现在关不下了?”
“那,那倒没有。”薛镇抚想了想。笑道:“但防患未然总是好的。”
“嗯,你妥当安排好吧。”张佳木指示道:“现在徐家人没定罪,有几个还是有诰封的,不要虐待,死了人,我找你算账。”
“是,请大人放心。”薛镇抚答一句,突然指着那边的角门,笑道:“瞧吧,徐大学士过来了,那脸色,可真够难看的。”
这也算是小人得志了。锦衣卫好歹是武官,又是特务,文官嘴里的鹰犬,所以大伙儿当然对文官没有什么好感。徐有贞又向来依附石亨,和张佳木是生死对头一般,这会儿青衣小帽,一副待罪之囚的样子,薛镇抚一干人瞧着了,当然畅快。
能在张佳木身边伺候的,也全部是亲信老人,庄小六断手的事,人尽皆知。徐有贞是石亨的谋主。大家当然也就把这笔账记在了他头上。
黄二现在虽说是个百户,不过连官号也懒得取,什么字,别号,更是别提了。说话也大大咧咧的,看着徐有贞过来,黄二眼中精光大射,当下便道:“大人,不如照张鹏那死鬼的例来办他就是了。反正皇上把他下了狱,是死是活,皇上都不会在意的。”
话虽粗。但倒是事实。徐家上下全下了狱,除非石亨到御前拼命力保,徐有贞的死活倒确实是已经握在了张佳木的手中。
“国家大臣,岂能和部曹小吏相比?”张佳木一瞪眼,就是一通训斥。
这么一来,刚刚自觉已经把握到了张佳木心思的薛镇抚脑子也是活了开来,大人究竟是要怎么处置徐有贞这厮,倒还是真的要好好想一想了。
“你们退下,我和徐大人聊几句。”
眼见人近了,张佳木把一群下属斥退,上前两步,拱了拱手,笑道:“徐大人,得罪了。”
“张大人,”徐有贞苦笑一声,还了一揖,答道:“徐某生死难测之时,大人又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就必因为过往小小细处,还要特别来加以折辱吧。”
看来这厮也是害怕张佳木给他穿特别难穿的小鞋,死就死了,还要多受活罪,而且,家人也会被辱。
虽然没有下跪什么的,算是保留了大臣之体,但徐有贞的回复已经算是求饶了。
“某倒不是要来折辱你。”张佳木笑了一笑,向着徐有贞道:“只是来闲聊几句。不管怎么说,我对徐大人的智略还是很佩服的。”
“大人这更是嘲讽了。”徐有贞脸上的苦涩之意就更浓了。今天早晨,他还觉得张佳木倒霉定了,到了晚上,倒是自己身陷囹圄。事出突然,估计石亨都未必反应得过来,人进了诏狱,再想出来,那就是得别外使一番劲了。
不过,他倒是想不明白,因此问道:“不知道下官哪里出了纰漏。大人可见告否?”
这一次徐有贞倒是真没有打算活着出去,就算能出去,他也明白,自己的政治生命在短时间内是玩完了,张佳木不会见谅,只要他在朝一日,徐有贞就觉得活着也不可能再做官,更不可能重新入阁,所以干脆光棍一些,不该问的话,倒也不妨问上一问了。
“唔,倒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张佳木笑笑,慢吞吞的道:“反正要审你的罪名,就是泄露内廷机密,妄语乱政。”
“咦?”徐有贞先是惊诧,后来就醒悟了。他也是当今有名的政客,脑子灵光的很,真要实心做事,则无事不可为。修黄河是这样,还有星相命理九宫八卦,听说也是样样精通。能把这些玩儿转的人,当然也是有名的聪明,张佳木一说罪名,他就醒过来,必定是在御前说了什么话,又被流传出来,转回御前,这种是常在宫中走动的大臣最大的忌讳,因为很明显,长舌妇人人讨厌,长舌的大臣则皇帝更讨厌了。
内廷中小宦官最喜欢卖弄宫中机密,不过说的都是皇上爱吃什么,闲了喜欢到哪个妃子的宫里头去,今天和张大人谈了多久,和某侯爵聊了半天什么的,至于御前的话,则是一句也不敢乱说,有规矩在,不是深沉多智能保自身的人,也不会到御前伺候。至于大臣,寻常的话说出来几句还没有什么,要是人人都把机密大事往外说,皇帝连底裤都叫人看穿了,岂能不怒?
搁洪武年间,徐有贞不仅首级难保,全家良贱都甭想活命了。
他以手抚额,叹了一声,但又是摇头,只道:“这果然是很妙的一招。不过,下官不明白,大人怎么会知道学生在御前说的话呢。”
还不等张佳木回答,他又重重一拍自己的脑袋,笑道:“真蠢,有蒋安在!”
“得窍!”张佳木也赞了一句,跟着一笑,竟是上前拍了拍徐有贞的肩膀,笑道:“和聪明人说话果然不累。”
“嗯,大人是真聪明,下官只是小聪明罢了。”徐有贞脸上似悲似喜,只是道:“有蒋安在御前伺候,就算屏退左右的密谈,太监只要用心,哪有听不到一点的?不需要多,捡要紧的一说,皇上自然震怒,这么一来,就算大人现在告诉了下官,武清侯再怎么力保,下官在皇上那里,和死人也没有区分了。”
“嗯。”张佳木点了点头,面色也深沉下来,他缓缓道:“你先不必想太多,如何处置你,看皇上的意思吧,我倒不会太为难你,很多事也不是你能做得主的……就这样吧,下去后,好好想想,要是这一次能平安回家,该做点什么报国利民的好事?就是这话,听之在你,不听也在你,由你罢了!”
第255章 纳闷
“大爷,请起来吧!”窗外传来一阵剥剥剥剥的声响。有人轻轻敲打着木制的窗棂,轻声叫着,张佳木睡觉很警醒,闻声而起,问道:“有事吧,进来!”
“是勒。”汤灿答应一声,立刻进房来。他原本就是最贴身的仆人,张佳木房里不要小丫头伺候,都是年纪相近的小厮在做事,就是不如小丫头心细,但张佳木觉得,将来小厮跟的久了,可以放出去,或是给刘勇几个磨练磨练,用出来,自然比在外头的人放心的多。这种家奴出身再改籍为官的事在大明勋戚间很多,不少原本的奴才转身当到了都督,还是在家主门下当差,是一种再稳也没有的势力扩张。
只是这话现在说的为时尚早,这些小厮也还当不得大用。就一个汤灿,还算机灵警醒。也有担当,象这种半夜来叫他的话,换个人也就不敢来了。
那些小丫头子一到晚上就睡的死,况且进出不便,就更不提了。
等汤灿把油灯挑亮,再掀起了帐帘,把油灯凑近乎了,再把纸包拆了封,张佳木拿起来一看,先“哟”了一声,然后笑道:“我一看印信就知道,必定是石彪奏捷,嗯,果不其然。”
文墨和公文上的事现在汤灿也兼理了不少,所以张佳木一说他就懂了,当下也笑道:“朝里可是等急了,最近,石家的人每天都守在西直门和德胜门外,不过没想到是打正阳门过来的吧。”
“那是。”张佳木随口笑道:“他们当然要派人等,不过,折差和提塘官都是咱们的人,怕是他们就想不到了吧。”
大同方向,是张佳木关注的重中之重,毕竟,大同是边军精锐所在,现在的九边重镇独重大同和宣府,而大同更优先于宣府。军器军资每年大量补充,兵十万马数万,器械之精远胜于蒙古,这样一支强劲的边军控于石彪一人之手,就算抛开他与石府的恩怨不说,以国家特务机构的首领的身份来说,也非得把极大的精力放在大同不可。
这一点来说,皇帝是真正有过密谕,其实他对石亨的不放心,还在曹吉祥之上!
夺门之功,石亨没有抢上,曹吉祥报上的赏赐官爵名单有一千五百余人,威风权势一时无二,远在石亨之上。
所以,皇帝在天顺改元开初,下了三颗棋子用来平衡。第一,是掌锦衣卫和幼军的张佳木,可以全面制衡朝臣和内臣;第二,则是掌握四卫旗军有兵,手握数万精锐,是京营中精锐中的精锐武力的掌握者刘用诚。这颗棋很重要,是对抗曹吉祥和制衡外廷的重要力量。当然,石亨也是如此。
当初的时候曹吉祥力量太强,曹家子弟全部为都督,而且封爵,京师武官近半出于其门,不止是京营,连外省之中也有不少总兵官与曹家关系暧昧,当是时,皇帝当然对曹吉祥较为忌惮,对石享一伙拼命扶值。
但皇帝错算了一差。曹吉祥毕竟是太监,在京营中虽然力量无人能比,这老太监最近虽然谨慎小心,不肯出风头,但只要他的仪仗经过,就算是都督指挥也要下拜跪接跪送,恭敬非常,对曹家的人听命行事,当然不在话下。但石亨在京营中也有相当的势力,他毕竟是从景泰初年就任京营总兵官,多少武将出于他的部下,而且他是正经的武人世家出身,与很多武官声气相连,彼此天生就是盟友,不需要刻意交结就有很大的势力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徐有贞等文官也托庇于石亨羽翼之下,结果短短时间,石亨势力大张, 引用太仆丞孙弘。郎中陈汝言、萧聪、张用翰、郝璜、龙文、朱铨等六部科道官员,还有勋外郎刘本道为侍郎,加上徐有贞这个阁臣为助,阁臣要票拟办事,所以天天常朝,石亨只是武官,却也是天天入朝,推荐武官,参与政务,皇帝只要稍为犹豫,石亨便面露怫然之色,就算当着皇帝也没有一点避讳可言。当初朱祁镇为了安抚石亨,以用来大小相制,结果事事隐忍,甚至是鼓励,但石亨的势力膨胀之快恐怕连朱祁镇自己都想不到,毕竟石家的人都是一根筋,一点不知道避讳小心,凡事都是大斫大砍,反而易见成功。再加上有文臣之助,更是此消彼此涨,现在石亨已经由小变大,民间俗语:“朱三千。龙八百。”就是说的石家的权势已经快到了和皇权分庭抗礼的地步了。
光在京师就这样,还有个领十万雄军在大同为所欲为的石彪,还有个横行霸道的小霸王石后,还有一群亲戚,都指挥石宁等等,石家的厮养仆人,都能和个千户并驾齐驱,甭说皇帝了,就是张佳木自己问自己,有这么一个臣子,自己能睡得着不?
他的锦衣卫之前有近两万人。但多半是带俸不理事的,真正办事的人反而不多,裁撤了一批,减少了一些冒认之徒,比如石家的恩荫推举的锦衣卫官就有五十来人,被张佳木借故全革退了,这几个月下来,锦衣卫大为缩水,连外地驿站的人手在内,也就是一万两千多人的样子,京师里办事,也就是靠三百缇骑,这都是摆明着的力量,所以,说起来张佳木官高权重,其实皇帝真正忌惮的人选,怕是还远远轮不着他呢。
“嗯,果然是打了大胜仗。”张佳木一边看,一边随口道:“说是把保喇打跨了,斩首不多,因为敌人都丧胆了,铠甲兵仗丢了一地,不少北虏都躲在林子里不敢出来,石彪带着人慢慢的清理残敌,胜是胜了,所以他就先奏捷了。”
“不对啊,”汤灿一边听着数据,一边自己寻思算计着,等张佳木说完,他便跳起来道:“怎么听也不对啊,保喇那么多人,报上来的斩首才五十三极,说是人闻风丧胆全躲起来了,怎么可以借此为凭奏捷呢?”
“保喇跨是跨了。”张佳木沉吟着道:“不过,必定有杀良冒功的情形,搞不好就是一场击溃战吧?”
“小人敢肯定必定是如此。”汤灿的口吻很肯定,在张佳木身边历练的久了。这一点要是还看不出来,他会瞧不起自己的。
“把这个重新封好,”张佳木看完之后,人还是躺在床上,春天的时候,人容易懒懒的不想动弹,他想了想,吩咐道:“不要耽搁了,赶紧的,交给山西的提塘官,叫他现在就往宫里头递吧。”
“是勒,我这就去封。”
刚刚把印着朱泥大印的封皮揭开,汤灿也是费了不小的事。嘴里含着烧酒,一层层喷开了揭皮,这会儿再小心翼翼的重新封好,然后用扇子把酒味扇没了,再仔细瞧了再瞧,一切没有破绽了,才再看时辰:“大人,现在可是四更了,您早点歇着吧。”
张佳木倚床百~万\小!说,等着汤灿搞定,这会儿也是打了个呵欠,笑道:“果然是困了,嗯,明早叫九哥自己去上值吧,我不陪他打桩了。”
每天早晨起来,张佳木还是勤练不缀,不过,最近他对火铳的改良和研究兴趣很大,因为这个,特别禀报了皇帝,从工部要了十个工匠回家,每天在一起研究火铳,这件事让任怨大为光火。当然,明朝的武官对火铳没有什么歧视,不象后来的八旗以骑射无敌来鄙夷火器,嗯,明末的火器也实在质量太烂了一些……但以张佳木弓箭的水平再来研究火铳,任怨觉得是浪费时间,从装填子药到发射,张佳木最少能射五六箭出去,而且在二百步内任何火铳手都必死无疑,任怨只是觉得,既然弓箭水平已经练到这种地步,再去练习火铳就有点二乎了。但好歹张佳木每天都还弓箭武艺不缀,任怨也就勉强接受了下来。
“嗯。”汤灿很机警,问道:“那是不是叫曹大人预备着,大人一醒,就立刻进宫?”
“这么急进宫干吗?”
最近皇帝被石亨搞的不胜其烦,因为石大爷连个小旗官也敢带进宫来,结果皇帝特意召见李贤,问道:“阁臣要处理政务,所以每天燕见,总兵官何事,要每天进宫?”
李贤当然顺着皇帝讲,结果皇上就下了一道手敕,命左顺门和东华门的守门宫,武职官不必天天进官,没有事情的话,就不要进来起腻了。
有此一诏,石亨这几天才不大进宫,昨儿进了宫遇着徐有贞,当时开心,估计后来气的一夜不得好睡,明儿一早,又有徐有贞的事,又有大同捷报,估计石亨是一定要得意洋洋大张旗鼓的进宫里去,花样很多,所以汤灿认为,张佳木可能也会进宫去,而且,针对大同捷报,给石亨狠狠的来一黑棍。
“不去了。”张佳木安然而卧,笑道:“交还给提塘官,吩咐下去,不准泄露也不准议论,这件事我们不要管了,嗯,就当不知道好了。”
“是,大爷。”
汤灿的一条好处就是从不多问,当下答应一声,立刻就提着油纸包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张佳木突然一惊,想道:“奇了,这么大事,师傅和袁指挥去山西各地打秋风,他们俩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第256章 打秋风
袁彬和哈铭是二月就离的京城。天寒料峭时出的京,冰棱还挂在瓦当上的时候就上的路。山西比京城更冷,大同也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两人也是打秋风心切,好不容易说动张佳木卖了这个面子给他们,皇上那头,倒是从来没有担心过,皇帝是什么人他们心里最清楚了,只要朱祁镇还在位,他们哥俩不谋反,那日子是可劲的造,没事,没有人能怎么他们。
从西直门出的城,两人带的随从也很不少。他们在锦衣卫里经营的时间不短,底下人也挺多的,原本指着在京里收规费过活,各自划地盘占山为王来着。可惜,张佳木要收权,要办事。哈铭和张佳木什么关系?况且这徒弟做的也是正事,连皇帝也没话说,虽然规费什么的还有他们的份。不过这钱拿来就挺没滋味了。
现在好,借着巡查地方的名头出京,高头大马带了三十来匹,还有几辆马车,底下跟着几十个老伙计,千户百户总旗小旗都有,五六十人威风凛凛的出了城。他们是正经御前派出来的,令箭、火牌、兵部勘合、都督府公文,一套家伙全齐了,沿途驿站见着他们,自然是屁滚尿流的出来拍马屁,奉迎不迭。不过袁彬和哈铭却谨记张佳木的劝说,秋风是一定要打的,不过绝不马蚤扰驿站,过份索取,或是马蚤扰地方百姓。
因为张佳木知道,驿站消息传的快,地方百姓如果被马蚤扰,文官巡抚可以借由头说话,就算这哥俩有皇帝护着,能不出事还是不出事的好。
就这样一路又张扬又低调的西行,一路上查了很多卫所,州县虽然他们不管,该送的仪金也没少给,袁彬和哈铭是一人十两二十两不等,底下的武官五两二两不等,一路秋风打过来。在山西绕了一大圈,等到大同附近时,可巧就是交了四月。
他们也是有意挑这个时间,袁彬在塞外呆过不短日子,哈铭一样,况且还是蒙古人出身,对边关的情形清楚的很,总得到了这个时候,塞外的气候才好些,风高云淡,天儿不那么冷,要是二月直接奔大同,滴水成冰,零下好几十度的天气,每天包的跟粽子似的,想着都是没劲的很,就算有肥羊可打,又是何苦?
再说四月之后,还能打打猎什么的,黄羊在冬春之交是最瘦的,总得春后吃上一段时间才又开始长膘。去的早了,白跑那么远,不合算。
不过有一条他们却是忘了,游牧民族入侵,向来就是在春夏之交,或是秋冬之交。只有在这种时候,天气不是太冷或太热,战马也不是太瘦。秋冬之时最好,天气肃杀正是用兵之时,战马吃了一春养了一夏,肥壮有力,适合做战,大抢一笔,正好过冬。
春夏之交用兵,就是苦熬了一冬,战马虽然不肥,但日子难过,也非得在这个时候抢上一笔不可。
这一次袁彬和哈铭两人从太原等地北上,堪堪正遇上保喇进逼,风声日紧,一路上州县官员并卫所都在动员,州县负责后勤,卫所调劲卒北上组建二道防线,沿途是车辚辚马萧萧,一派金戈肃杀模样。换了别人,可能害怕,这两人却是见过世面的人,大同劲卒精兵十万,保喇绝打不进来。一动兵,粮饷大动,这一趟更是不会白走,两人略作商量,索性就加急脚程赶路,等四月下旬的时候,好歹进了大同境内,派了前站官,一个百户带着几个武官一起进城,通知大同守将来接。
“老哈,”袁彬和哈铭过命的交情,根本不讲礼节,在大同外一个堡垒前,袁彬骑在马上,咪缝着眼打量着墙上贴的告示,一边看,一边向着哈铭道:“不对啊,保喇这就跨了?”
哈铭道:“这个绰罗斯氏小崽子,按说没这么不能打?”
“是啊!”袁彬闭着眼算道:“好歹他有太师留下的战甲和壮士,太师极盛时,兀良哈,女真诸部,草原各部。全归瓦刺,现在就算不及当年,甲士也有几万人,况且这时候来大同,就是来打打秋风,怎么也不会死拼硬打,大同总兵官说有几万残敌藏在沿边树林里,冻饿而死的不知凡已……嗯,这个牛皮吹大了。”
“斩首先前才五十三极,这几天又报了四百余级,如果真有这么多首级的话。倒确实是一次大功。”
“我总觉得不对,咱们有空的话,却看看首级好了。”
“对了!”哈铭道:“我亦正有此意。”
“保喇望风而窜,遗落大旗,金盔,此战北虏丧胆,再不敢犯边矣。这是哪个酸秀才写的玩意,保喇要是这么没用,现在轮着他当家么?”
“不必再说了,我看,真要击败保喇,还得有几年经营还差不离。”哈铭道:“大同总兵官急于建功,这一次牛皮吹的不小,不管不关咱们的事,嗯,我们瞧热闹好了。”
“就是这么说,”袁彬笑道:“瞧罢了,这一路也收了不少了,不过大同这里才是收入最丰的地方,老弟,我对此有厚望啊。”
“哈哈,我也是。”
大同现在是天下甲兵之盛处,劲座精兵十万,还有大量的辅兵和二线部队,一年消耗的干草束就有几千万束,还有大量的粮草送上来,那些商人在大同这里换茶引和盐引,光是这一块的收入,大同总兵官就不知道有多少入手!这里秋风一打,再沿宣府紫荆关一带打着秋风回去,夏天回京休息,出来半年,带个万把两银子回家,俭省点用,也够几年开销了。
现在这会儿,银价很高,钱价也高。两人也有庄田,弄点银子,也就真的够很舒服的用几年了。
呆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看着一群武官骑着马赶了过来,袁彬和哈铭原本有点难看的脸色才回转过来,一路上,还真没有哪里的地方官叫他们俩跟外头等这么久时间。
就算是大同总兵官是武清侯的侄子,也没有把他们俩摞风地里的道理啊。
“下官刘安见过两位天使!”
前站官带回来的是一位指挥同知,比哈铭这个指挥佥事大一级,比袁彬这个指挥使小一级,不过当着两个锦衣卫官,又是奉命出京巡视查察地方情形的天子近臣,这个同知眼色很好,离的老远就滚落下马,然后毕恭毕敬的趋步上前,老老实实的给两人行礼问安。
“嗯,刘大人太多礼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袁彬与哈铭也是下马,和刘同知执手问好,寒暄了几句,接着各人才又重新上马,一起向着大同城内而去。
到了接官厅,招待倒也还过的去,摆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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