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的白先生在两三年前就碰上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没钱了。
半卖半当半赖账,总算是坚持到了今天,白云生要回来了,往后他就不用担心经济的问题了,当然,这个不用担心并非是说他老子会给他带回来无尽的财富。
而是说他今后再也用不到这些东西了。
今天午后,他便启程,带着如花似玉的小娇妻前往大荒。
在此之前,他还欠京都一出大戏。
定海小皇帝没有亲自出城迎接,也没有任何“朋友”在京都等着白云生,他没有朋友。
若不出意外,这两父子会在路上见面,白云生回京,而白先生出京。
一走一回,定海小皇帝会很开心的。
“老仆,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们在决眦关碰头。”白野将手中的一叠银票递给老仆,自己却爬上了马车。
这是个笑话,全大龙都知道白先生是蛮族,但全大龙也知道白先生不会骑马。
老仆捏着白先生最后的财产,表示自己一定会打点好的。
“出发吧。”白野朝领头的御前侍卫点了点头。
那个叫做黄汲的侍卫奇怪了:“先生,您就不”
他想表达的是:你这个做儿子的三年没看见自己的老子了,现在他回来你要走了,就不打算等他回去打个招呼?
“不用了。”白野平淡的挥挥手:“公主的嫁妆还在路上,那堆废物不知道要搬多长时间,我们不等了,今天落日前最好能赶到帝丘。”
“可夏大人不是去调兵了么”黄侍卫奇怪的道:“没有夏大人在,我们这么多人可开不了城门,况且”
皇帝嫁姐姐,再怎么说也是要来送送的,定好了午后由定海亲自开门送行,现在就走怕是不妥吧。
“你的意思是他夏大人要出城就可以,我就不可以?调兵?别逗我了,九州之内,哪个不长眼的敢打霓裳公主的主意?”
白野面色不善的撂下几句话,头也不回的缩回了马车里,顺便还“不经意”的舞了舞手中的九环节仗。
昨夜几乎没怎么睡,除了搭这个戏台子,就是满京都的跑,光兵部尚书夏开照的家里就跑了六七趟,更别提其他一众权贵了。
要不然,你认为今天早朝会有过半大臣改口赞成这门婚事?
小皇帝和白先生,一个愿送一个愿收,唯一不算问题的问题是满朝悠悠众口罢了,只要师出有名,什么都好办。
黄侍卫瞪着双大眼看了看那堪比龙辇的奢华马车,这怎么回事儿?
今早突然接到命令的时候自己吓了一跳。
大龙建国之前,史书可查之后,就没有哪个公主是嫁得这么仓促的,三天之内什么都决定了,现在甚至还要以一种近似于和亲的方式让她在蛮族成婚。
如今嫁妆未齐,依仗未到,小舅子也没露个脸,新郎官儿就要带着老婆走?
他这是慌着入洞房还是怎么的?
不过招惹这个喜怒无常的驸马爷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那么
就走吧。
百余人从京都东门而出,路上的百姓们目送着明黄|色的马车远去,不胜唏嘘。
天下最美的女子,却嫁得这么寒酸。
没有礼花盛宴,也没有玉辇红轿,有的只是象征皇家的明黄锦旗,外加高头大马,还有马上带刀的侍卫。
而空间巨大的马车内,白野抚摸着那些奢华的陈设,一双狗眼却怎么也没有离开正襟危坐的霓裳公主。
他缓缓开口:“公主殿下,这路途遥远,您看,我们是不是该找点事情来做?一些,有益于身心健康的事情”
帝丘就在京都外的一个小山坡上,没有围栏没有侍卫,也没有什么歌功颂德的石碑珠亭,大龙建国三千年来的八十位皇帝就葬在这里。
御龙大帝平生俭朴,连死也没有座陵墓,不过是草草烧成灰埋了。
他在死前曾立下遗命,自他而后大龙的每一位皇帝,无论是谁,死后都要葬在京都外的这个小山丘,不可筑陵。
筑陵者无权继位。
这让他的儿子犯了难,老子的坟连个墓碑都没有,你让他好意思修座大大的帝陵?可没办法,父命大过天,每一代的大龙皇帝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只有老老实实的躺在这里。
帝逝无陵,这被传为千古佳谈。
不过野史是这么说的:
御龙大帝年轻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个奇人,靠着这位奇人的辅佐这才成就了大龙不世霸业,他死前这奇人走遍大龙想要为他寻一个上可通天的帝陵所在,不过到最后不知怎么就葬在这京都外的小山丘上。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闲来翻翻或许还有趣,不过现在可没人有闲工夫管这个。
“大人,大人,求求您下来吧”
京字营的魏参军吓得两腿发颤,帝丘平平无奇,是没有出入限制的,不管是谁愿意来就来愿意走就走。
这要归功于当初御龙大帝的遗命,简单说就是他指定了帝丘这地方一切顺其自然,草不除树不伐,遇上天灾什么的也随意,哪位皇帝的尸骨被雨水冲出来也不去管它,完完全全的自由之地。
可虽然如此,也不代表帝丘就能任意妄为吧?要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在这里修个茅厕怎么办?
所以这些年来,京都虽然不过问,但一直会派些人维持这里的“自然”。
要不然,帝丘早就成了旅游胜地了。
而此刻的帝丘,一匹白马肆意驰骋。
一个儒装配剑的中年人骑在白马上。
马蹄践踏着帝王的尸骨。
这便是白云生了。
如今回京都,怎么能不看看自己的老朋友?
京都近在眼前,白云生还不急,相比朝堂之上的那些“死人”,他更愿意和这个真正地死人说说话。
所以一到帝丘,有些等不及的白云生直接纵马疾驰,至于什么京字营的参军大人,见鬼去吧。
帝丘上土包耸立,每一个土包便是一个帝王的陵墓,这些土包看似杂乱无章,其实都有一定的规律,御龙这个开国之君位于最上首,尔后随辈分一级一级叠下来。
但这些黄土包里,倒是有一个鹤立鸡群的家伙。
他就在御龙的旁边,差点儿就这这个开国之君并驾齐驱。
当然这不是最独特的地方,最独特的是——它有墓碑,这些土包就只有它有墓碑。
墓碑上歪歪扭扭两个难看的大字——伏波。
白云生的马停在这墓碑面前,他随意的用衣袖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尘,然后从马鞍上取下一个羊皮口袋放在墓碑上。
伏波嗜酒,尤其喜爱苍州特有的擦刀酒。
二十年前的御书房里,一手羊皮酒囊一手奏折,批着批着还会骂两句娘,这就是大龙有史以来最昏庸的皇帝。
白云生盘膝坐在墓碑前,仿佛他的面前真的坐着一个人。
伏波大帝死于三年前,留下一纸立白云生为摄政王的遗诏便撒手人寰。
当时已经镇守苍州七年的白玉生带着三千苍州乌血军快马加鞭八千里,十五日便赶回京都,正好赶上下葬,然后在帝丘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勃然大怒。
ooo9 阴谋
更新时间:2o12-1o-28
ooo9阴谋
当日在帝丘之上,持剑夺皇柩,驭马踏帝丘。
吓得一班朝臣以为他要造反,不过最终的结果只是这个家伙想在御龙大帝的旁边挖个坑埋葬他的挚友罢了。
顺便随手捡巨石一块,削石为碑,上书伏波两个丑不拉几的大字。
满朝文武屁一个也没放出来,因为三千乌血军就一边看着呢。
“可惜啊,要是老天爷再给你十年寿命”
白云生不胜唏嘘,然后就沉默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人都死了。
“你说他为什么会死呢?”白云生偏过脑袋,把目光投向了另一旁的老者。
一个拄着扫把的老者,起码从露出衣服的褶皱皮肤来看,的确是个老者。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除了这老者太过稀薄的存在感。以至于他明明就鹤立鸡群的站在那儿,却没几个人看到他。
他就一直在一旁扫地,但又仿佛从来就不在那里,这说起来很奇妙,很难以理解,你无法想象一个人是怎样“似有似无”的。
老者停下手中的扫把,瞥了白云生一眼,然后道:
“因为道,你白云生无道,所以你权柄滔天却陷于方寸,他伏波无道,所以君临天下而英年早逝。”
“道?”白云生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杆,朗声道:“天道皇道,哪一点没有?”
“人道没有。”
老者一句话将白云生说得哑口无言,其实白云生是不相信这些命理气运之说的,可不知怎么,即便是不相信,他还是下意识的去“了解”一下。
“人道?”白云生喃喃自语,他轻蔑的笑了笑:“没有就没有吧。这次我回京都,就是要变一变这无形中的法,我需要你的帮助。”
可这扫地老人耻笑一声:“需要我的帮助?我看你是想要海图和沙盘吧。”
白云生默不作声,老人继续道:“海图二十年前就烧了,沙盘不在我手上。”
“回来帮我吧,我需要你的帮助。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们什么都可以商量,你要封什么侯拜什么相随便你。”
白云生说得很平淡,但却无比诚挚。
老人的嘴角扯了扯,似乎是想笑又没有笑出来,他平淡道:“回不来了,早就回不来了,逆天改命是要遭天谴的,老天爷可是个贪婪的债主,向它借了多少,就要加倍奉还。”
说着老人挽起了自己的一只裤腿,那条腿,竟然是一块石头,不,准确的说,那条腿正在石化,膝盖以下已经全部变成了石头,膝盖以上也遭受着侵蚀。
“顾跃尹死了,我也快要死了,下一个可就轮到你喽。”
老人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他扫着御龙皇帝坟前根本就扫之不尽的灰尘,慢慢的走向了远方一座又一座土坟。
远远的,传来了他的声音:
“否极泰来,物极必反,恶极为善,过犹不及。”
白云生缓缓站起,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波澜,大抵是失望吧,他牵着马缓缓向等候已久的乌血军走去,走着走着却想起了三年前那最后的遗诏上写的东西,那种特殊的排列,那种只有这君臣二人才能看懂的东西:
“三年,若此子一如既往,彼可取而代之。”
他自言自语道:
“定海不是个好皇帝,都说皇家无情,但云生心目中的好皇帝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把自己的姐姐拱手送出的。”
然后他又莫名其妙的笑了笑,仿佛自嘲的摇摇头:
“可云生也不是个好皇帝,因为好皇帝懂得篡位。”
乌血军到达京都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白云生在马车里整理这段时间京都来的情报,回京了,马上就要面对小皇帝了,这必将又是一场风暴,所以有些东西,是该好好商榷一下。
比如,这次进京该做出多少让步?
他的罗网洒遍天下,还没什么事情能逃得过他的双眼,这也是十年来他安坐苍州的原因之一。
手中的这叠纸实在是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自京都而来的情报,还能说些什么?
不就是白野和霓裳公主的那点事儿?
“归蛮?呵呵。”
白云生笑着摇了摇头,把手中的纸放到了青油灯上。
在他看来,白野想要归蛮,用意多半没有旁人想象中那么深邃。
无聊罢了。
没错,白野归蛮就是因为就是无聊,大龙玩腻了,想要感受感受异域风情。特别是走的时候还把霓裳公主带上,要不是因为无聊,何必将这个除了美貌什么都没有的东西带上?要真有什么用意,怎么可能把她这个皇室子弟带在身边?
当然,也不排除这小子是因为考虑到父子共居朝堂非明智之举,或者真是像他在坤极殿上说的那样,纨绔子弟渴望功名。
其实这些不重要,白云生一点儿也不在乎。
这些年来白野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睛下,他是个什么人白云生再清楚不过。
这小子不笨,还很聪明。
到底有多聪明也不重要,反正他生于大龙长于大龙,根本就是个大龙人,就算流着蛮族的血,又能怎么样?相信血脉相连之说的人就是煞笔。
吃了一辈子草的狼能一夜之间就吃肉?
再退一万步,纨绔是一种毒药,染之难忌。
京都的花花世界,已经彻底毒害了他。
离开了锦衣玉食,离开了肆无忌惮,他活不下去的,正所谓习惯成就未来。
一叠素纸燃尽,白云生独自倒了一小杯苍州特有的土酒,刚准备细细品尝,一个声音从车外传来:
“大人,前面路堵了。”
白云生奇了,这北门一向是京都最人迹罕至的地方,干什么会把路堵了?
他掀起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那探路归来的探子道:“吏部尚书之子在北门搭台唱大戏,一众京都士子都聚集在那里,这事好像还和公子有关系。”
又是白野。
白云生心中一笑,不用说他也猜得出这是怎么回事,这小子太不安分了,肯定有是什么恶作剧之流的东西,人都启程了,还要为祸乡里。
也罢,就由他吧,反正带着三千苍州精骑也不方便,就绕道西门进京吧,此次回京虽然不是什么秘密,可毕竟新皇继位,还是低调一下。
他站在原地听了听,隐约能听叫一些曲子,从这调子判断,该是《筑城篇》,讲的是三千年前修筑苍州长城的故事,故事大概就是告诫后人:千里之堤毁于蚁|岤,任何时候都要保持警惕。
他挥了挥手:
“就在近处扎营吧,带上五十轻骑,我们绕道,走西门……”
他开口话才说了一半,远处一个背插朱红大旗肩栖赤血雄鹰的骑士疾驰而来,口中疾呼:“大人!大人!”
白云生的脸沉了下来,这骑士的装束是苍州传令兵,背插朱旗,这是通常人们口中的“八百里加急”!
还有他肩上的赤血雄鹰,是乌血军专门饲养来进行超远距离通讯的工具。
一定是边疆出事了!
“什么事情,速速道来!”
白云生一声厉喝,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那骑士远在数十米外口中就大呼:
“边疆急报!三天前,蛮王阿尼娅死于瘟疫。”
“咣当!~~~”
手中的精致的酒杯掉落在地,然后他感觉似乎有什么酒杯之外的东西碎了。
oo1o 幼虎的獠牙
更新时间:2o12-1o-28
oo1o幼虎的獠牙
白云生这一刻突然想起了帝丘上那个扫地老人说的话:
“否极泰来,物极必反,恶极为善,过犹不及。”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白野出生不到两个小时就落在了他手里,此后他人生的前七年日日夜夜在这个仇人的鼓掌之中。
白云生的确是将这个家伙当做亲生儿子来看待,甚至比这还要高。
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可能有这种待遇,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向世上最有权势的人讨要了一万次不死的机会。
生而无畏,所以必须活得疯狂。
后十年,白云生远遁苍州,留下这么一个根本什么都不懂的幼子独自一人留在京都这个龙潭虎|岤。
小孩是可怕的,特别是“无所不能而又没有限制”的小孩。
京都这个神圣的地方十年来因为白野的存在成为了一个专门上演滑稽剧的戏院!
千古一帝与万世枭臣一起打造了一个世上最畸形的存在。
他拥有藐视一切的资本,即便这个资本不一定是善意的。
而眼线遍布天下的白云生以为这个畸形到极点的存在一直在他的眼皮底下。
没错,白野人生的每一刻都在白云生的掌控之中。
可问题是,那个人生,是真的吗?
坏消息这种东西,总是一出接一出。白云生尚在整理他那混乱不堪的记忆。远处又奔来了一个骑士。
准确来说那是一匹马,因为马上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苍州骑兵们拦下了那匹马,一个骑士检查了检查马上的那个死人,向白云生一点头。
“大人,这是御前七品带刀侍卫。”
今天离开京都的御前侍卫还有谁?今天有可能被害的侍卫还有谁?
白云生眯起了眼,看了看丝竹声不断的北门,朝另一侧的苍州传令兵道:
“你什么时候到京都的?”
传令兵道:“今天正午。”
正午?白云生有种哈哈大笑的冲动,事情的始末,他差不多算是明白一点了。
三天前阿尼娅死了,但当时自己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得到消息的苍州军部计算了自己的行程,赤血雄鹰传书,提前派出传令兵,快马加鞭反而比自己先一步回到京都。
这些都没有问题,问题是
今天正午自己在哪儿?在帝丘!而且足足耽误了五个时辰!以至于现在天都快黑了才到京都。
如此一来就完全和传令兵错开,本来计算好的抵达时间也出现了偏差。
当然,这本来没有什么,只要白云生还活着,传令兵还活着,他们总是会碰上的。会在北门碰上。
但是如果白云生不走北门呢?如果北门今天在唱大戏,而白云生这次低调入京的行为准则一丝不苟的发挥着作用呢?
传令兵将错过白云生,在他根本不知情的情况下,白云生就从其他的什么门悄悄入京,然后及其低调的回家,一直到明天早朝的时候才露面。
明天早上,一切都晚了。
如果不是这个传令兵心血来潮,如果不是他擅离职守,如果不是他闲来无事出来找寻。
“我们入京,从那里,踏过去。”
白云生指着灯火辉煌的京都北门,平淡的语气有些愠怒。
京都的花花世界,会给一个无所限制的稚子带来什么?
白云生开始质疑某些东西。
但有一点不需要质疑:
今夜,将有很多人付出代价,纵容的代价。
包括他自己。
秦淮河是一条大河,也是很多条小河。
当初御龙大帝建都,不知是怎么找到了这块地方,浩瀚的秦淮河自西而来,在帝丘一分为六,六条支流齐头并进二十里,然后又汇集在一起,自东入乱礁海。
京都就建在这六条支流上,御龙大帝将这六条即便是分开了依旧很宽的支流再次人工分割,每一条又一分为六。
这便是京都三十六秦淮的由来。
归根究底,大龙王朝的京都,其实是建立在秦淮河上的城市。
午后,霓裳公主的送亲队伍已经走出了京都十五里之遥。
这个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但却是最适合的距离。
白野上车的时候曾试图用武力将这个美人儿推倒,制造了很大的动静,让马车外的黄汲满头黑线。
几乎这辆车周围所有人都羞愧万分,想要冲进去将这个白痴大卸八块。
所幸白野在发现自己根本就打不过顾倾城后,便一直趴在车窗上欣赏沿途的风景,这两个时辰来,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到平稳的马车摇晃了一下,差点儿撞到他的头,他看了看开始变得崎岖的道路,以及道路尽头的山林,开口道:
“我突然觉得,你很可怜。”
顾倾城很敏感,所以她察觉到了,白野变了,马车行驶在京都的土地上他竭力调戏自己,而当这辆车驶出京都大门,他的一切行为就停止了,知道现在,他开口说第一句话,那种感觉,就完完全全变了。
变得不像是上车时的那个白野。
霓裳公主的坐姿两个时辰来就没有变过,白野猜测她这一路上多半都会保持这个姿势,甚至于,这辈子都将这样。
当然,即便有些奇怪,但对于登徒子的言语调戏,大龙最美的女子不会作出任何回应。
白野转过脑袋,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道:
“你猜我在想什么?”
他很人性化的叹了一口气:
“我在担心,你看,你显然不愿意嫁给我,但是又不得不嫁,都说女人的怨恨是最恶毒的,特别是被迫嫁给这么一个自己所厌恶的家伙。会不会等咱们回到大荒,完婚后的某天早晨,我发现你吊死在哪一棵树上,又或者二三四五六十年后,等咱们儿孙满堂,某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你翻身一刀割断我的脖子?”
“我的命没有那么廉价。”
顾倾城开口了,声音冰凉,但却媚语如丝。
“哈哈。”白野干笑两声,然后从马车暗格的冰块里拿出了浩州进贡的梨花酒,大大灌了两口,嘲讽道:
“你本身就很廉价,而且”
他提着酒瓶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马车壁上继续道:“廉价得连命都没有。”
顾倾城轻纱后的脸露出了一些愠怒之色,当然,这个白野看不见,他只是自顾自的道:
“若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又怎么可能嫁给我?”
“怎么?生气?”白野看到了顾倾城紧紧握起的双手,又灌了一口酒:“生气就反驳我啊,你可以告诉我小定海为了大龙的安定,所以派出了你这么一个无所畏惧的巾帼英雄,委身于世上最堕落的恶棍,百年之后,这必定是一桩媲美昭君文成的美谈”
白野解开了自己领口的两颗扣子,又换了一个姿势,这下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市井无赖了。不过他的话让顾倾城感觉这一刻仿佛自己才是无赖。
一个世上最堕落的恶棍会让大龙不安定?顾倾城还没那么无耻。
“归根究底不过是为了坤极殿上那方寸大小的位子罢了。”白野一语道破,他接着道:“他给我世上最美的女人,我给他一个‘朕的位子坐稳了’的心理安慰。”
顾倾城脸色发白,前一刻是不屑说话,这一刻是无话可说。
“这甚至连连交易连赠送都算不上,不过是施舍罢了。”白野呵呵一笑,他衣衫不整的蹲到顾倾城面前:“我白野施舍他一个把你送给我的机会。而你顾倾城的价值不过是个心理安慰罢了。”
“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要羞辱我?”顾倾城开口,语气低迷,充满嘲讽。
“你有让我羞辱的资格?”白野用一种更加嘲讽的姿态反问,他伸出手,想要再次尝试掀开那覆面的轻纱,却被纤纤玉手中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抵住了胸口。
“想好了?”白野眯着眼:“这一刀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匕首转了一个方向,对准了它的主人。
“刚才你不是还说你的命没那么廉价?你要死了,我就回京,让定海赔我几个公主,好像伏波皇帝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还不少吧。”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倾城泪盈满眶,在男权的世界,女人就是件货物,在皇权的世界,女人连货物都不如。
白野惬意的一笑,他似乎觉得将一个女子逼到如此地步是件很光荣的事情。
不过再逼下去意义不大。
欺负人也是件技术活。
他把手中还剩大半的梨花酒塞进了顾倾城的手里,然后整了整衣服,端端正正的坐在她的身旁。
自始至终,顾倾城就像块木头,无声无息。
而正襟危坐的白野怎么看都没有一国皇子该有的气度。
“十六年前,乌血平原,我的母亲将我生在了战场上,然后我就被俘虏了,出生就被俘虏的皇子,这天下怕是没人比我更操蛋了。据说当年的乌血平原大战,蛮族之所以败得这么惨,部分原因是我的出世让军心大乱”
白野平淡的讲述,波澜不惊:
“我一出生就克死了三十万人,克残了四十万人。”
顾倾城手脚冰凉,她猛然想起,身旁的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家伙。
现在不过是个纨绔恶棍,而未来,他是大荒蛮族的王。
“然后的事情你也知道,白云生收我为义子,这实在是一个嘲讽,伏波赐我万块免死金牌,这实在是一个神话。”
“那么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呵呵,很小的时候不懂事,但后来懂了,我自己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每次都毫无结果。”
“不过想这些本来就没有意义,我只要自己活得舒坦就好了。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反正这世上没人能管我。一直到后来,白云生镇守苍州,我一个人留在京都,关于我第一次杀人的故事,相信你也听说过。”
白野平淡得让顾倾城胆寒,不知怎么,她总感觉一种孤独的意味在弥漫。
“我真的很想不通,我明明就是一个大龙人,为什么他们总骂我是蛮夷。我很生气,我决定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我白野不是好惹的。所以便有了黄金马车。”
“但最终的结果我还是想不通,明明他们不如我,他们不敢惹我,他们畏惧我,我明明比他们强上很多,我明明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最多也就养养狗玩玩鸟,为什么他们嘴上不说,看我的眼神里总是充斥着鄙视和下贱。难道蛮夷的儿子就一定是茹毛饮血的坏人?”
“呵呵。”白野说到这里笑了笑:“现在想想这还真是天真的想法。不过也罢,从那以后,我闲来无事便会翻翻一些有关蛮族的书籍,悄悄的跑去茶馆听听说书人讲白云生大破八十万蛮夷的故事。”
“无论是典籍还是说书人嘴里的故事,总是把那些家伙形容为‘吃人肉喝人血与野兽为伍’的化外之民,蛮族我倒是没见过,不过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oo11 白骨凶骑
更新时间:2o12-1o-29
oo11白骨凶骑
白野转过脑袋,而顾倾城也看着他:
“我发现,那些‘化外之民’,不就在我们身边吗?不管是朝廷大公还是市井游民,不都是这样吗?他们难道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吃人喝血吗?你,不正是最好的例子?”
顾倾城如遭雷击。
“原来所谓的真相是如此奇妙。”白野赞叹一声,然后继续道:
“可后来我想了想,扪心自问我觉得这多半是我自己社会阅历不足而导致了理解的歧义,关外蛮夷,一定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大家都这么说,那就一定是没错的。但不知怎么,即便这是对的,这是没有丝毫疑问的,我还是对这些关外的家伙产生了兴趣。”
“我把全京都的说书人抓来给我说故事,我翻阅贡院所有的典籍,我开始寻求一个答案。”
白野的语气变得怪异起来:
“然后我注意到了很多东西,很多旁人从来不会注意的东西,很多我未曾拥有的东西,土原的黑水、北漠的绿洲、莽山的悬峰、喀达尔草原成群的黄羊,还有追逐羊群的沙狼,阿古斯多绵延接天的藤林,以及青藤树下骑白虎的西风少女我真想看看,那些我们口中的化外之民,我们口中茹毛饮血的魔鬼,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吃人的时候,究竟是生吃还是煮熟后再吃。”
顾倾城捕捉到了白野眼眸深处的一些东西。
尘封的狂野,压抑的孤独,以及那种与生俱来却又从未表露的贪婪。
“所以我决定,有生之年,一定要到大荒走一圈,亲眼看看,那些只有在说书人的嘴里才有的东西。凭自己双眼看到的为基础,才能分辨出那些矛盾的东西。”
竟然如此简单?
顾倾城不信,她不敢去想象,这个人的目的如此质朴如此平凡。可是另一方面,理智告诉她这是真的,因为这个理由虽然不可思议,但从逻辑上来说却完美无瑕。
这世上有很多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真理。
它们是对的,但总不能让人所接受。
就像白野,他的所作所为在旁人眼里看起来简直就是个最冷最冷的笑话,可是换个角度呢?
当你拥有这个世上的一切的时候,你也会因为无聊而干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什么都是你的了,还有匪夷所思的余地吗?
顾倾城轻蔑的笑了笑:“一个连马也不会骑的蛮族,大荒不适合你,像你这种泡在金银权势里长大的纨绔子弟,离开了大龙,离开了白云生,你有什么用?”
白野惬意的笑了笑,能让顾倾城说这么长的一句话,尽管不是好话,也是很大的进步了。
“我是大龙人,我不是蛮族。”白野郑重的道:“蛮族或许不适合我,但它一定适合你。”
“我?”顾倾城想要好好的嘲笑一下这个滑天下之大不稽的家伙,但是白野一句话,让她乖乖闭上了嘴。
“其他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蛮族的女人,没有你这么下贱。”
顾倾城脸色发白,而白野的语调变得越加戏谑起来,他斜眼看着顾倾城:“你猜当代蛮王与我,是什么关系,他叫什么名字。”
“当代蛮王,他”顾倾城开口,却猛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家伙,世人都知道蛮王是残忍的魔鬼,然而这个魔鬼如何残忍,他的高矮胖瘦乃至于名字,都不曾知晓。
她最终冷冷的吐出两个字:“父子。”
“不,不对,他不是我的父亲。”白野哈哈大笑:
“她叫阿尼娅,是我的母亲。”
顾倾城一下子愣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象过,那些关外茹毛饮血愚昧而又未开化的蛮夷,那些能止小儿夜啼的魔鬼,竟然是由一个女子所统领。
女子,也可为王?
她仿佛明白了,为什么白野会一反常态和她说这么多话。
长年居住于宫闱之内,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她实在看得太多了,白野的用心,实在是恶毒。
“我听说蛮族女子可以休夫,可以在同一张桌子上用男人的姿势和男人一起吃饭喝酒,甚至可以为将为王。虽然大龙对于这些事情,从来都是一句‘蛮夷恶虏,不知纲常伦理’就涵而盖之,但你不得不承认,蛮族女人,比你高贵,虽然她们也偶尔沦为货物,但不像你,连货物都不如,完全是白送,还是那种别人不要却强塞的白送。”
尽管明明知道白野的用意,但顾倾城还是无法把束缚住自己心中压抑的怨恨。
寥寥数语,她无话可说,也无理可辩,更无气可出。
白野又一次把脑袋探出车窗外,时间刚好,地点刚好,人物刚好,甚至于每一句话的语气和用词也刚好。
这次去大荒,必定是个很有趣的故事。
那么,这个故事的开头——就从征服世上最美的女子开始吧。
他缩回脑袋,瞥了一眼身旁的尤物,很满意现在双方的对比,笑着道:“至于我离开了大龙离开了白云生还能做什么,你就看着吧。”
他的话刚说完,马车便停住了。
一切都那么完美无瑕。
这是一个斜坡,斜坡的尽头是一片树林,树林里悄无声息的飞来了一片箭雨。
甚至没有弓弦声,那密密麻麻的箭,就这么堂而皇之而又众目睽睽的飞了出来。
领头的黄汲愣了一下,尽管他身经百战,可他还是愣了一下。
出京都不足二十里,就有人袭击皇家车队?这什么情况?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吃了一万颗豹子胆了?
“保护公主!”他猛然大喝。
京字营的侍卫们几乎是在他开口的一瞬就已经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轮箭雨过后,大龙的侍卫毫发无损,精良的装备和高超的武技让他们很容易的就将这不多不少还有点儿软趴趴的箭雨拦下。
不过这箭雨本就没打算杀伤任何一人,它不过是打个招呼罢了。
藏身于树林的骑士在箭雨之后碾了下来,不是冲,也不是奔,而是碾。
这世上怕也只有这样的骑士当得起一个碾字。
骨斧白马,不足百人。
骨斧是槌兽后腿骨磨制的巨斧,白马,是精灵一般的纯种凶马。
黄汲的瞳孔猛然一缩,他猛然出声:
“白骨凶骑,怎么可能!十七年前不是已经全歼了吗?!”
没有亲眼见过,恐怕所有人都不敢想象,原来真正纯种的大荒凶马,是如此华美的东西,华美得如同瓷器一般易碎。
但也如同瓷器一般锋锐。
“列阵!列阵!放响箭!”
“大人,响箭受潮了,放不起来!”
传令兵手忙脚乱的向黄汲报告。
黄汲心中涌起了极其不详的预感:“红隼呢,红隼!”
“不知道怎么了,传令的红隼出城后就病怏怏的,怎么也不飞。”
黄汲把那个传令兵一脚踹翻在地:“你怎么早不向我报告!”
“我也是刚发现的,这才出城几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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