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眉儿离世之后,钟老伯再也没有和任何女子交往过,终身未娶。七十多年过去了,钟老伯的家人和朋友早已离世,他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亲人。
钟老伯的家在台湾,至于他如何到大陆来,来做什么,他自己却是想不起了,可能是回到故土给眉儿扫墓,林少威和余管家这样分析。
九十多岁的钟老伯,又是刚刚经过大手术,出院后需要静养,不宜奔波。于是,林少威提议把钟老伯暂时接到家里来住,而钟老伯也是这个意思,很显然,两人都有一个相同的目的:找时间和艾莎儿见上一面。
钟老伯出院前两天,余管家告诉许华筝,林少威想在家里给钟老伯简单的办一个party,把亲朋都请来,算是家庭聚会。
家庭聚会,这让许华筝有些惴惴不安。
林少威的家人,她几乎都见过。两人从小青梅竹马的长大,林家的人早就把她视作家庭中的一员,疼爱有加。
可自从三年前那场变故,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她在手术失败后不告而别,愧对林少威是最主要的,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无法面对他的家人。
余管家告诉许华筝,聚会差不多十几个人,不用准备太多,简简单单就好。他给许华筝列了一张清单,林家人都喜欢吃什么,谁谁对什么食物过敏。许华筝看着眼前的清单,心头一阵翻腾——她如何不知道这些事情?她曾经和这些人亲如一家。
她顺着清单往下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青梅酱,不需要吗?”她问余管家。
林少威的奶奶最喜欢吃青梅酱,她说人上了年纪了嘴巴里总是没有味道,吃点青梅酱酸酸甜甜的,能让她很开心。
林少威的奶奶是最喜欢许华筝的,她长年卧病在床,只有见到许华筝的时候才会有笑模样。那时,每次林少威带许华筝到家里玩儿,奶奶总是会唤着她“妞妞”,从床边的柜子上摸出自己最喜欢吃的酸梅酱给她吃,然后轻轻拍着床沿笑眯眯的说:“妞妞,来到这儿坐,陪奶奶说说话。”
“青梅酱?”余管家皱了皱眉头:“怎么说起这个?”
“呃……我只是想起现在……梅子该到了成熟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许华筝有些慌乱,她隐约觉得自己这三年错过了很多事情。
“青梅酱,是林先生的奶奶最喜欢吃的。”余管家摇头说道:“老太太前年去世了,如果把青梅酱摆到餐桌上,大家都会想起她,吃不好饭的。”
奶奶去世了?许华筝睁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
为什么,这三年的时间里,她失去了那么多原本拥有的美好,疼爱她的老人,宠溺她的爱人……那随时光流水而逝去的,究竟是挥之不去的记忆,还是不可复制的岁月。
她忽然觉得全身无力,连小小的一张清单都抓不紧,悠悠的落到地上。她慌忙拾起,对余管家匆匆说了句:“我尽快准备”,便转身跑掉了——她不敢再去看清单上的内容,生怕再从那上面洞悉到什么,生怕再知道让她难以接受的变故。
几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转眼便是周末了。
钟老伯出院这天,林少威和余管家去医院借他,留下许华筝一人在家准备过一会的聚会。
终于要见他的家人了……许华筝不断地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她有些害怕,却不得不面对。
三年没见,不知他们都过得怎么样?
“叮咚……叮咚……”门铃响的时候,许华筝正在切水果,她被突如其来的门铃声下了一跳,差点没有切到手指。
她从门禁系统的显示屏里,看到了林少威的叔婶、小表妹、还有母亲——坐着轮椅。她心头又是猛然一紧,不知道原本好好的林伯母如何只能靠轮椅代步?
慌乱的开了门,许华筝站在门边等候着他们,亭亭玉立。她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想让自己不要和他们疏远,毕竟三年多没有见,她很想念他们,也不想他们再有什么改变。
林少威的母亲由他的小表妹林少涵推着轮椅穿过庭院,快到房门口时,小妮子忽然双眼一亮,随即马上愉快的叫了起来:“华筝姐姐!”她开心的朝许华筝挥着手,兴奋得直跳。
许华筝在心里暗暗的舒了一口气——这小丫头还和当年一样,喜欢粘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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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母坐在轮椅上,没有笑,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着许华筝看。林少威的婶婶走上前,从林少涵的手中接过轮椅推柄,还没等说什么,小妮子便早已撒了欢儿似的朝许华筝跑了过去。
“华筝姐姐!”她快心的摇着她的手臂:“哥说家里有一个我们想不到的人在等着我们,这一路我还在猜会是谁。竟没想到是华筝姐姐你……”
许华筝伸手拂了拂林少涵的头发,会心一笑,转而朝林少威的母亲走了过去,伸手便要从少威婶婶手中接过轮椅:“林妈妈。”她一如往昔的这样叫她,“我来推你吧!”
“不必了,你没有做过这些,不知道怎样做。”林少威的母亲虽婉言拒绝了她,目光却从没从她身上离开过:“三年多没见,想不到竟是在这里重逢的……”
第三十章你为什么要回来
“林妈妈。”她从林少威母亲的言语间,感受到冰冷,却仍是笑容不减的说:“我们进房间里去吧,外面阳光太晒。”
“好,”林妈妈点点头,随即对身后的少涵母亲说:“咱们进去吧。”
许华筝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她明显的感觉出林妈妈对自己的抗拒,只不过她把这种抗拒表现的很温和,不想林少威一般毫不掩饰。
“华筝姐姐!”林少涵上前拉住她的手,“你猜,我现在在做什么?”
“少涵……”许华筝回忆着,三年前,林少涵还在读高中,是个勤奋听话的好孩子,这一点到有些像自己当年:“少涵已经上了大学了吧?”她说。
“华筝姐姐,我考上了医科大呢!”她开心的对许华筝说:“怎么样,我遵守承诺吧?”
承诺?那是三年多前的事情了。
许华筝和林少威要去旅行,林少涵吵着嚷着非要跟着去。
“小孩子家家的……”林少威对她黑脸:“我是和华筝姐姐去约会的,你不准去当电灯泡。”
“你们约会你们的,我自己玩儿我自己的,怎么不行?”林少涵嘟着嘴,转头又向许华筝:“带我去嘛,华筝姐姐,天天看书好闷……”
许华筝为难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林少威——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少涵,很快就要高考咯,你要抓紧时间温书。”许华筝微笑着对她说。
“你们都这样说……”林少涵不高兴了,脸涨得通红:“爸妈这样说,大伯、婶婶、少威哥也这样说,现在连华筝姐姐你也……”
“好了好了,华筝姐姐答应你,等你考上大学,我和你少威哥带你去看海,好不好?”她拗不过林少涵,只得让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许华筝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傻丫头,别撅嘴了,快去看书吧!”
林少涵得到许华筝的承诺,乐呵呵的跑去看书了,林少威皱着眉头怨她:“怎么去看海还要带着她啊?”
许华筝转身对他,她用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笑:“等她高考完,还早呢。咱们两个可以先去嘛。”
如今,林少涵都已经考取了医学院了,而她和林少威约定的那次一起去看海,却始终没有实现——紧接着,林少威的父亲就病了,再然后,什么都改变了。
“华筝!”少涵的妈妈在房门口叫她,打断了她和林少涵的寒暄:“华筝,少威妈妈叫你,你来一下。”
许华筝点点头,对林少涵说:“给你准备了你喜欢吃的布丁,在厨房的冰箱里,自己去舀吧。”
林少涵又是一通欢呼,没相的跑向厨房,去找她的布丁。许华筝这才朝房间走去,隔着窗子,她已经看到林少威的母亲坐在客厅边的阳台上,看着自己。
“林妈妈。”她怯怯的喊了一声。
“华筝!”林母侧目看着她,端详了好一阵,才开口说:“你为什么要回来?”
只这一句,许华筝便明白,自己是不被欢迎的。作为亲手害死她老公的人,作为不辞而别抛下她儿子的人,林妈妈对她有着深恶痛绝的反感。
她没有将这种反感表现出来,仅仅是缘于良好的家庭教养,而不是因为宽容。
“林妈妈……”许华筝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些年,我一直很惦念您和少威。”
“惦念?”林妈妈用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这大概是她表示不屑的最大程度:“惦念我们有没有被他爸爸的死击垮?惦念我一把年纪,却坐上轮椅是不是很不方便?惦念着想看我们孤儿寡母如何艰难的生活下去?”
林妈妈的语气依然温和,但字字如刀,每一刀都戳中许华筝的要害。
许华筝倒吸一口冷气,这样的林妈妈,她没有见过。这样尴尬的相处,她经所未经,始料未及。
阳台上,只有窗外悠悠吹来的风轻抚着鸀植的嫩芽轻轻摇曳着,若非如此,许华筝几乎以为空气已经凝滞。
“妈——”林少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阳台上,他把手提着的一个旅行包放在一旁,走过去亲吻母亲的脸颊:“您这么早就到了。”
许华筝不安的站在,仅仅是一个林妈妈已经让她不知所措了,再加上每天都对他冷言相向的林少威,她真的从心里感到惶恐。
“婶婶也到了?”他风度翩翩,对林少涵的母亲微笑。
“嗯,和你妈妈一起来的。”婶婶疼爱的看着林少威:“少威啊,你看起来瘦了。”
“是有点儿,最近有些忙。”他说着,走到许华筝的旁边,很自然的身手揽住她的腰:“要不是华筝回来了,帮我照顾着家里,我还真没办法把家人找来聚一聚。”
林少威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吓到了许华筝,也让他的母亲和婶婶感到吃惊。即使是三年前,他在家人面前也是非常羞涩的,从不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对许华筝太过亲密,连言语上都是。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许华筝的脸上阵阵发烫,剧烈的心跳得几乎可以让所有人都听见。
“华筝,”他仍揽着她的腰:“忙了一上午,累了吧?”
“不累,不累……”许华筝觉得,她一定是在梦里。否则,这熟悉的温暖,这久违的柔情,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像是从未曾离开过自己的生命。
“少威哥!”林少涵嘴里含着果冻,大惊小怪的叫嚷着:“你和华筝姐姐不要这样腻人好不好?”她笑嘻嘻的跑过去拉着许华筝的手臂,“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华筝姐姐了,要好好和她聊聊。”
“少涵,没规矩!”少涵妈妈在一旁轻声责备她:“婶婶在和华筝姐姐说话,你跑过来闹什么?”
“哦……”林少涵朝林少威的母亲,吐了吐舌头,又对母亲说:“可是我们下学期就要确定专业研究方向了,所以有很多问题想问问华筝姐姐。我打算学脑外科,将来,也像华筝姐姐一样,成为一个年轻优秀的脑外科专家……”
林妈妈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一动不动的坐在轮椅上,冷冷的盯着同样脸色大变的许华筝。
阳台上的空气尴尬到几乎凝滞,许华筝的身体还僵在林少威的臂弯里,她不敢抬头去看林妈妈的表情,她也不知道,今天的这场有着如此一个开始的家庭聚会,该将怎样继续下去。
第三十一章意外的温柔
“想必这位就是林太太吧。”坐在轮椅上的钟老伯,由余管家推着,也来到了阳台上。
“妈,这就是我在电话里和您提起过的钟老伯。”林少威一边给为母亲和钟老伯介绍,一边从余管家手里接过了轮椅推柄:“钟老伯,这位是我母亲。”
许华筝顾不得听他们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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