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要不要沐浴?昨天不是说还要帮你搓背的么?”
”要不出去赏月对诗,今晚夜色不错。”
”君房?君房?喂,你别不理我,哎,别睡啊!”
夜露凝霜,冷月低垂,墨色笼罩下,清冷而寂寥,天地仿佛回归最初,而那深埋于心底的情潮迭起,却卑微如尘,低到无极之荒,丑陋得连自己都不忍面对。
19
连数日,张君房都呆在营帐内索破阵之法,季怀措则在边闷得发毛,于是能捣乱就捣乱,不捣乱的时候就想法子作怪。
自那日鬼使神差地亲了张君房之后,季怀措也是越来越色胆包天,搂搂抱抱开始变得寻常,逮着机会在他脸颊嘴上啄口也不是没有的事,反正大不了就是挨雷劈,劈啊劈的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
”君房,吃饭了。”
季怀措端着饭和几样清淡小菜走进营帐,见张君房正皱紧眉头摁着太阳|岤,遂在桌上放下盘子走了过去,替他按揉脑门。”你这样整日茶饭不思地想也不是什么办法,都把自己逼到绝路里去了,应该出去走走换口气兴许还能有所收获。”
撇开季怀措的手,起身负手而立,”现在双方皆都按兵不动我怕再耗下去会影响士气”说着,五指张开在空中抹,副文王八卦方位图现于空中,”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攻虎翼蛇腹之处,只是”执起搁于砚上的笔,朝着八卦图用力掷,只见那图上阵式挪移,分而复,复而分之,紧接着啪嚓声清脆折响,那枝笔断成几截落在地上,”若是那样,势必是场恶战,孰胜孰败不得而知。”
两人阵沉默。
”先别想那个了,再不吃就凉了”季怀措将他拽到桌边,又递了筷子到他手里。
张君房端着饭碗捏着筷子,眼神却是直楞楞地盯着地上那断成几截的笔,筷筷往嘴里塞,胡乱嚼了吞下去,想是也不分咸甜苦辣。
”唔——!”
声低哼,随之是筷子落在桌上的声音。季怀措好奇回头,见张君房捂着嘴眉头皱作堆,想定是吃饭分神的下场——
”怎么?咬到舌头了?”
对方点点头,估计是疼得不轻,眼里泪花寒闪,不禁有些好笑,搬凳子挪过去,”让我看看严不严重。”将他的手从嘴上搬下来,捏着下颚迫他张开嘴,然后道,”只是有点出血,还算不上严重”随即嘴角弯,有些恶质地开起他的玩笑,”真可惜,咬断了多好,那样就不能随便念咒召雷了。”
张君房嗔了他眼,只是这嗔眼里还噙着泪水,倒是少了些怒意添了几分怨色,恰恰嗔进了季怀措心里,如石投湖,涟漪扩散,便想也不想得低头压了上去,含住那两片薄唇,辗转。
淡淡的血腥味在彼此唇舌间缓缓化开,摁着他的后脑勺不让他退开,然后更深的吻了下去,勾起他的舌头,纠缠搅扰,如第次的唇舌相交,饥渴而霸道地汲取着他嘴里的津液,直到彼此都喘不过气来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这样就不出血了。”季怀措牵起嘴角笑得极为轻佻,在张君房掌落下来前,已经收拾好了桌子三两步窜到门口,”这些也没办法吃了,我去给你熬点粥。”话音落下,门帘掀,人已不见了踪影。
咬着牙路疾走,然后头冲进火头军的营帐,才如落下心头石那样长舒了口气。
越是亲近便越是折磨,自己何尝愿意用这副不正经的表情面对他,自己又何尝愿意摆出这副玩世不恭的调笑态度?
望着水缸里倒映出来的季怀措那张俊逸隽秀的脸,季怀措狠狠地掌下去劈开水面。
在炊事营帐里呆了良久,待到情绪平缓才端着粥回去,刚走到那里,却见到张君房和杨义站在营帐外面说说笑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样子看起来甚为亲热,杨义的只手搭在他肩上,脸凑在他耳旁近得几乎就要贴上去,而张君房只是味浅笑,那表情三分惊讶三分疑惑还带丝鲜少看见的羞辗。
季怀措看了登时肚子火,和”季怀措”相识这么久,他却从未在”他”面前流露出那种表情,不禁气得端着粥碗的那只手直直发抖,怒之下转身,却听见张君房在他身后叫他。
”季公子”
站在那里不响,身后那人渐渐走过来。
”季公子可否抽空陪君房到后方边镇走趟?”
季怀措愣,回过身,四下看了圈,才敢确定张君房确实是在对着他说话。还不待他点头,那个替他们牵马过来的将士已经从他手里取走了那碗粥并且将缰绳交到他手里。
张君房翻身上马,对他道,”季公子不是说君房那样想是想不出结果的么,不如起出去走走。”
”好!”笑辗然遂也纵身上马。
后方边镇只在几里之外,策马而行不消片刻便到了。
牵着马缓行于镇上,季怀措不禁有些好奇,”君房,你怎么想到要来边镇?”
张君房看看他并没有回答,左右而望,似在寻找什么,然后突然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
闻声抬头,风拂幨幌,而那”花月楼”三个字着实让季怀措下巴跌在地上。
20
他他居然带自己来逛窑子?!
愣神在那,听到张君房对老鸨说要间上好的包厢,季怀措忙收起下巴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把揪住他,”君房,这里不是酒楼。”
张君房回头,淡淡笑,”我没说要上酒楼啊,义兄说的就是这里没错,季公子请随我来。”然后捋衣摆,跨脚走了进去,甚是熟门熟路。于是季怀措站在那里,心里把杨义抽筋扒骨碎尸万段了百遍,见他已随老鸨上楼,才急急跟上去。进到包厢,张君房掏出锭银子递给老鸨,”挑三两个能歌善舞会琴棋书画的过来。”
接过那银子,老鸨立时笑得脸上厚厚层胭脂几龟裂开来,连连点头退了出去。
”君房!”
闻声,回头。
”妖邪退散!”
掌风拂面,张君房甚为不解地看着那个对他结印使咒的人。
”季公子是感觉到了妖气?”
季怀措不回答他,收掌,掐决,再来次,”妖邪退散!”
张君房眨了眨眼,提醒他,”季公子你结的印是祛病消灾的”
季怀措眉头皱颇为懊恼地收掌,他当然知道那是”祛病消灾”,自己就是妖怎么可能使祛邪印?!
上次为了耍他而把他带到青楼去,结果他身浩然正气清明自持丝毫不为所动,坐在那里任凭勾诱简直和冰雕的人似的,现在倒是自己跑来这种地方,居然还点了能歌善舞会琴棋书画的姑娘,还不值个!!!不是妖邪上身是什么?!
”君”
虚掩的门嘎吱声被推开,两人齐转向门口,便见陆续进来几个身材高佻碧目深鼻的女子,抱着各式样子稀奇的乐器,个个爽朗英气不似中原女子的婉若灵动,顾盼间却是别有番风情。
张君房看了眼那些女子,随即转向季怀措,”季公子游遍花丛,品花无数,不知这几位女子能否入眼?”
季怀措不禁愣怔,”你什么意思?”
”季公子曾经说过,想要睹塞外女子的热情奔放。”
”所以你就带我来青楼?”
张君房抿嘴淡笑,”还是君方考虑不周,像季公子这样风流潇洒随性而为之人,又不似君房为修养人性而需要斋戒,想整日闷在营地里确实会闷出病来虽也有军,但是义兄说,季公子定是看不上那样的庸脂俗粉,便让我带你来这里瞧瞧。只是”
”只是什么?”季怀措没好气地问道,心想,怎么说我也修炼了千年,道行修行都比你只高不低,要论心斋常斋也绝不比你逊色,难道我看起来就这么求不满?
注:心斋,指”谨守天戒,心意同符,内外同仪,无思无,无虑无恐,翛然坐忘,德同真人,道合仙格”;常斋,指”绝辛去厌,断荤戒”中国道教第三卷内外斋
”只是这里地方小,又实在偏远,可能不像京城那么容易找到男倌,恐不能让季公子尽兴了。”
”噗!”季怀措口茶喷出来,拎起袖子拭了下嘴,然后看向他,”男倌?”
张君房点了点头,表情略有严肃,”君房以前不知,只道男女之间才有欢爱,方才才从义兄那里知晓,原来世上还有龙阳断袖之癖。义兄还告诉君房说,自古不论官宦富人还是文人雅士乃至皇宫内院都有蒙养娈童宠信男宠的风气。季”
”我没有那嗜好!”季怀措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暗暗咬牙,在心里又将杨义抽筋扒骨碎尸万段了次。”诚然,季怀措确实风流成性,但不代表风流就定会喜好男色,也不代表风流就定要日日纵情夜夜笙歌。”
听他这么说,张君房略显疑惑,”那季公子为什么要对君房”迟疑了下子,似乎在考虑该如何措词,垂眸思忖,然后才抬头,”君房以为季公子在那里觉得无聊烦闷,故而处处捉弄君房。只是君房身为男子,又是清修之人,季公子所作所为实在有伤风化,这才想到带季公子到这里来解忧扰。”
季怀措手里的酒盅啪嚓声被捏得粉碎,随后眸子深邃地盯着张君房,有如墨玉般莹润通透的瞳孔隐隐映着绯如炙焰的光华。
气息流转,气氛压抑,那几名女子却是杵在那里皆都不知所为,良久才有人大着胆子款款上前,娇滴滴地开口,”两位爷别都不声不响的,来我们这里不就是为着寻个乐子么,让我们来为爷弹两曲”
”闭嘴!”季怀措冷声喝道,语气肃杀,那女子愣是被惊了跳,还想说什么却被季怀措抢了先。”出去!”扫了她们眼,扔下这两个字。
那几名女子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季怀措砰得掌落在桌上,震碎了桌上酒壶酒杯,”我让你们出去听到没?!”
那些女子被他的气势吓得纷纷夺门而逃。
张君房坐在那里,依然平静自若,”季公子何来这么大的火气?若是君房说错了什么,君房这就给季公子道歉,季公子不必将怒气发泄在那些姑娘身上,她们最是无辜。”
季怀措看向他,嘴唇动了动,却是言又止。
君房啊君房,我要怎样告诉你,要怎样才能让你知道堂堂北原狼王竟也像那痴情的狐妖,恋上了凡人,而那个凡人恰恰还是个潜心修道清静无的男人。
两人静默了阵,季怀措率先打破了这股压抑沉闷的气氛,深吸了口气,对他道,”之前种种就当我和你玩笑,你既不喜欢那样,以后不碰你便是了,你也莫要把我当作那种满脑之人。”
21
狼心想,如果”季怀措”还在世,听到自己这么说,估计不是笑到内伤吐血而亡,就是气结于胸郁闷致死。不管哪种,自己也算替他正人君子了遭。
走出花月楼时,已是日影西斜,残阳如血,塞外长风凛冽,暮日余晖尽染残霞。
张君房长身而立,迎着朔风,发丝飞扬,微仰着头,视线落在了天边。季怀措见他站着不动,便走到他身边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苍空净邈,气清云淡,几只纸鸢飘于天际。
”那个是纸鸢,你应该不会没有见过。”
张君房摇了摇头,视线依旧牢牢盯着那些纸鸢,似乎在心里捉摸什么,见他那样季怀措也没多响,站在边陪他,良久,才听得他低低出声,”有办法了。”
夜已深,逸静悠然,寒风沁骨,空气里凝结着血的味道,阵阵,透心透肺的侵袭而来。
枝丛树林,疏影横斜,辽军驻地后方的密林里,尘舞飞扬,旋过阵不大的风,枝丫轻颤,哗哗作响。风息平静之后,竟是凭地多出队人马来,二十人左右,铁马戎装,皆是大周将士,起的还有张君房和季怀措。
桃木剑挽于身后,张君房闭着眼掐指收决,而后抬头,月色如水落于那双明镜般的瞳孔里,散着光华流转,如星辰熠熠,见丝乌云笼去月色,四周薄雾渐起,便转向身后那队将士,微点头,”时机正好。”
闻言,那些人纷纷从马上取下大大小小的物什,在地上轻手轻脚摆弄开,不会,便搭起数十盏人高的孔明灯,灯纸上画着符咒。
”君房,你确定这个方法有用?”看着地上已经准备好的孔明灯,季怀措转向那个清雅淡定的人。
”不确定。”张君房淡声道,嗓音温润恰如沉玉,继而嘴角浅浅弯,笑熙静淡然,”但是能想到的也只有这样了,不入虎|岤焉得虎子,不试下也不知道这阵究竟如何所以还请季公子帮忙护法。”
季怀措点了点头,向旁退了几步,而后站定。张君房回身,袖子扫,那置于孔明灯底座支架上的蜡烛”扑哧””扑哧”地被点燃,烧了片刻,那些灯冉冉升起。遂吩咐将士道,”待阵式发动,你们看我信号,和阵前的杨将军起行动。”
”是!”众将士恭敬听命。
天灯高悬,直向天际,火光炎炎,宛若圆月。张君房面向辽营的方向,屏气凝神,翻转手腕,手中那柄桃木剑剑尖指天,默念口诀,而后向着辽营的方向挥臂扫。
风起,衣带轻飞,那几盏灯顺着风势被飘飘悠悠地吹向辽军阵营。雾,愈发浓重起来,仿佛厚重的布幕,笼罩了下来,连带的将四周的气息也起沉降,压抑而寂静。季怀措眼睛眨不眨地看着张君房,眸子隐隐泛着萤火样的红光,明灭不定。
天灯越飘越远,辽军阵营有些动静,估计是有人发现了那些灯,继而人声迭起,点点火光盈盈若若。静候指使的那些将士都抬着头眼睛紧紧盯着天空,大气不敢出声,眼看那几盏天灯就要消失在浓雾里,张君房却没有任何动作,傲然挺立,巍然不动,让那些将士更加提着口气不敢喘出来。
”欻火大神,五岳齐倾”
待那几盏灯就要消失在浓雾之前,张君房蓦地执剑而起,结印剑身,”吏兵神将,速赴吾身。霹雳神君,速振乾坤。急急如律令!”最后字落下,烈焰缠剑,火光灼灼映着执剑之人却是脸冷冽如冰肃然如萧。
对着那几盏灯挥剑而出,只见那剑上的火焰汇聚团,燃烧着扑飞出去,紧接着横臂扫,又是几团火焰飞将过去,冲破浓雾,照亮天际。眼见那火焰就要撞到灯上,却未曾料到自那辽军阵营里同样飞出几团火焰,两两相碰,火花熠熠,夜空通明。
脚刚沾地张君房便又旋身再起,手中之剑接连扫了数十下,焰如流萤,势如破竹,谁知仍是被那阵中高人给挡了下来。
张君房落回地上执着剑上前了两步,眉头微蹙,”我们打草惊蛇了。”
那几个将士不禁露出失望之色,准备收兵撤回,但张君房却仍是盯着辽营的方向,季怀措走了过去,”君房,该发信号给杨义,再不退的话若是被发现我们恐怕敌不住。”
”既然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季公子麻烦你带那些将士用土遁先回,君房要去会会那个高人。”说罢,翻掌,结印,跃身而起,竟是驾着风直朝敌营而去。
”君房!”季怀措伸手去抓但为时已晚,手指只捞到个衣角却被生生滑走。
那个绛色的身影,清迥绝尘,翩若惊鸿,如翥凤翔鸾,影而逝。
季怀措不禁又气又恼,冲上前几步不顾形象地吼道,”张君房,你个笨蛋,快给我回来!!!”
22
听到身后有人叫喊,但叫了些什么却已听不见,孔明灯就在眼前,张君房执剑掐决,剑尖挑,便听得几声巨响贯彻云霄,天灯爆裂,纸絮散飞,夹着零零落落的火星子,撩乱了辽军的阵式。
原本是想让天灯阵在对方虎翼蛇腹之处发动,引起对方马蚤乱,待到阵式动,他们便和杨义前后两边起行动打他个瓮中捉鳖。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被阵内之人搅和,天灯阵发动之时已处于握奇位,正是辽营中军之处。
随那些纸絮落入阵内,四周景物转,却俨然到了另方境地,青山影绰,古木葱茏,林间禽鸟鸣声上下,汪湖水幽碧如蓝,闯阵时明明是子夜时分,而这里却是青天白日,云淡风轻。
张君房在原地转了圈,不敢妄动,想自己定是落入对方布在中军阵营的疑阵之中,便提醒自己切皆为虚像,万不能被眼前景物所迷惑。就在此时,忽然听到身后树丛窸窣响动,转身,只见道黑影冒了出来,同时张君房结了印的桃木剑已经朝他砍了下去。
”喂!!!”
季怀措向后跳了步,以便对方看清,却不想对方见了他却仍不收手,季怀措只能边闪躲边解释,”君房!是我!你看清楚!”
张君房停了停,”何以证明?”
”这”季怀措稍迟疑下刻剑身贴着脸扫而过几乎削掉鼻尖。
张君房道术高深,剑术上的造诣也是不低,抹撩如行云流水,移步换势身形似蛇,虽使得桃木剑,但剑花撩绕间仍是气势横秋,招招致命。
”君君房,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我是真的季怀措。”几个回合来去,季怀措已是气喘连连,用青魂珠封了妖气便也封了自己大半的法力,土遁本就费神,没想到张君房还这么固执难缠。
”若是拿不出证据,休要怪我剑下无情。”张君房暗中掐决,那剑再挥出之时,却是道道寒光熠熠的冰刃,冷锐如铁,迅疾如雷。
季怀措有些招架不住,咬牙,身形晃,倏地到了张君房面前,伸手成鹰爪抓向张君房的肩胛。对方擎剑撩,遂手臂顺势缠上剑身,抓握,硬生生地停住了张君房的剑。
”好了,我说实话。我不是季怀措”
张君房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霎时霜寒凝结冷冽凛然,季怀措却是撇了下嘴脸的无可奈何又有好气。
”我不是季怀措,我是云雨,总是被你贴不举的云雨,这下你总该信了罢?”
张君房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不禁抿着嘴角扑哧下轻笑出声,收了剑挽于身后,脸上又显怒色,”季公子怎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你这个笨蛋的!季怀措心想,但没敢这么说,”我”还不等开口,天边传来隆隆之声,紧接着四周寂静如死,鸟叫虫鸣皆都消失不闻,无风无痕,就连空气都仿佛静止了般。两人四下望了圈,远山叠翠逶迤清丽,湖波如镜云落平水,看来并无甚异状,但心里却仍是隐隐发怵。
”君房,这是哪里?”季怀措问他。
”应该是辽营中军。”对方淡然道。
”那我们要怎么出去?”
张君房看了他眼,冷冷笑,”季公子若是不进来,岂不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季怀措鼓了下嘴,眼睛瞪天,自己自然是担心他才闯进来的,想说了你也不领情,干脆赌了口气。”你不是说这是上古奇阵,什么有幸目睹此生便也无憾,既然如此我怎能错过这个机会。”
”那季公子慢慢研究,君房不奉陪了。”说罢便转身独自走开,季怀措眉头皱,更是恼得厉害,三两步追了上去,”唉!张君房,你就忍心把我扔在这里不顾死活?”张君房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淡声道,”季公子既有胆识前来闯阵,想必定是抱了必死的打算,君房又何必多事自取烦恼。”
言漠然,听者不觉心冷如冰,季怀措只道心底深处有什么”各登”下掉了下来,碎成块块,裂成片片,堵在胸口那里不上不下,气不顺畅,郁闷得紧。
我知你淡薄,也知你寡情,更加知道你明镜于心清尘绝俗但我就是忍不住想把你拖下俗世,和你共沾情。人生在世不过数十有余,倘若日你真的得道飞升,往后纵使堕入轮回也无缘再见
你我终究殊途,只此生,再无来世。
见那人走远,季怀措追了上去,没走两步,天边又传来隆隆巨响,只这次声响如雷震耳聋,带着催动天地之势似无停歇之意。季怀措回头,下刻竟是杵在那里。
不远处的峭壁山崖间,乌云连天,山洪奔泻,立壁千尺,浊浪飞溅,俨如千军呐喊,势如万马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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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过是幻像。”张君房的声音冷冷淡淡地从他身后传来,季怀措似有不信的转身,”你确定?”被他这么问,倒是真的不敢妄下断言,两人就这样盯着眼前汹涌而来的洪水,水色浊黄,轰声鸣鸣,如山崩土裂挟着滚滚巨石倾倒而至。
季怀措越看越觉不对,待到面前尘土飞烟蓦得惊觉竟有水花溅到脸上,立马回身冲向张君房,胳膊伸把揽过他将他护在怀里,吼道,”吸气!”话音还未落下,已被淹没在隆隆水声之中,如黄河决堤,倾巢汹涌,混浊的水如从天降没顶而至将两人吞噬下去。
两人就像落于水中的树叶,兜兜转转上下沉浮根本无法定住身形。”君房,抓紧我!”季怀措身力气几乎全在那双箍着张君房的手臂之上,将他控在他胸前以身抵挡那湍急的水势以及随洪流而来的巨石断树。
”季公子,你咳你顾好自己就行”见季怀措已是血流满面,心想,自己不熟水性,这样下去只会拖累于他。又见两旁峭崖突起,遂结印掌心,挥手划了道弧,两人骤然离水跃上半空。将落未落之时,张君房翻手掌拍在季怀措胸口上,季怀措惊愣吃痛之下手略略松,被张君房反手又是掌击中,这掌直接将季怀措推向山崖上,而他自己却是直直坠下,落入洪流。
”君房?!”
这个笨蛋!
季怀措咒了句,捂住胸口默默念咒,便见那里团绿光腾现而出,随即笼罩全身,紧接着声骇然厉啸,季怀措霎时化作道电光直冲而下,破开湍流,旋又从水里跃而出,耀如星辰的苍白光芒中隐约可见是只灰毛银背绯瞳如焰的狼。
将昏得人事不省的张君房拖上岸,狼抖了抖身上的水复又变回人形,就着四肢沾地的姿势,季怀措重重地喘了几口,紧接着却是仿佛失力般整个人失去支撑跌在地上,同样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君房才恢复意识,勉强睁开眼,时愣在那里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坐起身,手指下触到身边某个温温热热的东西,转过头去发现是季怀措,他身银白的袍子已被鲜血染得斑斑驳驳,额上也有伤,血污,泥土,夹着碎草屑混作了团,而湿乱的粘在脸上的发丝还在滴滴嗒嗒地往下淌水。
又是他救了自己?
这样想,心里不禁阵翻涌,认识季怀措这段日子自己颇受他照顾,若有危险便总是被他护在身后,正如闯阵之事,隐约觉得季怀措可能是担心他的安危而来,只是他向来淡和不识情又怎能知会季怀措的用情至深。
”季公子季公子?”
唤了几声,对方毫无反应,心下惊忙伸手将他翻转过来探了探鼻息,好在还有气息只是微不可寻,便想也不想地俯下身去,以口对口渡气给他。
不多片刻,季怀措动了动手指逐渐醒来,意识变得清明之时,感觉有什么冰冷柔软的东西下下落在自己唇上,睁开眼,便见张君房那张清秀素颜在眼前无限放大,嘴唇落在自己唇上,竟是那样绮丽而不真,如身处梦境。
想自己定是快要死了所以才会看到幻像看来老天还是眷顾于他,知他放不下执念便用这种法子成全他次。
静躺着不动,只因贪恋他嘴唇落下那刻的甜美。嘴唇微启,两人的舌尖不经意的轻触相碰了下。瞬间如被雷击,酥麻的感觉肆虐着流窜遍四肢百骸,撩起身的燥热。便想就算是幻像也没有关系,若是可以这样,死十次八次他也愿意。遂伸手抓着他的肩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不顾他惊愣的眼神,照着他的嘴唇重重地堵了上去。反正是幻像,反正是做梦,反正现在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停手
陶然的,有些浑然忘我的,在他唇上辗转含吮,然后手制着他的反抗,手胡乱的在他身上搜掠,从他唇上挪开顺着他线条流畅的颈脖路吻了下去下刻,啪的声响亮。
24
身上是皮开肉绽的伤疼,脸上是火烧火燎的灼痛,季怀措坐在火堆旁捧着脸副受气小媳妇似的无辜与委屈。
是,是,是,都是他不好,是他白日发梦,是他痴心妄想,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屡教不改不仅强吻了他还施非礼,但是至于么?用得着这样么?出手这么重怎么说自己还救了他想到这里用力地吸了下鼻子,愈发显得可怜无措。
张君房则坐在另头,冷眼旁观,拎着衣角笃悠悠地烤着衣服,良久才出声,”季公子身上的伤可有大碍?”
”没。”季怀措冷哼了声撇开头,想你那巴掌打得我还敢有碍?
见他这样,张君房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过分了点,那时候他根本神志不清,身上还有伤,自己居然使了十成十的劲,于是嘴角弧起个浅浅弧度微颔首,”季公子屡次舍身相救,君房铭感于心,他日若有需要之处,君房必定赴汤蹈火力所能及。”
季怀措瞥了他眼,不作声。两人就这样静默地烘着衣服,许是张君房真的觉得过意不去,便又开口。”季公子的所作所为不禁教君房想起位故友。”
这说,季怀措倒是来了兴趣,回过头来眸子亮亮地看着他,于是张君房继续说道,”那位故友曾在太清观住过段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也颇受他照顾,遇到危险也总是被他护着。虽然总是仗着自己道行高深常常嗤笑那时候还什么都不会的君房,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君房才会格外努力潜心修学,期望有朝日能让他刮目相看。”
季怀措暗想,确实,几年不见,你真的让我不得不另眼相看。只是没想到自己在他心里似乎还占着点地方,不禁有些窃喜,然后鬼使神差的脱口道,”那后来呢?”
张君房微微仰首仿佛陷入回忆,而后淡淡笑却显出丝悲凉,”君房六岁入太清观,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平日里多受师父照顾与教导和其它师兄弟并不亲近,故而遇到他后直当他是朋友,没想到”
遇到狼那年,他才十二岁,道行尚浅,道术也不高。在太清观后山见到狼时,竟是愣神在了那里。从来没有见过已修炼千年可以自由幻化做人形的妖精,而那个人头银发如雪,双绯眸如焰,笑起来神采飞扬,飒爽不羁。他说他没有名字,于是他便直接称呼他为”狼”,反正他本来就是狼,而且他也不介意被这么叫着。
认识狼以后,对于他来说,日子便不似从前那般单而乏味。狼教了他很多东西,告诉了他很多以前从未听说过的事,陪着他修行,陪着他练习道术。那段时日真所谓白驹过隙,流年似水,刚摘了开花的蒲公英,手上还留着蜜柑的芬芳,檐下挂着的冰凌还老长老长,眨眼,又是冬去春来,叶落花开。以为就此生便都如此,他无而无求,早已是心满意足,只是切世事往复终会有结束的时候,任谁也逃不开,任谁也避不了。
忽有日寻不到狼的踪影,却在师父房外听到他在嘱咐谁,好生看紧了被囚于后山洞|岤内的那只狼,要将他元神打散后面的话也顾不上听,也不知道狼究竟做错了什么,虽然他是妖精化身,但从未见他危害于人。想到师父要将他元神俱灭便是难过,于是偷溜到后山趁人不注意将狼放走,为此他被师父甚为严厉地责罚了通,并被禁足后山思过三年,直至师父将太清观掌门位交由他时,方才知晓自己直视他为友,却是厢情愿,原来对方另有目的
狼走了之后便再没出现,日子又回复到当初的平淡与单,再没人陪他修行,也没人为他讲解经文,榕树上的小麻雀仍是常常掉下来,只是再没人抱他上树送它们回窝。后山的蒲公英开了谢谢了开,漫山遍野纷扬的花絮里,那个身灰青道服的少年个头年高过年。他学会了御风,学会了结印,学会了几乎所有上乘的道术,遁天入地易如反掌,年纪尚轻已能独自蘸坛作法驱妖降魔。
年又年,字巾换做了莲花冠,称呼他为师弟的人都改口叫他掌门,道行修为早已踏入上乘的境界,只是心里某处,却因着某个人的离开而永远空在那里,喜悲,皆因那个人的消失而沉淀淡然,再不起波澜。只是偶尔的,在夜深人静残梦萦绕时,会莫名地忆起那段遥远而美好的日子,那时候和风如煦,日光正好,后山片青草葱郁,有人教着他童谣。
灵山客,灵山客,
独自去游天上月。
本带上花朵,
无奈山上百花谢
灵山客,灵山客,
舍身忘情情益烈。
不闻雄舟从君走,
唯见潮起潮又落。
25
灵山客,灵山客,从此相伴唯黄鹤。昔日良弓和骏马,至今无人能骑射
”君房君房?”?!
季怀措的声音将他魂游天外的神思唤了回来,张君房略有愣,随即抱以歉意笑,”都是些陈年旧事,让季公子见笑了。”
季怀措摇了摇头,捡了根树枝挑了挑那堆火,”若是你那位故友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于你你会怎样?”
张君房抬眸看向季怀措,脸上是那种见不到任何表情的平静,缓缓地语气漠然地开口,”君房早已不当他为友,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觊觎紫魂珠的妖孽,若敢有所作为,君房定叫他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啪嚓!季怀措手抖,手里的那根树枝折为二,意识到张君房正看着他,便顺手将树枝丢进火堆里,起身拍了拍衣袍故作镇静地挑开话题,”我们要想办法出去,不然恐怕杨义他们可能会闯阵救人。”
张君房点点头表示同意,而后看向天际,手臂招,那柄桃木剑不知从何处飞了回来,想是先前两人被洪水卷走时起被冲走的。手指在古朴深润的剑身上轻抚而过,剑身微颤,嘤嘤作响。
”君房,你准备怎么做?”季怀措不无担心的问道,凭他现在的状况,就算恢复真身也不定能使多少法力,这阵又委实诡异得出奇,真假虚实难辨难分。
张君房手臂绕,将剑挽于身后,从怀里掏出紫魂珠,暗暗念咒解了施于其上的结印,催动法力,便见他浑然身笼了圈篮紫色的光晕。
”我也看不出这阵式的来路,不如——”回头,笑辗然,”硬闯出去!”
”喂!别”
还来不及阻止,对方已经执剑而起,身形轻盈,矫若游龙,便见他左手掐决划出道符咒结印剑身,随之撩臂挥,霎时剑气缭绕带着声尖锐厉啸破开暮霭直透九霄。罡气震空,天地间惊雷乍响,仅仅眨眼瞬已是乌云拢聚烈风狂乱,紧接着几道赤色的电光劈了下来,只听几声贯彻天际如海啸狂澜的巨大声响,时间,地裂山倾,地火喷舞。
季怀措呆愣地看着眼前片天地不分的地狱火海,不禁倒吸了口气,心里凉半截,这紫魂珠落在他手里,不知是幸与不幸?
愣神间,张君房已身形拧,落回他面前,面对眼前的惨烈竟是露出颇为满意的表情,”山石,草木,皆都为布阵所用,通通破坏了,看他凭地拿什么来用。”
季怀措心里再凉半截,安慰自己,这不是乱来,是计策,是计策
眼见着火势凶猛,地动山摇,就连他们脚下也开始剧烈晃动,站立不稳。洪水翻卷,火山喷发,流萤般的火球自天而降,接着又是声震天绝响,他们所站着的山崖也开始崩裂沉陷。
张君房转过头去看向季怀措,”季公子,可信得过君房?”季怀措被他问得愣,张君房紧接着又道,”有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知道季公子是否同意?”火光灼灼,映着他的眸清似水,却是分外的光采摄人,袍袖猎猎,发丝飞扬,宛若青莲,身仙气焕然。
季怀措眸子泛着光,随即笑道,”若是和你起,纵使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说罢,勾手牵住了张君房,十指交错,彼此的体温掌心间流转,张君房倒也没有反对,抿起嘴角不着痕迹地弧了下然后点头。
天火堕,地陷落,声长啸,两道人影自崩裂的山崖上飞身而下。
风在耳边呼呼掠过,掌心里切切实实传来的是那个人微凉微温的热度,如他的性子,沉静似水,恬淡尔雅地面龟裂沉陷,形成个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窟窿,火舌如柱,炙热逼人。将要坠入进那黑洞时,季怀措回头看了他眼,那张清俊绝尘轮廓秀挺的侧脸,此刻神色坦然,眉角微扬
君房
若是无法逃出生天,我也甘愿了。
然后眼前黑。
26
先是咕咚声,然后又是咕咚声,紧接着是某人出气多入气少的声闷哼,黑暗中微光闪。
”雷霆”
”别!君房!别——是我!”
那点微光晃了晃然后熄灭。
”这是哪里?”张君房问道,同时努力着让自己适应这乌漆抹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不知道”静默了片刻,而后季怀措不干不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君房,你能不能先起来?”
”啊?”张君房伸手摸了摸,手下温软的触感告诉他,此刻他正坐在季怀措身上,忙不迭地起身然后略有歉疚地主动将季怀措从地上扶了起来。
兹啦,团黑暗中亮起了个光球,眼前下清明起来,两人都站在原地不敢妄动,感觉像是在营帐之内,但是地上似乎画着类似罡阵之类的图案,看起来又像是法坛。
”呵呵呵!”
蓦得阵阴冷笑声,将两人都惊了跳。四周唰唰唰地相继亮起蜡烛,使得能看清周围的布局以及来人。地上画的是北斗罡咒的罡阵图,阵图之上横竖错落地摆着小巧而精致的山石模型,更有流水潺潺,绿树成荫,俨然方天地。
莫不是之前就是被困在这之中?
张君房在心里暗暗猜测,视线向上,入眼的是件道服的下摆,和他身上那件样的颜色,样的纹理
看着眼前的人,他贯平静无澜的脸上竟是露出惊讶之色,眸子越瞪越大,动了动嘴唇然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唤了声。
”天房师兄?”
来人轩眉朗目,清秀俊伟,顶作髻,头戴星冠,看起来比张君房大个五六岁,法服飘逸,似仙似神。他轻弧了下嘴角,声音清朗而温淳,”没想到小师弟还记得师兄实在难得。”
张君房轻颤下,眼神征愣地盯着面前之人,显然内心的起伏远不止面上看起来得这般平静。而这切,皆都没能逃过季怀措的眼睛。
他知道张君房是那辈弟子里年纪和辈分最小的个,但是不知为何深得他师父的宠爱,道学法术皆由他师父手教导。张君房小时候虽也有少年心性,偶尔顽劣调皮,但冷清淡漠却是天生,除了和他以及他的师父在起,鲜少见他和其它师兄弟们有来往。故而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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