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6部分阅读

作品:长乐夜未央|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9 23:45:30|下载:长乐夜未央TXT下载
  苏文的命令不能不听,可是,身为天子亲信近臣的霍光同样能毁了他们。

  按捺下心头的怒火,霍光挥手让这个年纪不大的宦离去。

  “谢霍侍中!”年纪尚轻也就尚知感激,宦轻声道谢后才一烟地跑开。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霍光只能无奈地转身离开。

  “子孟……”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霍光耳中,很轻,却足以让他听清楚。

  ――上官桀?!

  霍光微讶,停步转身的工夫便收敛起所有情绪,一脸微笑地看向从屋内走出的上官桀。

  这是外臣等待觐见的地方。之前谒见已毕,霍光没有想到这里还会有人,因此,才会那般严厉地质问宦。

  向走近的上官桀微微致意,霍光不解地问道:“俊卿(注1)尚未出宫?可是有事?”

  上官桀与霍光见礼,微笑着道:“是有件喜事想告诉你!这几日你宿卫辛苦,恐怕连家书都没有看吧?”

  霍光一愣,没料到这位亲家还真是与他说家常的,不过,既是喜事,他自然也好奇:“前日家妇修书一封,仆尚未拆阅,不知俊卿所说的喜事为何?”

  上官桀愉快地大笑,极轻松地道:“喜事!大喜事!媳妇儿有妊了。”

  “当真?”霍光惊喜非常。

  “这种事还能诳语吗?”上官桀半真半假地嗔怒反问。

  霍光轻轻拱手:“失言!失言!”

  因为嫡子早夭,霍光如今仅有的一子是下妻所出,对嫡妻,他难免有些欠疚,对嫡出的长女幸君(注2)便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关爱。长女嫁入上官家已近两年,久未有孕,他与妻子自然难免挂心,此时,惊喜之情自是难以形容。

  上官桀心情正好,哪里会当真计较,连忙伸手架住霍光的手,连声笑道不敢,随即借机低语:“小心李家!”

  对上官桀在此等候的用意,霍光当然不会认为他当真只是要与自己分享这桩喜讯,但是,此时听到上官桀这般古怪突兀且毫无意义的提醒,他不由皱眉,抬眼望向对方。

  对亲家的不解,上官桀没有出声解释,只是微微扬眉,随即抬起右手,待霍光注目后,缓缓地松开虚握成拳的五指。

  这个简单的动作令霍光凝神沉默了片刻,随后,他轻轻点头,微笑着道:“幸君有妊,贤婿可要告假?”

  上官桀不由一愣,没想到霍光忽然说起这事,不过,怔忡片刻,他便明白了霍光的用意,点头道:“知安儿子孟也!那小子正有此意,只能烦请子孟……”

  羽林骑虽不如期门亲近天子,但是,也是天子近卫,行止自有规矩,不是想告假便能告假的。况且,宿卫郎骑也不是外臣能插手的,上官桀虽是九卿,也没办法帮儿子,倒是霍光,因为是天子亲信,也许还有办法转寰一二。

  霍光笑而不答,只是拱手作揖,以示送别,上官桀不满地白了他一眼,行礼告辞。

  见上官桀出了宫门,登车离形式,霍光放下双手,神色也跟着冷了下来,却终究没有任何表示,转过身,以与平常一般无二的速度返回天子正寝。

  从期门处得知钩弋夫人与皇子尚在寝殿内,霍光便径自去了东厢的值宿庐舍。

  庐舍内,金日?正捧着一卷简册,认真地在看,听到动静,立时警觉地起身,待看清是霍光,才重又坐下,刚要继续百~万\小!说,又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眉问道:“怎么了?”

  霍光的脸色铁青,显然是心情极度恶劣。金日?暗暗琢磨――自己要不要出去,让霍光单独待一会儿?

  无论霍光平素如何温和,对姓霍的,金日?总是有几分戒惧挥之不去。

  霍光走到另一旁,在木床上坐定,冷笑道:“都迫不及待,蠢蠢欲动了!”

  金日?闻言变色,丢下书简,直奔门外,绕了一圈,确认无人,才重新走进庐舍,低声埋怨:“你们汉人不是说‘墙有耳’吗?此时此地,你……”

  “无妨的!”霍光摆手轻笑,“人家志在高远,我等微不足道……暂时不会有人关注的!”

  金日?有些迷糊:“何意?……江充?皇后与太子还对付不了……”

  霍光耸肩冷笑,缓缓摇头:“前有虎后有狼……翁叔(注3)……危矣!”

  注1:俊卿是上官桀的字,纯属虚构。

  注2:幸君是霍光长女的名,纯属虚构,本想偷懒,用那那起的“荇君”,可是,情节设定有冲突,于是,我只好找了个同音字……

  注3:翁叔是金日?的字,出自《汉书&p;p;8226;霍光金日?传》,不是虚构,是史实。

  (昨天外公过寿,到家已是凌晨时分,今天又睡了一上午~)

  第十九章 天子的警告

  “前有虎后有狼?”

  “危矣?”

  金日?轻轻重复霍光的话,有些不解。

  他是匈奴人,虽然深得皇帝的宠信,但是,终究出身异族外国,还是俘虏,很时候,他并不多说,却不表示他不明白,但是,此时,他却不是完全明白霍光的话。

  “除了赵婕妤还有谁?”对霍光,金日?倒不会像对旁人一样,摆出一副忠厚憨实的姿态,两人都是天子的亲信近臣,宿卫十多年下来,彼此既无心为敌,便自有默契,哪里会不了解对方的心思?

  霍光看了金日?一眼,唇角轻扬,手指在席上轻轻划过,虽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但是,金日?还是辨认出他写的是个“李”字――

  “昌邑王?”金日?讶然反问。

  虽然皇子生母中不止一人姓李,但是,唯有昌邑王刘?的母族显贵,其母早逝却圣眷优容,其舅李广利为2师将军,权势显赫,有可能觊觑储位。

  霍光不以为然地摇头:“昌邑王未必有此意,然……”

  金日?这时就完全明白了:“他们联手了?”

  霍光点头,忧心如焚:“主上不归,长安的局面……希望是我多虑了……”

  李广利的女儿是丞相刘屈?的儿媳。天子幸甘泉,虽然有诏令太子平决政务,但是,终究不是正统。丞相总领百官,一旦有意未必不能架空太子……

  若是以往,这种局面自可慢慢应付,毕竟天子无意易储,这些小伎俩并不会用,但是,现在,江充奉诏治巫蛊……

  霍光几乎已经能勾勒出钩弋夫人与李广利合谋的计划是何模样了,但是,身处甘泉的他却无处着力应对――毕竟,对方的目标是长安……

  大致弄清楚了原委,金日?却不似霍光一样担忧,反而无所谓地坐了回去,倒不是因为事不关己,只是在他看来,霍光有点关心则乱了。

  见金日?神色平淡,反应漠然,霍光微微皱眉,按捺下心中的焦虑,很认真地询问:“君另有想法?”

  金日?放下刚拿起的书简,抬眼看向霍光:“主上聪明,经历过的风雨远胜你我,这些阴秘左道,君既已察明,主上岂会不知?”

  霍光不由一愣,随即抚额,低声呻吟:“仆自乱了!”

  “关心则乱!关己则乱!”金日?似笑非笑地回了他一句,换来霍光无力的一个白眼,不禁轻笑摇头:“子孟,大汉的皇太子不能永远被无懈可击的保护环绕的!”

  在曾经的匈奴王子眼中,大汉的那位皇太子实在被保护过甚了,他的人生顺遂得……令人不安!

  金日?忍不住摇头,为自己的想法失笑――谁让他的背后是霸天下的卫家?更别说,他那位贵为天子的父亲乐于满足嫡子的一切愿望!这样的皇太子如何可能有不顺遂的人生?

  虽然为自己隐约的不安而自嘲不已,但是,当得知天子准允江充奏请入宫查验巫蛊的上书时,金日?心中陡然冒出了之前那个隐约的念头――是否天子也觉得有必要让长子明白挫折与阴谋的意义呢?

  ――毕竟,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江充意在皇后与太子,而且,连他这样不问闲事的人都听说过江充对卫氏与太子的怨尤,天子当真一无所知吗?

  金日?相信,因为这个消息,朝廷内外必然有一番不安议论――是否天子终于对过于温和仁厚、毫不类己的长子产生不满了呢?

  ――或……

  金日?不由一凛。

  ――“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天子玩笑式的话语当真只是针对皇太子当时对征伐过甚的谏言吗?

  金日?悄悄瞥了一眼倚在凭几上的皇帝,却只见身着青色??的天子闭着眼睛,面色隐隐黄,双眼下方的青黑色阴影比之前两日更加厉害……病痛已让这位素来意气风的天子变得如此憔悴不堪了……

  ――因此,天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决定是如何的……出人意料……吗?

  “日?……”天子忽然出声,让金日?骤然一惊,神色大变,幸好,天子只是出声,并没有睁开眼。

  “主上有何吩咐?”金日?趋近天子所在的玉床,轻声询问。

  立于一旁,为天子念奏书的尚书立刻噤声,低头不语。

  “上官桀要抱孙子了?”天子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忽然想起了亲近臣下的家事,而向近臣求证。

  金日?却不敢大意,依旧很谨慎地回答:“太仆的确是这样说的。”

  天子漫应了一声,却没有让他退下的意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霍光一定是既兴奋也担心吧?”

  金日?无法判断这个问题到底需不需要他回答,幸好,天子这一次立刻就接着说道:“朕记得曹宗出生那天,朕担心阿元,一整天连口水都没有沾。”

  “主上素来疼爱长公主。”金日?垂下目光,轻声应和天子。

  卫皇后所出的长公主刘元是天子最疼爱的女儿,只是,深得帝心的她却没有继承天子的长寿。元封六年的岁十月,三十三岁的长公主在长安的长公主第病逝,从甘泉赶回长安的天子甚至没能见到爱女的最后一面。(注)

  “天下父母皆是如此……”天子唇角微扬,缓缓睁开眼,看了金日?一眼,随即又闭上眼睛,轻轻地道:“当日,君也不欲让朕纳君之女入宫。”

  金日?刚想解释,却听天子话锋一转,道:“所以,素来谨小慎微的霍光,也向光禄勋请托,为长婿告假……”

  看似感慨的话却让金日?觉得其中暗藏机锋,一时间,他只能谨慎地沉默,暗暗思忖。

  “日?!”天子忽然睁开眼,目光犀利,令金日?心中一阵颤栗。

  天子微微动了动枯瘦的手指,示意昔日的匈奴王子更靠近一些。

  金日?俯下身,侧耳凑近天子的又唇。

  “告诉霍光,据儿还不是天子!他是朕的侍中、奉车都尉!”天子的声音很轻,显然是特意为之,不欲让别人听到。

  金日?凛然,挺直腰身,并没有出声回答。

  天子也不在意,只是又动了动手指,金日?了然地走到尚书面前,示意他继续念奏书。

  一份奏书念完的空隙,天子淡淡地出声:“赵婕妤昨日说,江充毕竟是外臣,在宫中行事多有不便,朕觉得其所言甚是……日?,君以为朕派谁回去协助江充为好呢?”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但是,在刚刚得知天子对霍光的警告后,金日?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臣……以为,在宫中行动,郎官、期门至关重要……”最终他给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天子无声地微笑,抬手示意殿内的侍御史草诏:“诏:使光禄勋按道侯说、御史赣、黄门文归长安助水衡都尉充典治巫蛊事!”

  注:卫长公主的名与死亡时间均系杜撰,史书无记录。

  第二十章 三人行

  甘泉宫内筑有通天台,登临其上,甘泉山的奇丽景观尽收眼底,再加上山腰入不时流动变幻的云雾,令人恍若置身天上仙境,不禁飘然。

  陪着兴致突的天子登上通天台,凉风正劲,霍光与金日?连忙靠近天子左右,小心护持,担忧之余,两人也着实不明白,天子为何要来此处!

  “霍光,知道那是什么吗?”天子忽然抓住霍光的手腕,另一支手臂直伸,指着山脚下逶迤向北的青灰色的直线。

  霍光不解,却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主上,那是秦直道。”

  秦并天下之后,始皇帝命大将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北逐匈奴,收河南之地,随后修筑长城,自临洮至辽东,因地形而制险塞,延绵万里,秦军以此为凭,北渡大河,占据阴山,并不断向北出击。

  为了供应这支守卫华夏北防的大军,始皇帝计划修筑一条与古老的周王朝的王道一样“其直如矢”的如砥直道,自关中直抵北防中枢――九原。只可惜,随着始皇帝在沙丘驾崩,赵高乱政令秦国根基迅速崩溃,那条直道自然也只能接受半途而废的命运了。

  很巧,那条直道已完成的部分正是自甘泉山下的云阳城北上至九原的那部分,即使是站在山顶的通天台上,那条堑山堙谷而修的直道仍然清晰可辨。

  “秦直道……以始皇帝那般的雄心壮志,一举兴兵三十万,却只修了这一条直通……”天子深有感触地低语。

  “匈奴才是华夏大患!”

  天子的感慨令一旁的金日?尴尬不已,霍光悄然瞥了他一眼,低声对天子道:“远逐匈奴,秦……”

  天子似笑非笑的眼神让霍光无法继续进言,只能默然。

  当今天子不是守成之人,自即位便积极筹谋,就是想有一番大作为!五十年过去,那点心思早已如同铁石,岂是一两句民生就能劝转的?

  见霍光默然低头,天子也没有计较,只是淡淡地道:“前人余荫,后人受惠……若没有这条直道,太宗如何疾八万骑解甘泉烽火,朕如何能巡边出塞,登单于台……”说话间,须皆白的天子竟望着北边,魔怔似地沉默下来。

  ――那是元封元年,天子置十二部将军,亲帅十八万骑,北巡边塞,自云阳出,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登单于台,直至朔方,临北河,旌旗绵延千馀里……

  ――那是元封元年,汉家使正告匈奴单于:“南越王头已县于汉北阙。今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单于大怒,却未敢辱杀汉使,甚至不敢出兵,只能远远避开汉家天子耀武扬威的巡边之行……

  ――那是……过去……了……

  因为天子的话涉及匈奴,为了避嫌,也为了避免尴尬,金日?一直低着头,等听到这番话,却是忍不住眼角一跳,暗暗思忖起来。

  都说老小孩……对侍奉的近臣来说,这是一句再实在不过的话。――随着天子日益年迈,天子的心思也越来越莫测晦涩,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众人只能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饶是如此,能让天子满意的也不过金日?与霍光两人,其他人多少都遇过动辄得咎的状况。

  金日?能想到的,霍光当然不会想不到,更何况,他比金日?更加挂心长安城的皇太子。虽然得了天子的警告,但是,某些事情又岂是一道上命就能阻止的?

  ――尤其是此刻,看清情势的他根本琢磨不透天子的想法,如何能安心?

  某些话几乎到了嘴边,但是,看看天子恍惚莫测的神色,霍光只能咽了回去。

  ――这个时候,自己惹怒天子,毫无益处!

  通天台上,君臣三人心思各异,却同样沉默不语,一时间,仿佛抬手便可触天的高台上,悄然寂静,唯有隐约的风声时刻不息。

  最终,天子从回忆中抽离思绪,决然转身,看向山南,金日?与霍光立刻跟上,强按下所有纷乱的心思,以十二分的专心应付天子可能冒出的奇怪言行。

  与山北苍茫无垠的景致不同,山南草木繁茂,生机盎然的绿色一边延伸到山脚,却并未终止,自山脚开始,两条绿色的长带平行向南,仿佛直达天地相交的边际。

  ――那也是秦朝故道。

  ――自咸阳直通云阳的驰道大路。

  顺着驰道极目远眺,可以看到一座大城的轮廓――那便是长安。

  “这个时候,韩说他们应该已经往长安去了吧!”天子忽然出声,隐约竟带着几分笑意,“若没有苏文与章赣,韩说今晚便能到长安……”甘泉距长安不过三百里,若是快马加鞭,一夜而至毫无问题。只是,数为将军的韩说当然没问题,而苏文是宦官,章赣是文吏出身,那种急行军式的赶路,两人肯定没办法做到。

  按道侯韩说,弓高侯韩?当的孽孙,元朔五年,以都尉从大将军出窳浑,至匈奴右贤王庭,为麾下搏战获王,封龙额侯,后坐酎金失侯;元鼎六年,以待诏为横海将军,击东越有功,为按道侯。太初三年,韩说为游击将军,与长平侯卫伉一起屯兵于五原外列城,之后回长安任光禄勋至今。

  其实,这些经历远不如一句话更能清楚地介绍这位按道侯――他是韩嫣的弟弟,与那位曾是天子中宠臣的兄长一样,他也曾是当今天子的中宠臣。

  对霍光而言,正是因为天子派了韩说,他才摸不清天子的意思――韩说的立场很含糊,或说,既然能担当掌宫殿掖门户的光禄勋,就说明他深得天子的信任。

  ――这是一个更多地秉天子之意行事的朝臣。

  另外两人中,苏文与钩弋夫人交好,在宫中从来不是什么秘密。钩弋夫人过世的父亲曾因犯法而受宫刑,在宫中任中黄门,因此,黄门、宦中,倾向钩弋夫人的人很多。而御史章赣……――御史府的那些官吏是何想法,外人从来无法理解……

  霍光实在理不出头绪,但是,一想到御史大夫暴胜之曾与江充一起,任绣衣直指御史,以军兴(注)从事,持节平乱,他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便愈强烈。

  望着远处模糊的长安城,霍光不由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想借此平息满心的纠结挣扎。蓦然间,他的眼角瞥见站在自己身旁的金日?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隐隐显出几分轻松。

  ――

  注:军兴,指战时的法令制度。《汉书??不疑传》:“(暴胜之)以军兴诛不从命,威振州郡。”颜师古注:“有所追捕及行诛罚,皆依兴军之制。”

  第二十一章 皇太子

  汉承秦制,驰道皆是宽五十步,三丈而树,内隐金锥,外掘濠沟。

  这种绿荫夹道的三丈大道是严格意义上的驰道――只供天子使用,其它人只有得到特许或在出现被允许使用驰道的紧急状况下,才能使用。

  驰道两侧的濠沟外各有一条稍窄的道路,道旁再植青松,与田畴相隔,这才是供臣民的车马通行的道路。

  虽然是天子使,但是,韩说、章赣与苏文仍然不能使用三丈中道,只能走两侧的旁道。

  并行的三条道路除了宽度并无区别,皆是夯实路基,再以黄土、砂石、石灰等夯筑厚厚的路面,两侧的路肩培土中按照一定的比例藏有铁条,以保护抬高的路面,因此,有时也会被人统称为驰道。

  平整的路面极适合车马通行,速度极快,三人一早从甘泉出,黄昏时已经到了泾水北岸,抬头便可以看到修建在泾渭交汇处的长平观。

  韩说知道,此地离长安不会超过一百里,若以他的本意,倒是宁愿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家中,但是,一天的颠簸让苏文叫苦不迭,看天色渐暗便一力坚持在传驿休息。

  三人中以韩说的官秩最高,自是要他决定,章赣虽未明言,但是,疲惫的神色却是十分清楚,想到时间的确紧凑,万一正好赶上宵禁时间,一行人便不得不在长安城郊过夜,韩说也不好再坚持,命随从寻亭驿过宿。

  传驿供给自有制度,三人的秩位不同,传驿的置尉(注)便各安排了一处居室让他们休息,章赣着实是累惨了,直接就进房休息,韩说与苏文则用了一些甘豆粥,之后才分头休息。

  虽然车马劳顿,也上了年纪,但是,对韩说来说,这种程度的辛苦着实算不得什么,因此,他睡得很轻,仍然保持着一定的警觉。

  骤然惊醒,尽管不清楚原因,韩说仍然习惯性地拔出佩刀,蜷缩起身子,背靠里墙,随后才仔细辨察周围的情况。

  内外皆是一片寂静,并无任何异样。――这让韩说微微皱眉,隐隐怀疑过了近十年安逸日子的自己是不是产生错觉了。

  正要放下佩刀,重新躺下,韩说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摩挲声从自己门前经过。

  没有着履,韩说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旁,侧耳细听,随即,他便明白,那是缣帛摩擦的声音。

  明白了这一点,韩说不由勾起唇角――传驿内会以昂贵的缣帛为绔的只有苏文。

  跟那门外的声音来到墙角,韩说顺手取了案上的漆杯,将杯口紧贴墙面,耳朵凑到杯底,试图听清外面的声音。

  也许是因为行动如预料一般顺利,苏文得意之余难免有些放松,说话的声音竟渐渐高起来。

  “……君侯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何谈大业……”

  这一番激动之后,苏文立即警醒,迅速压低了声音,饶是韩说努力倾听也只听到模糊的只言片语。

  片刻之后,苏文悄然回房,某个不速之客也迅速离开。韩说小心地放下耳杯,席地而坐,靠着墙,静静沉思。

  第二天一早,天刚放亮,一行人便草草吃了驿内准备的豆粥与饼饵,便立刻上路。

  因为是秦代故道,驰道只到长安北边渭城,也就是秦都咸阳的,渭城南边便是渭水,过了渭水便是长安。

  秦都咸阳横跨渭水,为了连接咸阳宫与渭水南岸的离宫,昭襄王修建了横桥,高祖定都长安后,又在横桥两侧增建东、西桥,因为这里还是横贯关中平原的东西大道的,横桥与长安横门前的大道自然是商贾云集,繁华不逊于长安城内的东西两市。

  从风景绝胜的甘泉回到繁华鼎胜的长安,所有人都不由生深有感触的叹息,尽管谁也不清究竟是何感触。

  从夹横桥大道进入横门,为了避开拥挤的东西两市,一行人便从城内环道转至厨城门内的夕阴街,直奔北宫――太芓宫便在北宫之中。

  因为天子临行的诏命,他们既归长安,便须向太子奏报。

  太芓宫前,往来奏事的官吏络绎不绝。三人奉有诏书,太子家令不敢怠慢,立刻将三人领往太子听事之所。

  刚刚步入殿门,三人就听到太子温和的声音:“上有诏予我?”

  “非予太子诏。”韩说肃然执礼拜答,章赣与苏文也跟着参拜。

  太子立而谢礼,随即请三人入席,自己也回席端坐,以应有的态度询问三人的来意。

  “陛下使臣等襄助水衡都尉。”韩说恭敬地垂,答得简明,待瞥见太子闻言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他便没有再往下说,只是取出诏书,交给一旁侍奉的宦官,转呈太子。

  身为天子宠臣的韩说对太子刘据并不陌生,但是,对这位素来宽厚温和的皇太子,他并非毫无敬畏。

  ――卫家人低调谦和。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曾是大将军卫青部属的韩说对此并无异议,但是,他与所有的同僚一样,十分明白一个最简单的事实――低调谦和并不能让匈奴畏惧,四夷宾服。

  “上安否?”刘据对韩说的答案未置一辞,对奉上的诏书也只是扫了一眼,开口便关切地询问父亲的身体。

  韩说斟酌了一下,坦率地回答:“陛下病稍愈。”

  刘据轻轻颌,显然稍稍安心了一些。

  “君等奉诏行事,勿负上意!”刘据没再多问,开口说了嘱咐送客之辞,三人立即起身告辞。

  待三人离开,刘据的脸色立时一沉,缓缓地将诏书收起,放到一边,随即便默然静坐。

  太子家丞张贺进来时,就见一身玄衣的太子神色肃然地坐在书案后,一时进退不得。

  “贺,进来吧!”刘据神色淡漠,却出声解了属下的困境。

  “太子……”走到案前,张贺轻声禀报:“光禄勋离宫时对同行的御史与苏文道,霍侍中与上官安托他转交家书,容他先办此事,并让两人见过水衡都尉后,齐至光禄勋寺。”

  刘据神色微变,抬眼看向张贺,见他轻轻点头,不由莞尔:“贺,令弟可有家书?”

  张贺一愣,随即苦笑着道:“太子几曾见今上的近臣随驾之时传家书?若非小君初妊……”

  刘据摆手,淡淡地笑道:“既然如此,君何来期待?”

  注:置尉,驿官。

  第二十二章 霍家

  天子的亲信近臣虽然地位超然,权势炙手可热,但是,以霍光与上官桀的身份,还是没有资格在北阙甲第安家。

  因为霍家在北宫北面的闾里中,上官家还在更北边的洛城门附近,而且,霍光总是上官安的长辈,韩说便先去了霍家。

  从夕阴街与尚冠前街相交的十字路口穿过驰道,便是长安城内的民宅闾里,霍家并不在最靠近夕阴街的尚冠里,而在紧邻城门街、与明光宫隔街相望的宣明里。

  虽然从没有来过霍家,但是,骑马经过闾里间修直的门巷夹道,韩说与随从很快就找到了霍家。

  作为冠军景桓侯霍去病的弟弟,霍光的家赀不薄。霍去病对这个被自己从河东霍家带回长安的弟弟颇为照顾,薨逝前将大部财物都赠予了当时还是郎官又无爵位的霍光。不过,霍去病逝后,其子霍嬗嗣侯,霍光并没有立即别户另居。直到霍嬗早逝无子,冠军侯国除,他才在尚冠里置宅,后来又迁到宣明里。

  霍光所置的家宅相当气派显眼,与他一贯的低调丝毫不符,想到霍光迁居的大致时间,韩说猜测,应该是为了照顾霍去病的少子的感受――卫青在世时,霍去病的少子一直在卫家,元封五年,卫青病逝,霍光才将侄子接到家中。

  太初三年,韩说曾与继嗣长平侯的卫青长子卫伉一同屯兵五原,隐约记得卫伉提过,霍光在宣明里置了一座大宅,言语间对少年表侄的顽劣深感无可奈何。

  想到旧事,韩说不由失笑摇头,示意随从上前扣门。不一会儿,霍家的双扇大门便缓缓拉开,一个身着皂衣老疑惑地看向门外,待看清韩说腰间玺缓与佩刀,不禁又是一愣,却也连忙将大门敞开,出门执礼:“不知君驾何人?家主不在,小君谢客,望君见谅。”

  韩说失笑,也不下马,对他道:“我从甘泉来,受霍子孟之托,奉送家书。”随即以鞭示意随从将自己的名刺与霍光的信简交给老,同时道:“烦家老验明检封,转交小君,我还要往令主的亲家送信!”说着,韩说自己都觉得好笑,脸上的笑意不由更盛。

  老接过信简,正在验察信囊上的检封,听到韩说的话,立刻抬头:“可是给我家大姬(注1)的信?”

  韩说点头:“的确是尊家贤婿给贤妇的书信。”

  老连忙道:“不敢烦劳君驾,大姬就在内堂。”

  这倒是巧了,韩说不禁微讶,不过,去洛城门的上官家还要绕到厨城门过驰道,能少些麻烦,他自是无意见,便点头示意那个随从将上官安的那封信简也交予老。

  验过检封,老连连拜谢,见韩说要走,又道务必留下一人,以便女君致谢,韩说便让转交信简的那名随从留下,带着其它随从立刻赶往自己的光禄勋寺。

  将韩说的随从引进门,老请其在前院稍待,又叫了一个小仆侍奉,自己拿着两份信简往后院走去。

  霍幸君有孕后,上官家上下都是倍加关怀,专门请了女医保阿,几乎是寸步不离左右。无论她做什么,那些有经验的妇人都能找出理由阻止,这种每日除了吃喝睡觉便无所事事的日子过久了,谁都腻味。霍幸君无奈,便给母亲写了信,让她将自己接回来过些日子。

  母亲总是心软的,对唯一的女儿,霍光的妻子更是有求必应,第二日便派家人将女儿接回来小住。此时,母女俩正在北堂的后室闲叙。

  霍光的嫡妻东闾氏并非出身官宦之家,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尊卑规矩,但是,霍光秉性严谨,与他做了那么久的夫妻,东闾氏持家也唯谨字是从。

  老没敢立刻登堂,而是在堂下恭敬地禀报,还没听到到女君出声,就见霍幸君从内室出来,眉头紧皱:“父亲有家书回来?”

  “是。”老不明白大姬为何如此神色,不过,还是很恭敬地回答,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上官郎君亦有家书予大姬。”

  霍幸君对自己夫君的家书并不在意,反而追问:“何人送来的?”

  说话间,东闾氏也从内室出来,却没过问家书,而是立刻吩咐堂下的婢女扶女儿坐下,半是嗔怒半是担忧地责备女儿:“难怪上官大家(注2)不放心!你如今的身子岂能如此毛躁?”

  霍幸君连忙扶住母亲的手臂,撒娇似地讨好母亲,东闾氏白了女儿一眼,一边与婢女一起扶着女儿到榻上坐下,一边吩咐老:“家老入堂答话吧!”

  “诺。”老答应了,脱了麻屦,赤足步入堂内。

  “家老,书信呢?是何人送来的?”扶着凭几坐稳,霍幸君立刻开口,老看了看坐在大姬身边的小君,见其并无异议,便将两份信简与韩说的名刺一起奉给霍幸君。

  见有名刺,霍幸君便将信简放到一边,先看那块牍板。

  “光禄勋说再拜。”霍幸君缓缓念出名刺上的大篆,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

  “幸君,怎么了?”东闾氏不儿此时多费神,见她皱眉便连忙开口,不等她回答便宽慰,“不过是份家书,送信的人又有何干系?家老不是说送信的是佩银印青绶的高官,想来只是顺路。”

  霍幸君摇头,笑了笑,安抚母亲,随即取了信简,认真验看信囊上的检封,随后才拆开囊口的绳子,头也没抬,却说了一句:“是阿翁的私印。”

  东闾氏不知女儿为何如此慎重,但是,看女儿这般严肃,她心中不禁有些惴然,思忖片刻,强自镇定了心神,她抬头问家老:“可留了仆从?夫君不在家中,却也不可失礼。”

  “臣省得,特地留了一位仆从,正在前院等候。”老立刻回答。

  东闾氏点头,转头吩咐堂下的大奴与老一起去取回礼,随即又找名目将堂内的奴婢全部遣退。做完这些,她不由长吁了一口气,转头却见女儿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东闾氏不由低头,担心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

  霍幸君携了母亲的手,亲昵地将头靠在母亲肩上,低声喃语:“我一直都好担心阿母……”

  女儿贴心的话让东闾氏心中一酸,双眼不由湿润,她连忙抬手揽住女儿,眨了眨眼,强抑下眼中的泪水,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无论如何,母亲有你,以后,还有你的孩子……”

  霍幸君窝在母亲的臂弯中,轻轻点头。

  母女俩亲昵了好一会儿,东闾氏地拍拍女儿的手,柔声道:“你父信上说什么了?可是担心你了?”

  霍幸君刚要开口,就听堂外传来匆匆奔来的脚步声,不禁皱眉,不太乐意地离开母亲怀抱。

  母女俩刚坐正,就见一个身着绀帛绛袍的少妇从西面的跨院奔向正堂,身后跟着两个惊慌的仆妇。

  看到少妇,霍幸君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东闾氏诧异之后,脸上缓缓显出一抹极浅的笑容,不待少妇靠近正堂,便以再温和不过的语气责备少妇:“显姬,你有孕在身,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

  注1:《左传&p;p;8226;襄公二十五年》:“庸以元女大姬配胡公,而封诸陈,以备三恪。”杜预注:“元女,武王之长女。”本文中只是以此称呼霍幸君,我实在找不到西汉奴婢称谓主人之女的资料,就找了这么一个勉强可能的。

  注2:“大家”的意思很多,不过,在汉代,主要还是用作对女子的尊称,东汉时,天子的后妃近臣也会称天子为大家,但是《汉书》未见此用法,另外,也会用作奴仆对主人的称呼以及妇人对婆婆的称呼。

  ps:这两天夜里会对前文的细节做些小修改,以准备下个月的pk,如果各位在中午十二点前看见本文更新,就不必急于点开最新章节了,估计都是修改旧章。

  ps又ps:下个月pk,烦请有粉红票的朋友千万给本文留票,易楚拜谢了!

  ps:这两天夜里会对前文的细节做些小修改,以准备下个月的pk,如果各位在中午十二点前看见本文更新,就不必急于点开最新章节了,估计都是修改旧章。

  ps又ps:下个月pk,烦请有粉红票的朋友千万给本文留票,易楚拜谢了!

  第二十三章 惊魇之后的来客

  “显姬,你有孕在身,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

  东闾氏关切?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