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迹部景吾却感觉对方朝自己走过来。
他似乎听到对方骂了一句。
——该死的阴阳师。
对方停在他面前了,可是迹部景吾却什么都看不见:“你是谁?”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冰冷的爪落在他的脖子上,锋利的那面和皮肤轻轻一接触,就划出了一小口子,慢慢的流出血来。
对方似乎舔了一下手指:“多么鲜美啊,你们几个应该就能够摆脱这个东西了……”
迹部景吾脸色一白。
再怎么镇定,他也从来没经过这种事。
不需要再去问这个女人说的“你们几个”到底是要拿去做什么,对方的目的显而易见。
拿自己的血当补品喝,不就是想把他们这些人全部吃掉吗?
迹部景吾心里一瞬间闪过很多东西:他想他自己现在绝对不能死,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去做,全国大赛的冠军,父亲的嘱托……还有阿巧,遇到这种事的话,即便胆大如她也一定会很害怕的吧。
他有些庆幸,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自私。
还好,阿巧不在这儿。
手上的力道不知为何忽然松掉了一点,迹部景吾捂住脖子上的伤口,慢慢缓过气来,其他几个男生想过来却又动弹不得,他们的身体被无形的气流缠住,无论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出。
对方的意志似乎有所松动,迹部景吾放低姿态,诚恳相求:“不管你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你能放了我们,什么我都答应。”
他说的是“我”,而非“我们”。
“部长!”
“迹部不要!”
几个男生齐齐叫起来,却还是苦于身体被缠住,脸上一脸恶相,冲着空气喊叫:“绑住我们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就冲着我们来!”
还没等那团看不见的空气开口,迹部景吾先行出声呵斥:“通通都给我闭嘴!”
女人笑了笑:“你倒是聪明。”
“我喜欢聪明人。”
这话听着似乎有一丝转机,迹部景吾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她又说:“聪明人的滋味一定比蠢货的滋味更好,虽然不能放过你们,不过你可以选择,谁做第一个。”
迹部景吾平静的说:“那就我吧。”
他的话一出口,其他几个男生立刻发不出声音来了。
“好。”
“只不过在临死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沙哑的嗓音回答:“不算。看在你的血这么稀有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好了,你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不过,为了防止你拖时间,只准问三个问题。”
迹部景吾也没有再讨价还价:“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这里是真实还是梦境?”
“这里是镜妖创造出来的镜中世界,进入这个世界的是你们的灵魂,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颠倒的。当然,如果有镜妖目标者之外的人出现,他们的个性也是完全颠倒的,只是你们没有机会再见了,下一个问题。”
“我在这里死了,现实躯体怎么办?”
“躯体什么的东西,不过是一座可以操控的肉·体罢了,没有了灵魂产生的意识,他们不过就是一具空壳,也就是你们人类说的植物人,或者,脑死亡。”
冰凉的手缓缓抚上迹部景吾的脖颈:“最后一个问题了,是不是想问怎么死的?这个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迹部景吾轻声:“你是谁?”
空气一瞬间凝滞了。
趁这两三秒的空档,迹部景吾凭着对声源位置的判断掐上对方脖颈,又迅速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向面前的空气,血气一沾染眼前的空气并没有落下去,而是黏着在了什么东西上一样。
一张脸迅速的显形在他面前,这是一张完全非人的脸,即使有着人类女人柔和的轮廓,可上面布满了金色的细鳞,密密麻麻的覆盖住了整张脸,看着令人头皮发麻,身体生寒。
这张看不清什么五官的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竟敢……”
红色……红色……
在这里!
在迹部景吾感觉空气被割裂的一瞬间,他同时也找到了对方脖颈上那片细小的红色鳞片,再无犹豫的伸手一扯,瞬间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涌入了身体。
女人不可置信的捂住脖子,摸索了一阵发现那片鳞片已经没有了:“怎么会?”
迹部景吾举起鳞片,跟脑海里沉沉响起的男声缓缓吟诵:“开天门,闭地户,留行人,塞鬼路,穿鬼心,破鬼肚,吾行一步,何神敢当,吾行二步,海水漂洋,吾行三步,殃灭消亡,吾行四步,神避鬼灭,吾行五步,伏尸孽鬼,一指他方。”
念出来的话似咒,有天然的力量。
女人想方设法要阻止他却毫无办法,只能任他念下去,镜中世界随着迹部景吾念出来的咒开始崩塌。
他念完,一口吞下手中的鳞片:“绮罗。”
一丝极其隐秘的,微妙的联系从身体里冒出来,主动回应对方,她连连后退:“闭嘴!”
迹部景吾抹掉唇边的血,笑意微冷:“妖怪的真名是不可以被人得到的吧,我已经得到了你的真名,如果我把它交给阴阳师会怎么样呢?”
绮罗不怒反笑:“好啊,你可以交给他们。”
看来对方的软肋并不是名字,而是被自己吞下去的鳞片。
迹部景吾心下了然,自己怕是得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不然以这个妖怪的脾气早就把自己杀了,哪里还能跟他扯上这么多。
“把我们放了。”
迹部景吾命令,然后看着对方一挥手几个男生都恢复了行动力。
绮罗不太甘心,可是心里已经挣扎起来。
她恨恨道:“等着吧……”
镜中世界彻底崩塌,还来不及用鳞片要挟对方说出其他的事情,迹部景吾忽然在自家床上睁开眼。
转头,半瓶香槟还在桌上。
他从床上下来,站起身,头发还湿漉漉的没干,身体上也搭着一块毛巾,看来才入睡那么一会儿。
克服了一下对镜子的反射性恐惧,迹部景吾站在镜子面前,脖子上的红痕瞩目。
电话响了起来。
“迹部,我是尅А!?br/>
***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中文念起来有些绕口,尽管汉文课成绩是满分,但是口语和书面语还是有差距的。
听着迹部景吾有些拙劣的复述这一段,土御门清河很快就给出答案:“系中国唐时的李贺所作,名为《苦昼短》,虽然记不太清,而且……有些地方发音不太准,不过应该就是这首诗词无疑了,含义吗?倒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中国古代有很多人都喜欢把文人墨客的诗词改编成曲谱,这个倒和妖鬼或者阴阳术没什么关系。”
迹部景吾陷入思绪:这是凤长太郎在醒来之后打电话告诉自己他听到的声音,因为他是音乐特长生所以才对这段旋律和腔调敏感。
还以为是什么独特的阴阳咒语,莫非绮罗还是个什么有闲情雅致背唐诗的妖怪么。
唐诗……迹部景吾问:“有什么妖怪是唐朝或者唐以前的,脸上覆满了金色的鳞片,眼睛是黑色……中国那边的妖怪?”
土御门清河看了他一眼,似有嘲讽:“迹部君难道把我当成了妖怪百科大全不成,这世上的妖怪神明何其多,日本号称有八百万神明,光是这八百万神明我都记不清,更别提其他国家的妖怪。”
迹部景吾默然,却又听见土御门说:“就算用谷歌,只有这两个特征也搜不出什么。”
听上去像在开玩笑,不过两个人都没笑。
土御门说:“迹部君再想想吧。”
他想了想,复述回忆:“金色的爪子,特别的锋利,隔着空气这么一抓,地面也轻易化成了齑粉。”
土御门沉思了一会儿:“有一种妖怪倒是和迹部君说的颇为相似,不过那只存在于传说中,在日本存在之前就已经存在,历史悠久。”
“什么?”
土御门清河解释:“金色,也就是明黄色在中国古代为帝王之色,一般人绝对不能用,用了就是死罪,至于皇帝为什么要用金色,则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真龙天子,而龙的爪子正好是金色的,金色又象征着强大纯粹的力量,一般的精灵或者妖怪,根本就不可能拥有金色的爪子。”
龙。
迹部景吾记得东方龙不是邪恶象征:“既然被皇帝当作自身象征,龙不应该是神明吗?”
土御门清河说:“那你就当皇帝崇敬的是那条当神明的龙就好。”
“一念成神,一念入魔,龙天生而为高贵的神明,却也有可能因为一己私欲,或是犯下杀戮堕落为魔。”
“弑神者,他血缘相系的所有族群将会受到天谴,坠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可是一旦神变成了魔,皆得而杀之。”
迹部景吾心忽然提了起来,土御门清河不冷不淡的问:“迹部君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谢谢。”
走到门边,他又忽然回返:“镜妖是不是已经死了?”
土御门有些意外:“没错,你怎么知道?”
这问题问的有些突兀,之前土御门清河也并未告诉过迹部景吾那是镜妖。
“是你杀的吗?”
“或许吧。”
土御门清河看着他,忽然笑了:“迹部君看上去真是心事重重啊,你心里还有问题吧,你想问我什么。”
“妖怪,都是坏的么?”
话出口,迹部景吾就知道这个问题问的着实唐突,对方是阴阳师,职业就是和妖怪作对,问妖怪好不好简直就是在挑衅。可是土御门清河也没生气,点了点头:“迹部君有这种思考难能可贵,妖怪自然不都是坏的,就像人一样,你能说人就一定全部都是好的吗?好坏是不以族群而分的。”
这似乎是在为妖怪说话,不太符合阴阳师的身份,土御门清河绕过桌子,走到迹部景吾面前把校服袖子捋上去,露出洁白的手臂。
迹部景吾倒抽了口气。
上面有一条长长的疤痕。
从手肘一直延伸到了手腕,几乎要把这条手竖切着撕裂,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疤痕还泛着青黑色,看上去凶险不已。
“在我还年幼的时候,我救过一只镰鼬,或者,你也可以称它为妖怪穷奇。它躺在水边,受伤很重,我看不过去就把它带了回家,每天悉心照顾。”
“等它伤好的那一天——”
土御门清河话锋一转,不露喜怒:“那只镰鼬用它的镰刀狠狠的朝我挥过来,如果不是那时我摔了一跤,它那一刀就会把我的头颅斩下,阴阳师的血气对于妖怪来说是大补之物,而我虽然没死,却落下了这条疤痕。”
“我后来理解平安时期的茨木童子为什么选择不生长出那条手臂,他是要记着,记着自己被斩掉手臂的耻辱。我也一样,我也留下了这条印记,提醒自己,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或许一般人对妖怪怀有好意,就像那些雪山雪女的爱情故事,美丽,忧伤,蛊惑人心,普通的人可以向往甚至相信妖怪,可我不行,阴阳师绝对不能相信妖怪,只要万分之一的可能,那就意味着他们会丧失性命。”
“迹部君,你要用自己的命,或者朋友亲人的命去赌一个妖怪可能的好吗?”
土御门清河起身送客:“劝你三思后行。”
迹部景吾觉得嗓子发涩:“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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