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芷芽的眼里只容得下他的影子,耳里只能接收他感性的嗓音,其他人的存在简直就是在破坏画面的协调,讲出来的话也好像是干扰通讯的杂音。会议走到三分之二时,一名海外部的经理上台以投影幻灯片解说五个海外设厂的地理环境。
大伙的目光全部集中到前方的影像,热络地提出问题与台上的经理互相交换意见。芷芽则是趁黑暗之便,谨慎地打量旁边的人。此刻他以一手撑着颊,面无表情地直视正前方(截止目前,他没理芷芽一眼过),任投投影机的光线在黑暗中照出自己有棱有角的侧影。
芷芽屏住气,以倾慕的目光一厘一毫地剪下他的侧影,打算贴在自己的脑里,留待日后回味,当她剪完他鼻下的人中,打算朝上半唇动刀时,那张宽大性感的嘴突然往右努了一下,吓了她一大跳,不多想便心虚地调开目光,这时她才发现,原来简报早结束了,他们头顶上的照明灯一一亮了起来。
周庄等众人坐正,倾前对着麦克风说:“谢谢陈经理为我们展现这些资料,也谢谢每位与会同仁提供宝贵的意见,我相信能干的张秘书会将各位的意思完整地传达给总经理,散会。”
芷芽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猛然清醒了过来,她茫然地看着众人鱼贯走出会议室后才转头瞄了周庄一眼,赫然发现他双手环抱胸前,整个身子摊靠在椅背上,挂着一抹戏谐的笑容斜睨她。
被他识破自己在偷看他,芷芽红着脸,尴尬地推椅起身,心虚地抓起笔记本,打算从麦克风匣里取出录音带便要溜回自己的办公室。当她的手指朝底处摸索片刻,发现匣盒里面竟是空的!这让她的身子顿时凉了半截。
她记得陈小姐说有录音设备的……糟了,准是她会前太紧张,忘了把空白录音带放进去,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周庄那张讪笑的脸和陈雅芳及周原责难的表情得面对了,这就是她浪费两个小时对着身旁的侧影发花痴的惩罚!
芷芽在心里苛责自己怠慢工作,抖瑟的唇便紧抿了起来,眼角处也凝聚了一层泪水,转眼就顺着她的颊滑下。
在一旁冷观良久的周庄顿时敛起戏谑的表情,倾身斜趴在桌上,仰首审视芷芽镜片上的雾水,关心地问:“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芷芽怕他嘲笑自己,摇头拒绝了他的援助,“不用。我自己想办法编就可以。”
他眉一挑,直率地取过被她压在手掌下的笔记本,翻了一下后,不客气地质问她:“好个天才!你压根儿没把心思放在会议上,如何编?
“我有流程大纲。”芷芽抽出那从文件翻了一下。
周庄眯起双眼,笑着对她说:“那份不准,议题被临时更动了。”
“嗯。那么我还是可以找其他同事问。”
周庄白了她一眼,搞不懂她,“眼前就有一个自告奋勇的同事供你参考,你干么自找苦吃去麻烦其他同事?那一票人全都有工作狂,可不像我这么游手好闲。”
芷芽郁郁不乐地站在原地挣扎着。
“好吧!”周庄拍了一下大腿,将笔记本交还给芷芽,顺口提道:“一个下午给你编,若编不出来的话,下班后你就到对面长春路的第五条巷口的”雾都“咖啡屋找我,我会一直待到九点。”
芷芽一听,反射地喊道:“晚上不行!”周庄为她这突发的神经质反应挑起一眉,试探地笑问:“怎么?跟男朋友约好了?
芷芽想大声跟他说她没有男朋友,但又怕自己把周原的秘密泄漏出来,只好忍下了脱口的冲动,小声的说:“只是事先跟朋友有了约定。”
“土豆芽,什么样的约定会比延宕的公事来得重要?周庄语带玩笑地逗着她,”你不能挪一下吗?
芷芽想了一下才说:“这样好了,我跟朋友问一下,如果行的话,再通知你,免得让你白等。你可不可以给我分机号码。”说完,她低头打开笔记本想记下号码。周庄眼神顿黯,不等她再次抬头,便风度有佳地笑着拒绝,“用不着那么麻烦,反正我下班后几乎都会在那儿,你能分身是最好,不能的话也没关系。”
“嗯,那就好。”芷芽松了一口气,笑容可鞠地跟他致谢,“谢谢帮忙。”
周庄盯着她看了半晌,宽肩一耸,便将手插进裤袋,踱着慢步走出会议室。
芷芽双手紧揪地站在周原的大办公桌前,听他语带遗憾地说:“那也没办法了!纪录虽然只是形式上的文件,但毕竟有它存在的必要,你就趁这个机会多跟周庄学一下吧。我儿子看起来吊儿郎当,但他骨子里精得很。”
“是,谢谢总经理。我想不会很久的,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弄好,届时我再回来帮你整理手稿。”
周原从文件上抬起头,伸手摘下老花眼镜,慈爱地冲芷芽一笑,说:“没关系,你专心把那份会议纪录弄好后,就直接回家,不用再进办公室了。至于……”他说到这里时垂下了眼皮,以眼镜耳搔了几下太阳岤,然后抬眼看了站在桌前的单纯女孩,委婉地开口道:“我动笔写书的事,希望你能依约守住,别跟周庄提任何一个字。”说话时,左手还一迳地在空中转着。
后知后觉的芷芽不解地盯着周原的那只手猛瞧,片刻才猛眨了一下圆瞪的大眼,保证道:“请总经理放心,我答应过您,一定会办到的。”然后站在原地不动,等着欲言又止的总经理的指示。但周原终究没开口跟芷芽解释,只略挥一下手,赶她出去。
芷芽掩下心中的好奇,退了出去,心想,总经理和周庄似乎不怎么亲近。
她若有所思地走回自己的办公桌时,陈雅芳提起皮包,扣紧毛皮小外套,走到她身边,递了一张纸条给她,“刚才你进去时,有个鼻音很重的男同事打电话上来留言,说聚会的地点改了,要你六点整在麦当劳门前等,逾时不候。怎么?这么快就有入追你了?
芷芽起先听不懂陈雅芳的话,接下纸条咀嚼了一秒才懂她的意思,“喔!不是的,是我忘了记录,同事好心要帮我。”
“喔!这么好。”陈雅芳以修长的红寇丹指甲轻点了芷芽的后,提醒道:“那人似乎得了重感冒,你小心被传染到。我有事,得先走一步了。”不等芷芽道再见,她便跨着一双美腿,摇着百褶裙走了。
重感冒?鼻音很重?芷芽捏着纸条的一角费神想着,陈雅芳指的会是周庄吗?但周庄的声音很低沉特殊的,如果是他的声音,陈雅芳应该认得出来才是!莫非周庄临时改变了主意,另找替死鬼来帮她!想到这里,芷芽便有些意兴阑珊了,收拾桌面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芷芽花了十五分钟的时间在盥室里,对镜妆扮自己。她口红除了三次,也抹了三次,第四次时,她决定桃红色的唇膏让她的嘴肿得像戏班里的小丑一般,于是再次抽出纸巾抹去残红,对镜子里的那张脸投降。后来,她又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在摆满摊位的地下道逛着。不是她刻意要逗留,而是她迷路了,来回试了三次才找到正确出口,现在她总算了解面试那天,周庄警告她别走地下道的原因何在了。
当她踏出迷阵似的地下道时,已是夜幕低垂时分,车水马龙的街道与挂在树上的闪烁霓虹,将夜映照得比白天更活跃。最令芷芽惊讶的是,席卷整个北台湾的寒流不但没把行人驱散,反而留住更多压马路的上班族人潮,一对对红男绿女臂挽着臂地紧腻在冷风中的温馨画面,教不知恋爱为何物的芷芽称羡不已。她刻意伫立在熙来攘往的人行道上,感受一下浪漫风情,然后才想起她也有约,只是无关风花雪月就是了。芷芽瞄了一眼手表,六点零六分了!这让她加快脚步来到人群结集的广场前。她双手插在厚重的灰外套口袋里,腼腆地呆站在广场中央,等着那个鼻音很重的同事来“招领失物”,但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似乎没人有接近她的打算。
终于。六二十分时,芷芽借着通明的街灯,认出了三个喊不出名的男同事谈笑风生地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这让她喜逐颜开。在他们走近她时,又视若无睹地绕过她往店里走去。
芷芽不多想,转身便跟上同事,打算问个究竟时,后方就传来了一阵喊叫:“土豆芽,这边。
芷芽猛地煞住脚步,回乡看到一辆银黑色的轿车停在慢车道上,驾驶大戴了一副太阳眼镜钻出车窗跟她挥了一下手,要她过去。
芷芽认出是周庄后,松了一口气地奔上前,弯身探头对他说:“我以为你有事,改托别的同事来了。”
他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慢声同道:“我也以为你把会议纪录掰出来,所以不打算来了。”
由于他戴着太阳眼镜,芷芽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只好忐忑地咬着唇说:“对不起,我在地下道迷路了,所以耽搁了时间。”
“我想也是,所以沿着附近的巷子兜了一圈再回来看看。好了,有话上车后再说吧。”他说完,便挪正身子。
芷芽打开车门,在皮革椅坐定后,玻璃窗便自动往上关起,周庄这时才摘下太阳眼镜往西装口袋一塞,启动引擎,开车上路。
跟他坐得那么近,芷芽紧张地抱着包包侧头问:“你要带我去呢?
“上馆子吃饭。我饿了,得先祭过五脏庙,才有力气办正经事。”周庄从容地解释,从前视镜瞄到芷芽垮下的表情,马上问:“你不饿吗?”
芷芽一脸尴尬地说:“饿啊,但是……
“但是什么?”周庄口气仍是很温和。
“你说要上馆子吃饭,但我有带便当呢!”
周庄不太理解地瞄了她一眼,随后才忙将注意力集中在拥挤的道路上,过了一分钟后,才分神问:“你没吃午餐吗?”
“吃了啊!但还有一个。”芷芽拍了一下自己的袋子。
“你晚上也带便当?”周庄大眼一瞪,不可置信地道:“不馊掉才怪!”
芷芽以坚定的口吻跟他保证,“放心,公司有冰箱和蒸饭箱,不会馊掉的。”
周庄眉顿时皱成一团,不解地问:“干么带两个便当?
芷芽被他问得哑口,好久才支支吾吾地说:“因为我已事先跟朋友有约了。”
“这我早就知道了,难道你的朋友连跟你约会的晚餐钱也舍不出吗?庄调侃语气明显地浓过疑问。
芷芽不知怎么答,只好说:“不是我的朋友舍不得,而是我觉得这样做的话省时又省钱。”
周庄听了,不以为然地评了一句,“太奇怪了!
芷芽马上表示,“一点都不奇怪,这样真的很方便!想想看,人与人交际时大都花在吃喝上,等到要聊天时才发现时间己溜了一大半。可是如果能各分开用餐的话,两人间有更多的时间专心沟通办事了。”
周庄被她的理论呛了一下,想她外表古朴得很,没想到论点却这么“创世纪”!管他能忍受她不加饰的外貌,却难苟同她古怪的想法。晚餐对讲求美食主义的周庄来说是忙碌一天后的嘉勉,是调剂心情的仙丹,如果又有美女同桌共饮的话,那无异是种享受。若照土豆芽这种严肃的态度来吃饭的话,他可能早得胃炎了。
他没算与她争辩,仅礼貌地询问:“那现在你打算拿那个便当怎么办呢?但掩不住语气里的戏谑。
好在她没听出来,单纯的星眸与他世故的双眼在前视镜里接触了几秒,才以非常随和的口吻说:“我可以带进饭馆里吃。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这样的建议让周庄的双眉不由自主地挑高起来,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接着就往下撇,以非常坚持的口吻说:“抱歉,今晚不行,至少跟着我吃饭时不行。”
芷芽回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行?
周庄毫不顾忌地跟她说出原因,“因为你这样做会毁了我吃饭的兴致。”
芷芽转头不安地观察了直视前方的周庄一眼,虽然他的半张:“喔,这样子啊我不知道……”
周庄看到她脸上浮着一抹尴尬,便很快她说:“这样好了,你把饭盒倒了、喂狗、喂猫,或者着隔天吃都行,但今晚我们得同桌用餐,不仅同桌用餐,还得吃同样的菜。”说完,他迅速瞄了一眼前视镜里的老实影像,
想得到她的首肯,不料却看到她双眉微拧的表情,细致的三点雀斑鼻也皱了起来。会得到这样的反应,倒是周庄始料未及的,他以为这粒土豆芽对自己有好感,只要他口气硬一点,她应该
会顺从才是,但他似乎错看了她。
芷芽凡事都好商量,但一扯上“饭盒”这件事,她就变得相当固执并且跋扈,原因是她有一对不爱吃便当的妹妹和弟弟,这几年来,她为了他们老是故意不吃完便当而气得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便养成了以身作则的习惯。便当即使再怎么不可口,她也一定得吃光光;这是原则,破不得,一破便无法坦然地要求妹妹和弟弟,但要芷芽跟一个交情不深的人解释这些又似乎太多余了。
她看了一下反射在前视镜里那双浓眉微挑下的深遂眸子,不自地轻颤了一下,才开口说:“周经理……”
“周庄,”他打了岔,加重提醒,“我的名字叫周庄,经理两个字省着上班用。”
芷芽以舌尖润涩的唇,吞了一下口水,合作地喊了他的名字:“周庄。”
“如何?”周庄忙回应了一声,以便堵住她将出口的反对。
此时红灯正好亮起,让他有机会侧目打量身旁的人。
他往椅背一靠,目光被她红亮得不可思议的唇吸引住。上回在计程车里,他无意间窥知她有副好身材,这次他又发现她有两片丰嫩柔软如花瓣的红唇,半合半张之际,能引起男人的某种遐想。不知何故,周庄就是觉得眼前这张不成熟、不世故的面孔很迷人!
周庄想到这儿,蹙起眉头,一时间,除了“迷人”二宇,他竟想不出适当的词来形容她,只知道说她长得漂亮是蒙眼说瞎话,说她长得丑又绝非事实,说她平凡,正眼瞧她时,好像是真的很平凡,但背过身子后,她无色彩的面容和稻草人似的孤影却又能在他缤纷的世界里占有一席之地,并且不时地在睡梦中撩拨他的想像力。
一见钟情吗?当然不是!周庄差点哑然失笑,他喜欢女人,尤其欣赏美丽又有大脑的女人,在赞美女人这方面他更是毫不吝惜,但这不表示他一刻没女人就会死,非得拉旁边这个土豆芽为伴,打发时光不可。截至今日,他已历经无数次的一见钟情,虽然场场恋爱的结果不是无疾而终,便是草率收场,却没教他对爱情彻底失望,反而让愈挫愈勇的他变得实际、谨慎,甚至无动于衷。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是因为一时莫名的冲动,才把这粒“与人有约”的土豆芽从办公室里找出来,美其名曰是要协助她完成会议纪录,但他真打的歪主意是想把她连根挖来“吃”,好确定她并不如预期中好吃,以便抹去连日来侵袭他睡梦是平淡面孔与火辣辣的身材;当然,如果豆芽真是表里不相应,可口味美得让他无剔可挑的,他不反对和她维持长久关系,直到任何一方厌倦为止。
他承认这种想法有失厚道,但土豆芽紧盯着他看、一脸想吞了他的表情让他无暇多想,他只知道她对他有兴趣,既然如此,双方就是两情相悦,恰恰符合他交友的原则。绿灯亮起,他半合着长眼帘,将多情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到方向盘上,轻柔地又问了一句“如何?”
这次,从她颊上泛起的红晕,周庄有八成的把握她会顺他的意。
果然不出他所料,芷芽抚住脖子,深吐一口气后,改变了主意,“好吧,那我就不把便当带进饭馆里。”
“good gir1”周庄回头对她绽了一个嘉许的微笑,腾出右手轻搭上她的肩。
受到他的褒奖,芷芽泛起酒后般的陶然,无限的喜悦也自然而然地从被他赞许的肩部输入她的心房时但她没因此忘记自己对弟妹的责任,于是颊上浮着两朵笑涡的她倾下了头,一语不发地从包包里拿出便当,以纸巾拭净铁匙,当着周庄的面,埋头吃起冷饭来了。
周庄没想到她会临阵拆招,眉霍然大蹙,但即而想到她已让步,也就不再坚持已见,任她在自己的车里扒饭。一路上,他不时以眼角瞧着她不露半丝忸怩的吃相,那一脸的满足,仿佛她口里嚼的不是泛黄的青菜豆腐,而是山珍海味。
第四章
张芷芽绝对不是能带到街上炫耀、满足男人虚荣心的女伴,一开始,周庄便毫无疑问地看清了这点,但他得承认,与他以前那些食量小到跟鸟无异的美丽女友相比,能把两道前餐吃得盘底朝天的她,反而更能令人大增食欲,尽情享用美食。
为了用餐时间被她转得太快,周庄招来侍者,叮咛他们慢点上菜,并且刻意为每道主菜搭上合适的酒,希望适量的酒精能暂缓胃口奇佳的芷芽吃饭的速度。
侍者倒完雪莉酒离去。周庄端起酒杯要跟芷芽致意,才发现她已将酒一口仰尽。她舔了嘴角边的酒渍,两手捧着酒杯,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酒?好好喝呢!”
周庄放下自己的酒杯,伸手拿起酒瓶为她斟酒,同时盯着她玫瑰般的红颊鼓励道:“这是雪莉,觉得好喝,就尽情喝。不过,你得慢慢来,这酒的后坐力可不弱。”
芷芽像等着领点心的幼稚园小学生,对他的警告充耳不闻,一味地看着手里剔透的金色液体,思念着琼浆玉液凉泌美妙的滋味。
周庄将酒杯高举在半空中,风度翩翩地朝她一比,
“敬你。”
芷芽只啄了两口,便移开杯缘,问:“为什么要敬我?”
周庄很自然地答道:“为了你找到新工作、为了你我争论半天好不容易妥协的第一顿晚餐,及你喜欢的雪莉!”说完,他将酒送至嘴缘,目光仍是不离她的脸。
芷芽会心一笑,点头附和,“不只是酒,刚才的烤蟹与炒牡蛎也同样棒呢!我要谢谢你坚持我们一起用餐,因为自上次和同学逛过美食展后,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吃过一顿了!”
周庄为她毫不粉饰的道谢莞尔,情不自禁地回了一句:“我也是。”
“你也是吗?”芷芽楞了一下,将脖子伸了过去,眨着长眼帘低声问:“可是我看侍者好像认识你呢!我以为你常来这里吃饭。”
周庄伸过脖子,将鼻梁凑近她的鼻尖,透视她厚镜片下的眼眸,解释道:“我是常来这里吃饭,但我的同伴很少有你胃口这么好,连带降低我的食欲。你知道胃口不佳有时是会被传染的。”
“喔!真的吗?我以前都不知道。好险我在车上把便当先解决了,要不然真会害你吃不下饭了。”
周庄咯咯大笑,“这我可不那么确定了,你稍早扒便当的样子,好像它是世界上最可口的食物似的。”
“才不哩,”芷芽略皱了一下鼻子,老实说:“我必须假装它很可口,否则就无法下咽。”
周庄看着她淘气的鼻子,随口问:“你为什么一天内要带两个便当?”
“因为我……”酒喝多,舌头是真的会松,好在芷芽的牙齿突然咬到了舌根,疼痛让她没机会道出真的原因,她警觉地瞄到周庄狐疑的眼神,不自然地转了一下本意,“其实我晚上还有份兼职的工作。”
周庄目光一亮,微笑地揶榆道:“喔?那么你说今晚跟人有约,就不是真的了?”
不知怎地,此刻的芷芽宁愿他相信她是真的有人追,“不,是真的,我今晚真的和人有约。”
看她紧张地重申,周庄牵动了要笑不笑的嘴角,问:“你在哪里兼职?”
芷芽咬着唇,迟疑一下,小声地回道:“在……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公司。”天底下她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对他说谎,但她实在是身不由己。
周庄目不转睛地看着芷芽半晌,快手一伸忽地摘下她鼻梁上的眼镜架,不顾一脸错愕的芷芽,顺手拿起餐桌上的纸巾,大方地为她擦拭镜片,一过问:“哪一家公司的事业做得那么大,晚上还需要人兼职?”
“这……”扩散成一片白茫茫的影像让芷芽万分不安,但她还是临时想到了合理的借口,“是百货公司,我在附近的百货公司兼差。”
“喔,做内勤吗?”
“不是内勤。”
他以行话反问:“那是楼面喽?”
楼面!楼面是什么东西?天美在百货公司卖了一年的内衣,怎么从没提过!芷芽压下心头的局促不安,对眼前晃动的黑影僵笑着,“也不是,我是在摊位服务。”
“真的吗?你在站柜!快告诉我哪一摊,我好带亲朋好友去光顾。”
芷芽若真醉过,也早被他的问题给吓醒了。她收起笑容,难为情地说:“抱歉,我站的柜只卖女性内衣。”心想,这下总算可以让他知难而退了。
没想到传入耳的竟是周庄惊异的声音,“为什么要抱歉?这更好呢,我带我妈去,包准塞得你荷包满满的。”
芷芽绝对相信方雪晴阔绰无止境的法力,她支吾应了一句,“是吗?太好了!请问……我的眼镜好了吗?”
他把眼镜搁回她桌前,对着好迷蒙的星眸嘟哝道:“你度数可不浅,有没有想过改配隐形眼镜戴?”
芷芽戴上了眼镜,头一抬便看到他一脸灿烂的笑容,想他大概接受了她的解释,心便安定了,于是随口应了他一句,“嗯!过一阵子。”她所谓的一阵子可以拖上七年。
周庄强迫自己将视线拉开她的眼睛,殷勤地问:“还要酒吗?”
芷芽闻言瞥了那瓶酒一眼,又转回来盯着自己的杯口,考虑了一下,理智地摇了头,“不,我怕喝多会醉,一醉,就没法完成会议纪录了。”
周庄体恤地点了头,“既然如此,我就请人上菜了。”
结果,一顿饱餐,芷芽还是被他哄得吞下了最后一杯雪莉,她在酒酣微酿之际,再度变得活泼起来。当侍者撤走桌上的杂物后,芷芽便从包包里拿出笔记本,以俏皮的口气对周庄命令道:“好,我们可以办事了。”
周庄以手撑着下颚,横了她一眼,轻斥道:“别扫兴,豆芽小姐,刚吃完饭就办事会消化不良。”
芷芽不知道他在逗她,眼珠顿时睁得跟玻璃弹珠一般大。“可是我今天一定得完成这份会议纪录,总经理明天等着看呢。”
周庄被她可怜兮兮的表情触动了,思索几秒后才问:“你不戴眼眼镜的话还能写字吧?”
芷芽被他这天外飞来的问题给问傻了,半晌后才说:“如果单单写字的话,距离够近……”
“那请把眼镜摘下吧!”说着,他伸手就要代劳。
芷芽忙往后退,轻轻打掉他的手,下意识地护住眼镜,问:“为什么要摘我的眼镜?”
周庄甩了一下被她打疼的大手,脸不红气不喘地解释,“因为看看你那副厚眼镜过久会让我头晕,我头一晕记忆力当然就跟着变低。如果你想在今天之内完成那份纪录的话,最好照着我的请求做。”
他前半段的话虽没半点关联性,但后段半威胁半强制的语调足教芷芽紧张,她连怀疑他的动机都没有,便摘下眼镜任他接收,于是,芷芽再次成了不折不扣的睁眼瞎子。
拿到芷芽的眼镜,周庄条理分明、简洁扼要地将今早的会议事项口述出来,而且目不转睛地打量这个星眸圆睁的小女人。他又一次发现,即使一见钟情的案例不断重演,他却没碰过一个能让他愈瞧愈顺眼的女人,眼前这个抓着头皮、拼命摇笔杆的土豆芽似乎是意外中的大意外!
而坐在桌子另一端的芷芽又是怎样的心情呢?她,其实也是相当意外!她意外周庄竟是那种玩归玩、工作归工作的人;她意外,有着绝佳记忆力的他竟能滔滔不停地动着两片嘴皮,让芷芽在后面苦追;她意外,若不是他曾停下来啜上几口咖啡、歇口气的话,头重脚轻的她真会哭丧着脸,求他慢下说话的速度。
芷芽是那么专心地要将他的话记在笔记簿上,以至于无暇抬眼瞧他,其实,就算瞧了,也是雾里看花,所以她始终不知道对面那双炯亮有神的眼眸,泰半时间是用在逡巡她的五官。
而最、最、最教她意外的是,周在冒出“就这些”三个字后,宽肩往后一靠,懒懒地问她:“等一下想去哪里?”
芷芽快笔在结语处画了一个句点后,不解地抬头,慢半拍地应了一声,“嗯?”
周庄耐心地重复着话,“我问你等一下想去哪里?”说着,把眼镜还给她。
芷芽恢复后,原本国字满天飞的浑吨大脑也顿时清晰了,不过就怕是太清晰,以至于一刻也不敢妄想对方的邀约,她到现在还没搞清自己吃的是烛光晚餐。没半点的约会经验的她,一听到他那可有可无、慢条斯理的腔调,就认定他想摆脱她,于是低下头,瞄着手表掩饰自己的失望,接口道:“回家。”
这样的回答让周庄一时语塞,魅眼一眯,怀疑地瞅着眼前的女人。以往,基于礼貌与尊重女士,周庄一向有征求女伴意愿的习惯。如果对方提议看电影、逛画廊、美术馆、上音乐会,他使知道女伴是那种传统又浪漫的女人,得按步就班地来;如果对方提议上pub聊天,他知道对方是新潮派的女人,只要不触怒对方的女性尊严,他便能来去自如;如果对方提议或暗示“上床”,他知道对方是干脆豪爽的女人;如果对方犹豫半天决定不下,对以上的约会都大摇其头的话,那么他就会对扭捏作态的对方说拜拜,让她们认识什么是提得起、放得下的男人。
而且,以上种种经历,除了“你家”或“我家”之外,他还没得到缺主格的“回家”二字。她看来似乎是真的没概念,不知他在约她出游,这对一个跟异性约会过的女人来说,似乎不可能。她真的有人在追吗?他忍不住揣度了。也或许,她只是在装蒜、故作姿态?
周庄是可以替她编出成千个“为什么”的狡猾理由,但他宁可睁只眼、闭只眼地相信,眼前的豆芽的确嫩得不同于以前所碰过的女人,既然她想回家,从不强人所难的他就一定会放她回家。
当他把车开进一条小巷,照芷芽的指引,停在一幢五楼的旧式公寓前时,旁边的土豆芽跟他说明她住在哪一户后,便提着大包包,打算跳下车了,可喜的是,她在开门前,还记得要跟他道声谢,可恼的是,她道谢的方式很死板、吝啬就是了,连个吻都不肯给,一向自负傲人的周庄当然也没立场开口强索。
“真的很谢谢你,不仅占用你整晚的时间,还让你破费了。”
周庄对她绽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说:“别傻了,几个小时罢了,算不上整晚。既然你急着回家,就赶快下车吧。”
芷芽小心地瞥了严肃的他,直觉告诉她他不高兴,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她的手在门把上停留了片刻,才回头建议,“如果你不嫌九点半晚的话,不妨上来坐坐、喝杯茶,不过我家很简陋就是了。”
周庄缓转过头紧盯着她,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吊他胃口,如果是的话,那他得承认,她“欲擒故纵”的手腕是真的很有一套!可惜,他比较欣赏直来直往的女人。他嘴角一掀,摇头表示他没作此打算,“是有点晚了,你明天还得上班呢。”九点半对他这个通宵达旦惯了的黑夜王子算晚!说给了那票狐群狗党听,没人会信。
芷芽听出他的口里的冷淡,也看见他颊上浮现的嘲弄,只不过她还是厚着脸皮,语带抱歉地说:“喔,我不知道……”平常我都忙到十一、二点才睡,我没想到你有早眠的习惯。“她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便像一道隐形墙,隔在两人之间。周庄双目直视前方,露出不怎么热络的表情。
芷芽见了只好尴尬地说:“那么……再见。”一句冷,你起码提起勇气了,虽然被拒绝,但这并不是你个人的错,当然也不是人家的错,只是你们实在不适合对方罢了。
芷芽站在三楼右侧红漆斑驳的铁门前,稍移开鼻上的眼镜揉去眼角的泪,确定情绪己被控制住后,才低头掏出钥匙,打开两道铁门入室。
“我回来了!”她在阳台处,语带兴奋地对着屋里的人喊。
一阵慌乱的唏嗦从铝门缝里响起,接着就是一串杂沓的脚步声,等到她开门入屋时,只见小弟和芷薇跪坐在茶几前,埋头认真地写着作业。
芷薇首先抬起头,冲她甜甜地一笑,“姐今天怎么那么早回来,不是加班吗?”
“今天提早下班。”看着芷薇那么甜的笑,芷芽马上就嗅出不对劲,她说:“怎么不在房里念书呢?”
刚上国一的少鸿抬头抱怨说:“房间好冷!”他一张嘴,露出一片乌漆漆的舌,吓得芷芽将包包一摔,上前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抓着他的下巴追问:“你嘴巴怎么搞的?”
少鸿猛然以手捂住嘴,“没什么!没什么!”他嘟哝地叫着。
芷芽捧着他的下巴不放,紧张地要扯开他掩在嘴上的手。
少鸿求救地看了芷薇的眼,喊着:“姐,救我!”
芷芽担心得要命,着急地说:“姐会想办法救你,但你要先张开嘴巴!”
这时芷薇才冲到芷芽身边,将她拉开。“姐,你别穷紧张好不好,小弟只是吞了几粒。克力而已,又不是吞了毒药!”
“巧克力!”芷芽一脸惊讶地跪在那里来回看着弟、妹,不可置信地说:“你们哪来的钱实巧克力?挖猪公里的钱去买的,是不是?”
少鸿不一服气,冲口道:“才不是,是人家请的。”
“人家是谁?”芷芽脸一板,追问弟弟。
“二姐的男朋友。”少鸿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事,忙捂住嘴巴要躲到芷薇身后。
芷薇没想到小弟会背叛她,气得抓起课本往他头上敲下去,还揪住他的短发骂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答应我不泄漏,我才给你吃的,你这个叛徒!希望你月考考鸭蛋,出去被车撞!”
芷芽惊讶万分,连想都没想,举手就打在芷薇的颊上,对她斥道:“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用这种恶毒的方式诅咒弟弟!”
芷薇抚着颊,嘴一撇地申辩。“是小弟自己发誓不泄密,我才告诉他的。”说完,还狠瞪了他一眼。
“跟弟弟道歉,把那些恶毒的话收回去!”芷芽跪在地上命令道。
芷薇泪聚在眼角,仍是倔强的喊道:“凭什么?是他自己不守信!”
芷芽火一冒,也大声起来“了,”害他不守信的人是你,他才多大年纪?如果你有秘密不想让人知道,那么连提都不该提。“
芷薇满险委屈地看着姐姐,沙哑地抗议,“不公平!他明明不对,姐却护着他,只因为他是男生吗?爸妈若在的话,绝对不会同意你。”
芷芽紧掐着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没有偏袒任何人,我只是要你把咒弟弟的话收回去。”
“你还要我道歉!”
“没错,为你口不择言而道歉。”
芷薇下巴一扬,仍是不肯屈服,“我没错,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芷芽紧咬着牙站了起来,走到沙发,打开芷薇的书包,从中找到了盒精巧的玛丽巧克力和一封信,转头质问:“这就是你的情人送的礼物?”
芷薇转头看到芷芽手上的信和巧克力,大吃一惊,起身要去抢,“你没权力搜我的东西,还我!”
芷芽任妹妹把东西抢过去,但她冰冷的口气却结结实实地刺伤了芷薇,“你真是好姐姐,为了一盒巧克力,可以不顾弟弟死活。”
芷薇被姐姐的话一激,猛地摇头,大喊出来,“根本不是这样,姐乱栽赃。”
坐在一旁的少鸿目睹两个姐姐吵架的局面,哭着说:“大姐,你别怪二姐,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们不要吵了?”但两个姐姐吵得不可开交,根本没人理他。
“你才高一,最好?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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