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是他啊。”
张佳木点了点头,笑道:“他是急脾气,大约你吃了他亏吧?”
花厅这里全是大人物,而且是张佳木最坚实最要紧的班底,当此会议之时,自然曹翼会叫王增等一会儿,而王增纵骑前来,必定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所以彼此争执冲突起来,曹翼这个老实人大约是很吃了一点儿亏。
“无妨,”曹翼倒漫不在乎的样子,只是道:“只要讲规矩,下属吃点儿亏也没什么。”
话音犹未落,倒是听到二门附近王增骂道:“让开,我和你家主人相识相交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接着便是推搡的声响,再看时,却是王增自门昂然直入,却不是平素穿着的文士衣衫,而是换了一身玄甲,头上一顶樱盔,大红斗篷,他身量个子也很不矮,腰间佩刀,手中提着马鞭,行走之时,马刺锵锵直响,看着倒真是英武非常。
这一瞬间,有人突然道:“王小舍人这样子,倒是和他祖父年轻时有点儿像。”
说话的是范广的部下,一个五十来岁的都督佥事,大约曾经在几十年前跟随过靖远伯王骥,所以有此感慨。
“住嘴。”
范广横他一眼,低声喝道:“瞧你的热闹,没事不要出声。”
眼前气氛确实尴尬的很,胡乱出声,确实很是不智。
“佳木……”远远的,王增看到张佳木,便开口叫出来。
“好,你可来晚了。吃了没有,没有我叫人去准备。”
“我是有事……”
“好,我知道,我知道。”
张佳木携着王增的手,两人确实是极好的朋友,这动作也是很自然熟练,徐穆尘也迎上来,向王增笑嘻嘻的道:“怎么今天这副打扮,倒是好杀气,好威风。”
“实在是……”
“好,我们里头说去”
王增每次要开口,都是被人堵了回来。他也是聪明人,当下便识趣闭口,只是一张俊脸板的铁青,一看便知道是有要紧而又极为恼怒的要紧事。
这副模样,自然不便到人多的地方去说,当下就是由年徐二人簇拥着张王二人,四人一并离开,张府下人自然也识趣,一路回避,由着四个走到一座南北相座的院落前。
这里却是张佳木的卧房与小书房的所在,不是极亲近的客人不能至此。
“王兄,”到了这里,徐穆尘却是变了脸色,低声怒道:“大人现在是何等身份,你若是团体中人,自然知道尊重,如不是团体中人,也该自重。”
年锡之也道:“是的,虽是至交好友,彼此就该留有余地,王年兄今日表现,实在是叫学生诧异莫名,不知所以。”
张佳木心中想说的话,自然有这两人帮着说了,他自己倒是一脸淡然,只向着王增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气成这样?”
被几个好友斥责,王增脸上怒气更盛,他索性大喝一声,上前一步,抓着年锡之的领口,怒道:“瞧吧,这就是我的好朋友,读书十年,我不知道你为的是什么?”
“修身,治国,平天下。”年锡之面色苍白,语气却是坚定非常:“我在这里,自然就是扶助大人,大人是国之重臣,我帮大人就是为了济民治国,这有什么错?”
“好,说的好。”王增连声冷笑,道:“外面乱兵成片,不知道有多少人惨死刀下,横死沟渠,你却在这里大言不惭,我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厚的脸皮?”
“王增,过了”张佳木听的也是大怒,喝道:“你是不是喝了酒来的?怎么满嘴的胡说八道,简直是不成体统”
徐穆尘在一边劝道:“抓或杀的人,都是曹石党羽,彼辈党结同心,祸害天下,抓一些杀一些,也是大人铁腕处之,不得不然。岂不闻,一路哭不如一家哭?”
“道理就是这样。”张佳木面色也变的冷峻:“王兄如果见不得人哭,那也只能罢了。但我要事先声明,不管如何,抓捕乱党,杀一批,关一批,流放一批,这是既定之事,不论是谁,都无法阻挡我这么说。”
“真是好杀气,好威风。”王增面色痛苦,但语气却也是十分冷峻,他道:“诸位都是大人,国朝重臣,年兄父子一个为尚书,一个将来也差不到哪儿去。所以百姓疾苦都可以不放在心上了,至于佳木,当年为百户时,坊中安然,对百姓绝不真正马蚤乱,家祖父说,锦衣卫官都能如佳木那样,京城不知道要太平多少现在好了,一个个都功成名就,人间疾苦,百姓死活,都浑不和列位相关了。”
“你这是屁”年锡之向来温文儒雅,很有文士风范的一个人,和其余的锦衣卫中的文官不同,他应该是文士风范最足的一个,此时也是红了眼,向着王增骂道:“九城之中开的粥厂你没瞧着?咱们刚刚议废崇文门税关,安定市面,抚恤百姓的时候,你在哪儿?冲过来汪汪一通最是容易,可无济于事,王年兄,你实在叫人太失望了。”
一席话却是骂的王增哑口无言,虽然还是面色难看,那一股疯子一般的盛气却也是消失不见了。
“好了,说正经的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张佳木也早就冷静下来,他已经知道,在自己和王增面前有一道深深的裂痕和鸿沟已经产生,想去弥补已经无补于事,眼前的当务之争,就是弄清楚王增所说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兵乱了”王增脸上似悲似喜,喃喃道:“昨天半夜起,乱兵四处杀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为。原本我亦不信,因为是你带的兵,我不相信军纪会败坏,可登高一看,到处都是火把,九城之中,不少地方听到妇孺的哭声。后来家祖父说,军队实是凶器,不好生控制,就一定会出乱子。所以圣人才说兵者不祥要慎用……后来我带人出来看看,路上就遇着三股乱兵抢掠,看我们束甲持兵,然后才平安过来,可我亲眼看到有乱兵强犦女人,叫我给驱散了,还有乱兵杀害良民,然后把首级归在斩首的武官那边,这是杀良冒功至于那些兵枪尖上,肩膀上,到处都是抢来的金银珠宝,佳木,半夜时间,京城百姓被苦害的狠了”
“情形不会如此严重吧?”
张佳木面色苍白,道:“我倒不大相信,我这里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你这里谁敢乱来?”
王增冷笑一声,道:“确实也不是到处都乱,为祸最厉害的是正南附近的几个坊,听说是孙锡恩的部下多些,锦衣卫的军纪坏些,幼军的军纪要好些。不过,佳木,如果不赶紧阻止,幼军也跟着乱起来,阖城百姓的苦楚可就说也说不清了”
在场的人,无不被王增的话所震动,尽管大家已经隐然划清阵营,彼此对立,但无论如何,王增所说也令得张佳木等人极为震惊,而在张佳木而言,则是极为震怒
“来人”张佳木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道:“叫孙锡恩滚过来,叫锦衣卫所有的指挥都给我滚过来”
待孙锡恩等人到来之后,却见张佳木怒喝道:“你们全部给我上街,持我的令箭,杀人者斩,抢掠者斩,j滛者斩,扰民者斩,逾午时不归队者,斩”
第51o章 众星拱月
“大人,”孙锡恩面色惨白,他带兵的手法就是宽纵恩结,所以部下中不少军纪很差的人,但因为能力很出众,所以孙锡恩都容忍下来,并不去认真管束。此时张佳木斥责,这一次他的功算是白立了。不过,这倒也不妨,他只是问道:“那么,抓捕曹石余党的事怎么办?”
“也差不离了”张佳木尖锐地道:“再抓下去不过是些小鱼小虾,除恶要务尽,不过他们也算不上什么恶,没抓的就算了”
“是,那下官立刻就去。”
“嗯。”张佳木情绪平复下来,盯了孙锡恩一眼,挥手道:“不要拖拖拉拉的,用你的手段去放手施为。”
“是”孙锡恩咬牙应了,给他丢脸的人会落到什么下场,在场的人都是面露同情之色……想来会很惨吧。
领了令箭之后,孙锡恩便带着自己的部下辞行出府。留给他的时间很紧,入宫之前,张佳木要听到九城安宁,所有部队都归营房建制的消息。
为了配合他的行动,任怨的缇骑派了周毅过来,内卫也来了一个指挥使,京营之中,范广派来一位都督同知,各方各面人都到齐了,孙锡恩一脸凝重,沉声道:“走吧。”
周毅却是神色轻松,上马之时还向着孙锡恩道:“小王公子可真厉害,敢那么咱大人叫板的人,也不多了吧?”
那个内卫的指挥吐了吐舌头,也道:“可不是,你们瞧他进来时的那样儿?”
周毅道:“还不是因为他也是驸马,祖父又是靖远伯咱大人当年起来,也是靖远伯的拉拔,有这几层关系,看那小子狂的那样。”
对王增,大家都有点说不出来的敌意,他已经从锦衣卫里破门出去,但皇家对他的信任似乎还在张佳木之上。
其实不外乎就是大小相制的大明皇帝驭下的祖传活计,用王增的“小”来制张佳木的“大”,就这一层而言,其实众人心中都是明白,这会儿说出来的,不过就是牢马蚤罢了。
“哼,不必说了,”孙锡恩冷笑一声,道:“王增说是因为乱兵马蚤扰百姓,也激怒了大人。其实不过是受人怂恿,不想大人铲除异已的事做的太顺手罢了。大人发作我,叫我们去平复秩序,也是卖老靖远伯一个面子,想想看吧,大人是重情重义的”
“是的,”周毅听明白了,不觉发自由衷地道:“大人重情重义,确实是难得之至。”
“可不是么。”
孙锡恩策马向前,又道:“不过人家要利用他,大人也不是不明白,反正大鱼大虾都抓了,也不在乎这么点儿,不过,既然这么撕破脸皮,以后自然就大家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快走吧。”
提起动手,周毅就是个疯子,他笑道:“上头的事上头决定,咱们掺合这些干什么?老孙不是我说你,你就是想的太多了……赶紧走吧,我要看看,我的部下有没有不长眼马蚤扰百姓的,斧子虽快,还没见过自己人的血哪。”
“肯定会有的。”孙锡恩面色阴沉,摇头道:“人性,是最最丑恶的东西。大人要施恩之前,正好是咱们这些部下作恶在先,恩威并施,有威,才有恩啊。”
“什么云山雾罩的,咱不懂,不过,为祸百姓的,必斩无疑。”
“那是自然,走吧”
一行人如狂飙猛进,没一会儿就消失在残雪未尽的长街之上。
……
“如何?”
上朝的时间已经到了,一路行来,但见市井安然,虽然还没有大胆的百姓敢出来,但那种安宁静谧的气氛倒是能感受的到。
张佳木偏过脸去问王增,道:“市面安然无事了吧?”
“是,”王增面露苦笑,道:“可惜晚了一些。”
“那也没有办法。”
张佳木不露声色的道:“做大事没有办法一点儿不波及别人,现在这样,已经算是不坏了。”
“但愿不要有下次吧。”
“你这话说的更奇了,为什么还会有下次?”
王增噎了一下,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黯然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来。
在长安街两侧,商家铺子和坊门的门首上到处都挂的首级,残雪未尽,前两天凝固的鲜血尚且没有消融,事隔数日,倒又是添了不少新鲜的血痕出来。
从长安左右门分开鱼贯而入,天色已经大亮,而且是个晴天,太阳晒在人的身上,暖烘烘的甚是舒服。
只是所有的朝士数百人,心情却是各异,有的从容,有的淡然,也有的迷惘不安,还有一些是惊恐害怕。
至于张佳木身前四周,虽然是一群胜利者,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能是王增的到来使得大家欢喜的心情打了一个折扣,也可能是因为要入宫面圣,要对即将到来的封赏有一个现实的期许,或者成功,或者失败……在这种情形下,很少有人能真正高兴的起来吧。
等时辰一到,五凤楼上的钟鼓便一起响起来,接着就是左右门大开,朝士们分别按品级,朝冠朝服,鱼贯而入。
到了奉天门前的广场上,亦是没有人东张西望,虽然今天纠仪的御史自己就心不在焉的样子,但敢于违规的朝臣也是没有几个。
城中杀戮了两天,不知道多少人的人头落地,刚刚在上朝途中,还有锦衣卫的官员持令捕杀那些违令不归营的校尉和士兵们,拿到了就是就地砍头,鲜血蓬勃迸发,正好是与升起的朝阳遥相呼应……
总之,在一天的早晨,看到这样的杀人场面,还有看到城门坊门市面上到处悬挂着的人头,心情想要从容淡定的,还真不是一般人。
“李大人,”站在李贤身后的自然是执掌国子监而入内阁的彭时。比起一脸从容的李贤,彭时的脸色就难看了许多,他向着李贤轻声道:“一会皇上必定会嘉奖功臣,张佳木是首功,如果封赏过度,我等该不该说话?”
“自然是缄口不语。”李贤脸上露出一丝厌恶,似乎很讨厌对方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很有耐性的向对方解释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彭大人想把自己和吾等都放在火炉上烤么?”
“那就这样看着权臣坐大?”彭时大为惶急,很冷的天,居然额角见汗。
“且再看吧,暂且是无能为力了。”
“姓张的看似忠忱,其实也是跋扈嚣张,从这几天就能看的出来,如果吾等不言,吾恐会有不忍言之事。”
“这倒不至于,”李贤大为摇头,道:“皇上对他有知遇之恩,况且还有很多麻烦在,他并没有真正的一家独大”
说到这儿,李贤也是面露坚定之色,向着彭时缓缓道:“此事可一不可再,京师之中,居然杀伐数日,侯伯和一品高官可以不请旨就诛拿,成何事体。此事,绝不可再有下一回。”
“那该如何行事?”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李贤面露微笑,也露出一丝和他平时风范不符的阴谋味道:“此子平时善得人心,所以是多助。今突然到如此高位,人皆有嫉妒之心,况且,也不容他一家独大,皇上,太子,也会有提防之意。”
说到这,他已经觉得谈的太深,虽然四周全是文官,而且很自觉的让开一点距离让他和彭时密谈,不过李贤还是觉得可以就此打住了,他微微一笑,又道:“可能他倒霉的日子就快到了,盛极必衰,就是这个道理了。岂不闻,细雨润物无声,虽不狂暴,却可以使天下尽被润泽?吾辈行事,不必操切狂易,从容着手,更易收功啊。”
说的很玄,以彭时的脑子是不大了解,好在他向来是紧跟着李贤,李贤如何他便如何,所以当下只是频频点头,笑道:“好的很,那么,一切听老先生安排就是了。”
“岂敢,同心戮力,共为吾皇开太平盛世,此乃吾辈读书夙愿,又何必说跟随谁呢。”
“是,学生失言,哈哈。”彭时擦了一把额角上的汗,与李贤相视一笑,却是一起微笑起来,被他们的笑容感染,原本有点儿惶恐害怕的文官群体,立刻也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各人都是低声谈笑起来。
这么一弄,纠仪的御史倒是忙碌起来,在这巍峨的宫殿群下,随意说笑走动,吐痰咳嗽,衣帽不整等等,都要由他们记录在案,然后报请都察院根据律令来处罚犯制违规的官员。
只是,是否敢记录李贤和彭时,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了。
文官班次如此热闹,而平时一样热闹的勋臣和武官班次却是一片死寂。向来带头的石亨没有了……他的首级已经奉圣命挂在了正阳门首,今天城门开禁,将会有数以十万计的人群涌向那里,去观赏忠国公的首级。
太平侯兄弟没有了,他们的首级分挂在东西两便门。
施聚、董兴等人也消失了。
超过十五以上的公侯伯爵消失了在班次之中,超过五十人的有资格上朝的武官也没有出现在他们该站的地方。
现在,除了英国公等勋戚之外,就是张佳木昂然而立,而在他身后,范广、陈逵、程森等高级武官分次而列,如众星拱月一般,将这位今日朝服梁冠,更显英伟不凡的青年大人物围在了当中,今日的主角,无疑就是这位在这一场交杂着血与火的政争的胜利者
第511章 酬功
净鞭响起,皇帝仪驾自深宫逶迤而来。
众臣自然是跪拜如仪,待起身后,皇帝却并没有循例问各部和卿寺有无本章奏上。
深遂的目光扫视群臣,但最终,只能停留在张佳木身上。
“众卿”皇帝站起身来,感慨由之的大声道:“曹吉祥与石亨等谋反,今已经被彻底铲除,国家无事,社稷无事,全是张佳木之功矣”
“臣,惶恐死罪”
张佳木出班而跪,去朝冠而俯首,大声道:“事起仓促,臣未经圣命而擅诛国家大臣,还请皇上恕罪。”
“他们算什么国家大臣”皇帝也颇为愤怒:“国家待石亨何其厚,而石亨报国何其薄也今已经伏诛,不仅首级要悬于京师城门,还要传首九边”
“是,此逆贼该得之报”
“唔,”皇帝颇具威严的点一点头,又道:“曹吉祥亦为逆首,内阁、刑部、大理寺合议其罪何如?”
昨天皇帝已经有严令,今日朝会前就要处置曹吉祥,所以叫刑部和大理寺卿、少卿一并到内阁会议,由阁臣主持会议来定罪。
当然,谁也不会老实巴交的去按律慢慢来审,曹吉祥刚押到内阁,还没说一柱香功夫的话,罪名就定了。
此时李贤出班而奏:“皇上,议定了是谋反的罪名,处分拟定是凌迟,何日行刑,刑部预备是在今日或是明日,何时行刑,当由圣裁。”
“何必还叫他过一夜?”
皇帝声音冷峻地道:“就定在今日行刑,也不必押赴西市了,就在午门前行刑吧”
“这……”
李贤面露难色,在场群臣,也都极为诧异。
所谓推出午门问斩,实在是民间的谣传,向来行刑都是在西市,后来清朝改在了菜市口,距离也相差不算太远。
四岔路口的广场,地方大,四周空旷,便于戒备,行刑前后的布防什么的都很方便。所以京城行刑,向来就在西市的路口。
至于午门,则是廷杖大臣的地方,皇帝一声令下,太监监刑,锦衣卫行刑,就在午门外打屁股。刘谨之前,打屁股不脱衣服,还留面子,后来就直接剥了官袍打,刚刚还是负天下责任的国之大臣,转眼就能按在地上剥光了打,所谓的刑不上士大夫的传统早就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民间传言,往往失实,午门只是打屁股的地方,后来传言失真,戏曲话本小说里就常有推出午门问斩的话了。
不过皇帝决定了,自然也不必因为这点小事而争执。况且,李贤在一瞬之间也是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他上前一步,问道:“请旨,是否允准观刑?”
“当然准了”皇帝怒声道:“着京中勋臣、亲臣、武臣、太监轮流观刑,凡俸在百石以上者,一律轮班,不来观刑的,自有国法处置”
皇帝这是有点儿不讲理了,但盛怒之下,却也没有人敢来劝谏。年俸在百石以上的就包括了所有的勋戚亲臣,还有武职六品以上的武官,悉数在内。
而很多人都听了出来,强迫观刑的,却并没有文官在内。
看来皇帝这一次对文官的表现还算满意,李贤和寇深等人临危不惧,而寇深也在告变诸人之中,同时,马昂协助平乱,也算出了不少的力。后来幼军和锦衣卫军纪有失控的迹象,在张佳木下令平乱之前,还是马昂在京城中四处灭火,所以,也算立功非小。
至于普通的文官虽然在长安街乱时四散逃走,但此辈手无缚鸡之力,硬叫他们也参加平乱,也是强人所难,向来豁达仁厚的皇帝当然不会怪罪文官了。
而文官至始至终没有参加到乱事之中,这才是皇帝最为激赏的地方
曹吉祥的命运在寥寥数语中就论定了,一个太监,不论是文臣武臣都不会喜欢他,太监的悲哀就在于此,皇帝信任的时候权力可能是无限的,但一定失去皇帝的信任,则眨眼间就会轰然倒下。
不象武官或是勋戚,又或是文官,彼此声气相连,倒霉落难时总有人援手,而太监却是人人喊打,后宫之中也没有道义可讲,一旦落水就是人人痛揍的局面。
“接下来,论功行赏吧”
皇帝在御座上来回走了几步,身后黄铯的宫殿群在阳光下散发着神圣的光彩,宫中积雪早就打扫干净,现在的皇帝又是恢复了沉稳自信,一切如常,庞大的帝国仍然有条不紊的在皇帝的统治下运作着。
哪怕就是赏赐,也是按他的意志
“内阁和五军都督府会议过了,锦衣卫臣张佳木有大功于国,当列为功臣第一等第一人,都指挥同知刘勇助守锦衣卫官衙,指挥使朵儿率众夷平曹钦住宅,断其后路、庄鸣、王勇守备宫城、吴谨、马昂、孙镗告变平乱、指挥使任怨、孙锡恩等率部平乱、幼军副将程森率部入城平乱、钦天监冬官正陈怀忠告变首功,如此等,可列为功臣第二等。其余将佐差官吏有功绩,不必一一列名,可为第三第四等,如何赏赐,人臣不敢擅拟,请陛下做主。”
其实明朝赏赐军功是有一定有规矩,按斩首,夺旗、登城等等,有一定之规,并不是随意记功授爵。
一直到明末,直到崇祯吊死之前,爵禄也不曾泛滥过,左良玉坐拥重兵,崇祯再三考虑给左良玉一个面子,激励他和张献忠死拼,也不过就是一个平贼将军,就这样,左良玉也是高兴的直窜。
后为爵禄泛滥,公侯伯满地走,总兵副将多如狗,王朝灭亡之象,也就是很显然的事了。
但这一次的平乱,也不能纯然按军功来算。
诚如皇帝适才所说,这是一场危及社稷和帝王安危的大乱子,造反的武官和军队超过万人,平乱用的两万余人,这么一场乱子就在京城之中,禁城之外,这是何等惊心动魄的一件大事如果赏赐不厚,又如何指望在将来再有乱事的时候,人人拼死向前,个个争先而斗?
至于如何赏赐,内阁和五军都督府虽然分了几等,但距离怎么赏,却在皇帝的心念之间。而现在众人最担心的,就是过份逾越之赏。
论起实权,一个张佳木抵整个内阁加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论起威望,李贤等人是拍马也跟不上了。
至于小英国公等诸家勋戚更是差的老远,根本没法儿比。
可张佳木的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现在就有逾份之赏,十年二十年后,张佳木犹是盛壮,皇帝可能换了两代,阁臣更是后生晚辈,谁能遏制张佳木的权力膨胀?
但有功不赏,也是万万不行。
皇帝面露犹豫之色,不过,也只是一掠而过,只过了一小会儿,他就向着张佳木大笑道:“卿这一次立功至大,朕都不知道怎么封赏是好了?”
“皇上拿臣消遣了,臣的一切都是皇上赐给的,皇上就是什么也不给,臣还能怨望吗?那是那样,臣还算是人么”
“有功不赏,朕也有失至大,所以赏还是要赏。”
“臣斗胆,倒是有求于皇上,皇上允了,臣就不要赏了”
“哦?”皇帝听出张佳木话中的意思,心头一动,问道:“那究竟你要什么?”
“臣斗胆无状,死罪死罪……”
“快说”
“臣请皇上赐婚,不必再等明年了。”
“这是为何?”
“臣是家中独子……”
“行了,不必说下去了。”
重庆公主今年刚满十五,按皇家赐婚的规矩还是略早了些,一般来说,公主出阁赐婚的年纪都是在十六七左右,当然,也有十四五的年纪就出嫁的,并没有一定之规。
按皇家原本的打算,是要调整好张佳木的权力范围,把京城大局调理清爽了,再谈赐婚的事也不晚。
正好,重庆的年纪不大,可以拿来当很好的借口。
然后又赐婚给王增,把嘉善给了王增,再大力栽培王增,彼此制衡,免得一家独大。
算盘是打的挺好,可惜,一夜事变,京城权力格局大变,张佳木一下子就灭了曹石两家,现在放眼京城,能够资格在张佳木面前大声说话的可也没几个了,剩下来的寥寥几人,加在一起的软硬实力都是远远不如张佳木,差的太远了。
格局变了,打算也得变。皇帝已经和皇后商量决定,在这一段时间里,只能以赐婚来抵销一部份赏赐,免得张佳木有功不赏则部下怨望,而有功全赏则难以制衡,要在这两点之间找到一点平衡,还真是一件颇费思量的事。
而且,皇帝也担心张佳木不服,这种心理很微妙。对张佳木,皇帝有时视若自己的子侄,有时也深感威胁太大,毕竟,此子现在手中的权力太重太重,而且是最为危险的特务之权和军权,这样的人就算是亲生儿子也不敢完全放心,何况是一个外人
如果处置不公或是不服,引起反弹,那可就真的难办了。
毕竟,曹石二人有张佳木这样的对头,可放眼现在的京城,谁够资格做张佳木的对头呢?
今日朝会之前,皇帝已经是愁肠满腹,自觉开口难,而如果张佳木不服,则收尾善后更加的难了
此时他看着张佳木,心中感慨万分,已经是颇为感动了
此子,倒也真不枉负他信任栽培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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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生日,晚上约了朋友吃饭,就更一章了。
第512章 封侯
“这么说,”皇帝自己解嘲似的笑笑,但看向张佳木的眼神已经温存了很多,他向着张佳木笑道:“还非答应你不可了?”
“臣大胆……”看到皇帝的脸色,张佳木面上也是露出笑来,在阶下伏首而叩,山呼拜舞道:“臣叩谢皇上圣恩”
“罢了,免礼起来”
皇帝很爽利明快的挥一挥手,向着群臣大声道:“张佳木赐爵为锦衣侯,仍着为掌左府都督、充宗人府令、锦衣卫掌印指挥,并着提督幼军总兵官……”
说到这儿,皇帝犹豫了一下,显是有话在喉,却又不大愿意出口。
张佳木是何等人?当下自然是知道皇帝的苦衷,连忙又是一叩首,大声道:“臣谢恩”
“呃……”
皇帝是有封赏还没有说完,那便是提督京营军务总兵官亦得由张佳木来担当。现在京营武官六品以上的几乎被一扫而空,只要是跟随曹吉祥或是忠国公、太平侯的势力,全部被荡涤一空。
这个处置皇帝当然要赞同,那伙武官图谋不轨,而且爆出皇家丑事,皇帝对他们也是恨之入骨,如果这几个厮们没有死,那自然也逃不脱诛三族并且凌迟处死再传首九边的处分,不这样,如何消得了心头的这口恶气?
荡涤横扫他们留下来的势力,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这一层,张佳木做的没有错,也不算过份。设身处地的想,就是皇帝自己,也会这么做的。
但去掉上边几人,还有董兴、施聚等侯伯总兵官在京营里的势力,现在三十万京营人马已经成为一个庞大的真空地带,没有有威望的勋戚或武官能够领得起这个重任。
给张佳木,势同养虎,不给,又无善法。
这件事自然就成为一个绝大的难题,好在,张佳木又一次及时出声,把这件事给遮掩过去了。
皇帝正疑惑间,却见张佳木又是一碰首,张口发声道:“皇上,大乱将平,人心需要安定,臣等有几件急务,需奏上圣裁。”
“好,讲来”
“第一,需任元老宿将执掌京营,以定人心。”
“卿可有人选举荐否?”一听这话,皇帝简直要用感激的眼神看张佳木了说话之间,自己的嗓音都有点儿发抖。
“臣举荐右府都督、骠骑将军、上护军范广为京营总兵官,范广是老成宿将,历任封疆总兵,亦曾经在京营为副总兵官,经验威望都是足够,虽年过五十,但身体康强,前因于谦之事被皇上贬落,现已经过了两年,范广早就悔过自新……”
“嗯,嗯,卿推举甚是得当,朕甚是欢喜。”
范广实在是不为皇帝所喜欢的,范广为辽东总兵官时,朝政尚在王振把持之下,因为范广生性强直,王振不大喜欢他,所以范广立功虽多,官也早就到了总兵,但勋阶却一直没有往上涨,而且也不得入朝。
后来是于谦为兵部尚书时才把范广从辽东调到京城来,和石亨一起镇守京城,击退也先,立功实在是不小。
景泰八年之间,范广为副总兵官,镇守京城,多次巡视边关,是于谦的得力助手。
这么一来,皇帝对他就更加不喜欢了。
范广是都督副总兵官,勋阶只是正二品,这一点就是明证了。
不过现在张佳木的提议再恰当也没有,人选也是再合适也没有。范广就算和张佳木怎么有私交,怎么亲近,可他是为大明世代效力几十年的老臣,而且政治上的盟友是于谦,这样一个人,威望够了,忠诚也信的过,实在是缓冲时间的最佳人选了
“范广加抚义侯,掌右府都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提督京营军务总兵官……”说到这,皇帝犹豫了一下,接着还是道:“京营分为十二团营的事,由范广和五军都督府并兵部合议,拟定上奏”
现在这局面,把三十万京营拢在一块殊非明智之事,倒不如仍然如事变前那样,议分十二营,分做两官厅,这样范广就算是名义上的总兵官,下头也会有人分权,彼此制衡。
范广现在是白身,进不得宫,所以张佳木代奏道:“是,臣会知会范广,早点把团营章程拟好,由皇上再选立团营总兵。”
“嗯,就这样办吧。”皇帝点了点头,很舒了一口气的样子。他心头最大隐忧似乎也被张佳木自己给主动消解了,深深的看张佳木一眼后,皇帝决定也好好卖个人情。
当下便又接着道:“功臣之中,陈逵进位为侯爵、刘勇、薛祥、任怨、程森封伯爵,并为左府都督,勋、阶如一品。”
“是,谢皇上”
“臣等谢过天恩”
皇帝开口之后,刘勇等人俱是大喜过望,趴伏在地,叩谢如仪。封爵是武官最后的念想和企盼,辛苦一生,要是没机会也罢了,都已经到了一定的位子,封爵就算是最后一步,有了这个,上对得起祖宗,也对得起自己,下也对得起子孙后代……一生荣辱,到这一步就算是到了顶,可以安心了。
“这也是卿等应得,国家爵禄,原本就是为了酬功么”皇帝也是一副欢喜模样,竟是走下御座,挨个问道:“你就是薛祥?唔,朕素知道你,也见过你,但今日之后,你便是国家重臣,朕倒要好好看看。哦,你就是任怨?不坏,你是佳木的少年之交,现在一个为侯,一个为伯,传扬开来,也是我国朝之一大佳话啊”
皇帝向来就是一副亲切随和的样子,与人说话时,语意诚挚,笑容也很亲切随和,再加上眼睛中闪动着那动人的神采,还有那一脸飘逸的大胡子更添几分诚恳与实在……总之,一轮话问下来,任怨等人,就已经都感动的落泪了。
这倒也并不奇怪,一句话就明白了:皇帝毕竟是皇帝。
“好好,朕心里着实高兴。”皇帝封赏完晋位侯伯的功臣,底下的自然不必他自己亲自来说,当下只是对着李贤和年富等人道:“三四等功臣,晋都督、同知、佥事、都指挥的,一律都准,不必再商议了。”
“是,陛下天高地厚之恩,臣等拜谢。”
“对了”皇帝想起什么来似的,又道:“城中有乱兵为祸时,王增也曾上街平乱,和马昂一并平了好多处乱子,他是国家功臣之后,也是文武双全,这一次也立了功,朕看,也要给他封赏吧?”
一个同掌左府的老成都督上前一步,奏道:“按例,可晋升都督。”
王增已经是都督同知,并且奉命为十二团营的一总兵,这一次范广奉命再立团营,想来王增这种中间派和实力派都会再有一个位子,所以在场的人都不会选择得罪王骥和一群元老重臣,花花轿子人抬人,大家都不会出来做恶人的。
“嗯,就给他一个都督,不过,我看也赐他一个伯爵吧。”皇帝很优容的笑笑,仿佛在说起自家子侄:“他和佳木都是吾之千里驹,好生栽培,可以大用,将来朕也可以放心留给太子用。他们,还很年轻么。”
“是,皇上圣明。”李贤紧跟着道:“可以封王增为安远伯,靖远安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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