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施定闲认得这人,这是在集市上叫闹不休号称得了仙丹助力的“穆家村”人。
“哎……令尊已然这般,在下实是爱莫能助,还望节哀。告辞了。”欧阳少恭只得一眼便作此结论。
转身欲走,衣摆被人扯住。
“仙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攥在手心里,“我,我记得您,四年前,是您救了我们穆家村,娘,妹妹,所有的村人,都是您救的!!所以,您现在也一定有办法救爹!”
“……令堂何在?”
“……”少年沉默了,语调艰涩,“因不堪,爹沾染上赌博的恶习,带着妹妹回了娘家……”
“如此说来,你爹便是被亲人爱侣抛弃了,你爹行径如此,你还愿为他奔波哀求?”
“他,他是我爹……我,我知道,”少年脏兮兮的脸被泪水冲刷出了一道道的痕迹,“因为爹,还有村里其他大人,贪得无厌,让仙人生气了……可是,可是我还是想救他……”
“年纪小小,倒也通晓事理,只可惜,你爹却是执迷不悟。”欧阳少恭略带赞赏,“然而,已经到了今天这般田地,在下亦是无能为力。”
径自撩了帘子出去,后面传来了咚咚咚的磕头声,和夹杂着哭腔的哀求,“仙人!仙人,求求你!!”
'定闲可是认得那人?'
'我能找到青玉坛的入口还多亏了那人在集市叫嚣。'施定闲显不是不欲多谈‘前世’那个失败得一塌糊涂的拯救大计,转了话题,'你当真没有解药?'
'定闲以为是我向他们投毒?'
'没。只是好奇而已。'
'那我也只能说,我确实无能为力。因一时怜悯出力相助,倒是助长了他们的贪欲,不事生产,坐享其成,如今这般不过是顺应他们的贪念应有的下场。'轻描淡写,似是看着一群蝼蚁之辈咎由自取。
'……'
'定闲不赞同?'
'并非有异议。只是想到欲无止境,有些人一朝得了好处就得寸进尺,以为是理所当然。'有些人和事重叠在了一起,无端惹人心烦。
'这便是人心叵测,厚颜无耻的行径。'
'嘻嘻,我在想,如果一个人习惯了别人对他的好,有朝一日那人不在了或者不会对他好了,他会心存怨恨;那么如果一个人习惯了有个人对她的不好,而又有那么一日那人忽然对她好起来了,她是会感激涕零,还是心生戒备呢?'
'这端看那人所想所思,如若他认为那人是真心而为,也许会珍惜来之不易的善待之情,而若他认定了那人是有所图谋,自然会心生戒备,或者他认为为时已晚,无动于衷亦是常理。'
'是啊……一切都是那个人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定闲看来是颇为感慨啊。'
'嗯,感慨而已。只是,这条路不是下山的正道,而你,又不像是会在意他们下场究竟如何的人啊。'
'我的确不会为这等人费心思,不过是不想理会一些恼人的纠缠罢了。'
'哦。'就是不知男人纠缠还是女人纠缠啊?桀桀桀【奸笑】
'……身为女子,即使不必非要端庄贤淑,却也不该思想如此孟浪。'摇头叹息。
'哦?那要是身为男子就百无禁忌喽?'施定闲翻白眼,'我如今就是‘身’为男子,那这么想就没问题啦。'
'……'
其实,以腾翔之术,须臾之间便可到达白帝城,欧阳少恭却是舍简求繁,施定闲原本以为是自己的缘故导致无法使用仙术,万分诚恳地致歉,欧阳少恭只劝慰施定闲勿多想,他自是有自己的考量,施定闲后来看到他这么上山下乡的折腾,交通基本靠走,还尽钻些犄角旮旯,偶尔上个官道搭个顺风马车什么的,搞得跟城乡结合部进城考察似的,表示相信了他那个真心不是安慰她的托词。
等出了楚地往白帝城的方向按说是该渡河了,欧阳少恭却是又一路西行进了矩州,施定闲不明所以,想到日前先生已经提及缘由,也懒得再问,反正急着去找魂魄又不是她。
这日,进了镇远地界,小镇供散客租赁的马车稀少,只得和一户举家搬迁的王姓人家合租,那些人见欧阳少恭文质谦谦,谈吐文雅,倒也爽快,刚巧那户人家有个小女儿高烧不退,寻遍沿途大夫均无果,这会儿经欧阳少恭一番诊治,即药到病除,他们当即就对欧阳少恭感恩戴德,特意腾了一辆宽敞点的马车,也便于欧阳少恭就近照看那个孩子。
不出一日就行至梵净山脚下,欧阳少恭临行前还向那个小女孩赠予了一些苍术配置的药丸并上药方,王家上下对欧阳少恭更是感恩戴德,家主特意邀请欧阳少恭到白帝城他们的新家做客,欧阳少恭欣然应允。
施定闲对梵净山有所耳闻,据说是得名于“梵天净土”,当时听到还不禁咋舌,真是好大的口气,漫说三千世界奇境诡域不尽其数,单就中原的五岳已是久负盛名,不知此山何德何能。然而这会儿瞧着倒也有那么几分意思,山势陡峭,孤峰高耸,纵横分布着湍湍溪流,飞瀑宕跌,构成了峥嵘奇伟的山岳地貌,偶遇几位礼佛的在家修士皆道原来此山号称“古佛道场”,来历不凡。
施定闲原还奇道先生竟是要借佛力通三途引路不成,不想到了半山腰欧阳少恭避走正道又拐向了偏僻小路,越走越怪,草木渐深,到后来连路都没有了,前面是一道天堑深沟,即绝路。
'先生,莫不是这绝壁之下另有生路。'联想到以前见过的主角不死定理,这种看似绝境的万丈悬崖都是寻宝练功的好去处啊~~~
'定闲真是异想天开'欧阳少恭摇头轻笑,'这梵净山拔海而升,才造就如今的孤绝崔嵬之势,这段山路崎岖,且依照方才越岭以南的水势下坠深坑之势,绝无人力生还的可能。'
'哦。那先生何必走到绝路上来。'
'我毋需渡崖。仅是寻访旧友而已。'
'哦。'这么纠结的路,那个旧友肯定恨不得躲你躲到天涯海角,但是这样你都能找过来了,呃……为ta默哀一秒钟。
'……所以,定闲下回也莫要费那周折了。'
'……'捶胸!忘了二人心有灵犀的坑爹状态了。
'心有灵犀与坑爹有何干系?'
'无他。我乱诌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倒也没有耽搁欧阳少恭,他循崖而上,过半里之处,也没见与周遭有何不同,却是放缓了脚步,步法奇特,左三步复而回转右跨半步,无视眼前的参天大树,前行三步,竟是穿木而过,施定闲好奇地看着这看似怪异实则透着玄妙的步法,起初是想着独自一个人在这茂林间如跳舞步一般就觉得可笑,看着看着惊觉身形愈发诡秘才回过味来了——这是迷踪阵,诱人迷路直引绝境的凶险阵法,属于阵中阵。
'劳你如此大费周章的旧友果然非同凡响,不过是个隐居,躲在‘梵天净土’不说还带了个阵中阵。'也不担心会分了他的神,施定闲笑着调侃。
'定闲既是认出此阵,还这般悠闲?'
'既有先生,万事足矣~~~'
'呵,我若是不破此阵岂不有负定闲如此赞誉?'
'那是~~~'
约莫半刻钟之后,终是柳暗花明的局面,不料眼见就要到了一处空旷之处,破空之声袭来,施定闲本能俯身躲过,还不及反应,双脚自动离地,身体悬空,地面已是闪出一排突刺,施定闲赶紧侧身使力旋身数圈,堪堪右手触地便急忙倒立右脚勾上树枝,弯腰上了大树,其时满是倒刺的铁板荡了过来。
'呼……你确定那个真是你旧友?你对ta到底干了啥,这简直是一副不把你整死不罢休的阵仗啊。'施定闲心有余悸。
“桀桀桀,老朽这点雕虫小技终究还是阻挡不了大人啊。”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前方的一个破旧的茅屋中传出,紧接着一道黑雾穿门而出,直射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挥袖,不费吹灰之力就消散了那团甚是可疑的黑雾。
“果然是大人啊,”那声音似是有些兴奋,“莫怪老朽冒犯,要知道……以前大人可是不带眨眼就把老朽这里的机关巧计毁个精光,如今倒是手下留情不说,还肯屈尊陪上一两个回合,实在令人受宠若惊啊。”
“山叟,在下并非刻意打搅,不过是想要来解答心中疑惑一二。”欧阳少恭拱手作揖,虽说是有求于人,言辞之间却不见分毫退让。
“……哎……”长长的一声叹息,“老朽早已说过,你要寻的那人不在九幽之下……”
“关于这点,在下已得求证,只是,到了现如今仍是不在?”
“……不在,仍是不在。”山叟言辞恳切,“若大人还要前往白帝城,那倒是不必了……”
“为何?”
“这几日任凭老朽穷极目力却再也窥测不到地界一二,恐是地界之路已然被封闭了……”
“哦?多谢山叟提点。”言辞恭敬,却也不见改变心意半分,“此番前来,在下还有一事需……”
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施定闲点头,点头,再点头,还是熬不过了,陷入了沉睡,到底是没有把欧阳少恭和那个神秘的山叟说的话听完。
第22章 他乡遇故魂
无梦无扰,这么踏实安稳的睡眠是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屈指可数的。
施定闲满足地睁开眼,窗外寂寂,偶有几声蝉鸣,淡淡的月光射过窗棂,清辉满地,屋内不至伸手不见五指,施定闲摸索着穿好了外衫,走下楼,看见客栈里还有三三两两的酒客在把酒言欢,掌柜拨弄着算盘的珠子细细地核算着一天的账目。
施定闲慢慢地走出客栈,站在行人寥寥的街道旁,路边的灯火明灭不定,凉爽的山风吹拂而过。
这白帝城地处长江北岸,三面环水,东依夔门,夜晚江上波澜不止,汹涌的山峡激流涛声隐隐传来,孤山耸立,山城崎岖,即便是皓月当空,山腰上也难以窥见更远的山色夜景。
几日前所见的王家独女身体孱弱,久病不愈,药石枉然,并非是那些大夫学艺不精,而是她天生八字全阴,忘川自地界流出,途径白帝,阴气浓郁,又恰逢七月,鬼门欲开,鬼魅之气大盛,阳气不继自然容易病魔缠身,更何况此女年幼,形势更胜。如果,她在这段时间里死在了白帝城,有心人稍加利用她的阴魂,便可回溯到三途川的分支……
施定闲望着山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叹气,她不想多管闲事,却也不想伤及无辜,尤其是眼睁睁看着他是无端害去清白的幼年孩童性命。
闭眼凝神,催动感知之力,源源不断的魂魄气息传来,形形色色,生魂死灵,纯洁肮脏,尤其是在夜间,在白帝城,在七月时节,干扰甚繁。施定闲蹙眉屏息,细细地虑过无关的魂魄,扩大探知范围,上循下溯,不敢惊扰,如穿花拂柳一般,让意识游走在魂灵之间。
奇怪,搜寻了半天,没有半个阴中带煞的生魂动荡,莫非先生转了性,还是真的相信了那个什么山叟的话,放弃窥探地界,寻找公主?
施定闲心中疑惑,但也略微心安,自己背着他又想坏他好事,虽然她觉得自己没错,但也不想和他又来个争锋相对,更何况现在她也算是寄人篱下。
正待收力,意识与两缕魂魄错身而过……
施定闲遽然睁眼,震惊之色难以掩去,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他们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心头剧震,神魂不定,脑中霎时蒸腾出了一片空白,放空了一切,所见所闻,俱已远去,心头滋味纷杂,说不清是喜是惊,是乐是忧,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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