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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天。
傍晚时分,顾唯尤其早地回了旅馆,小小的病房中,就只剩下了他俩两个人。
晚餐时程今夕借了医院的厨房开得小灶,亲手煮的鸡丝小米粥,没有多少油水,黄澄澄的飘着刀工明显不怎么样的芹菜沫,色香味,可谓一样都不沾边。
她的厨艺从前就只是勉强能够上桌,最多也就吃饱肚子的水平。如今更是一个人住习惯了,在剧组吃大锅饭,回家就犯懒,饥一顿饱一顿的,灶头一年到头也热不上几回,就更别说精进多少了。
雪白剔透的瓷碗,巴掌大,体态玲珑,瓷釉莹润,可碗口,却很不应景地豁开了一个口子。程今夕不动声色地将口子朝向自己的手心,送到顾淮南手里。
粥还温热这着,冒着几缕百气。那头接过,不需一会儿,只听见调羹碰触碗壁的轻响,脆得不行。也就没了下文。
程今夕坐在自己的床头,收拾起柜子上凋谢的玫瑰花瓣,一片一片,很快就积了一个手掌。一股脑地丢进垃圾桶,掸了掸手上的看不见的灰,坐会原处。
顾淮南穿着宽大的灰白条病号服,扣子扣得齐齐整整,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勺柄,斯文优雅。饶是这样一袭粗陋布衣,也已掩不去他一身浑然天成的贵气。
看着他一口一口吃着粥,程今夕眼神飘忽着,有些朦胧。
顾淮南平静地受着她的目光,云淡风轻的姿态一如初始。
咽下最后一口粥,他放下碗,微微抬眸望向她。玄玉般的眼中含着薄薄的暖意,只一眼,便让她心尖都轻颤起来。
万籁俱寂,呼吸缠绕辗转着,化作轻缓的水汽消散。顾淮南神情默默,瞳里光却越来越淡。
“小桥,”顾淮南靠在床背上,终是先开了口叫了她的名字,“我要走了。”
这是一句软话,憋了这么久的委屈,就因为这么一句旁人听来不疼不痒的话,倾闸而出。
他是真的要走了。
顾唯说过,他们的家在离b城十分遥远的h城,那里是四季如春的南国,古色古香的老城里寄生着一个个优雅而质朴的灵魂,那里从来没有下过雪,天是清澈透明的蓝,风吹草低,还有大片大片花红如血的木棉,怎么谢也谢不光。
程今夕不知怎么眼眶就热了,脊背僵直这挺得生疼生疼,倔强地不肯有半丝让步,泫然欲泣的模样有些委屈,却又很招人,“是吗,那很好啊。”
“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叫阿唯替你订机票?”顾淮南唇角无笑,镇定自若,语中的清冷叫人心生起阵阵寒意。
这是程今夕第一次看到如此淡漠疏离的顾淮南,悠然如水,遥不可及。恍若她一眨眼,他便会羽化而去。
可又从什么时候起,顾淮南的一颦一笑一句谚语,已会触动她的心神?
程今夕紧紧追着他的眼,置气一般说得字字铿锵,“我自己难道没手没脚没大脑,你要走便走,何必要来编排我!”
顾淮南轻笑, “生气了?”
“没有,我干嘛要生气,犯得着么,”程今夕扁着嘴,佯装起强硬的态度,语气却是软的,“古槐你那,你要怎么样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同样,我什么时候走、怎么走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现在还不想走。”
“既然不生气,就不要揪着被单了,都快扯破了。”顾淮南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程今夕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手下的被单早就被五根手指蹂躏地乱七八糟,全是褶子。
两颊倏然绯红,捋了捋,说不清心中百般是什么滋味。程今夕只觉得闷闷地堵得慌,眸子微抬,便与顾淮南的眼神绞在了一起。
许久,都无人说话。
“小桥。”
“顾淮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顾淮南撑着手起身,双脚落地,与她平视坐在床边。
有些事,只能够烂在心里,有些感情,需要有千山万水才能肯定。眼睛能够丈量,他与她之间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离。
可这十厘米,想要跨出去,那么难。
第四十七章 劳燕分飞
第四十七章 劳燕分飞
他沉声,“你先说吧。”
“你先说。”程今夕将另一头的拖鞋挪到他的脚边,看他穿上。见他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心才有些静了下来,呐呐地问,“你,走了,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顾淮南眼波一荡,犹豫了三秒,轻轻点头。
“为什么之前不说?”
“我以为没有必要。”他笑笑,嘴角的弧度清浅至极。
“你说没必要就没必要?”指骨一点一点手紧,绷得一阵青白,淡蓝色的血管突兀地不满了瘦削的手背,程今夕抑着胸中翻滚的气血,冷笑道,“顾淮南,那你告诉我,那个吻对你来说,算什么?”
那个鬼使神差的吻。
缱绻着所有的温暖和依恋,深藏着他多少的心事,多少的情不自禁。他的情感早已放弃了挣扎,他亏欠云笙和他们之间的过往太多太多,那是一条命,那是一种重若千斤的亏欠。他放不下,不是不能,是不想。
在那之前,顾淮南从未预料到,原来他还会动心,还会再喜欢上一个人。
“对不起,”顾淮南说得依旧冷静。“是我将你认错成了别人。”
认错,呵,多简单的两个字。
程今夕的表情凝固在了当地,一动不动。
他们之间那么近,她的膝盖碰到了他的。漂荡的窗帷跌进的阳光里,她几乎可以细数清楚他的每一根睫毛,浓密地像把扇子,半遮着眼睛,清亮的眸子有温柔,也有冷清。
这样的一天,阳光还是很好,很温暖的。
也许他们一直都是这样,谁都没有变。好像他们还是那个他们,好像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又好像不是了。
心怎么就痛了。
程今夕回过神,喉头像是堵住了一般,“那你昏迷时口口声声叫着我的名字,也是将我当做了别人?”
*
翌日,飞机起飞。
说过不想走的人,还是先走了。说要走的那个人,却不知道在哪。生活的轨迹似乎只是画了一个圆,最终还是回归到最初的那个点。
一切尘埃落定。
云海,夕阳,风吹皱那天地的尽头。天堂离得那么近,却又不是唾手可得的,要入天堂,便要先跌落谷底,才能得到升华。
这一班次的旅客很少,头等舱只有两个人,一头一尾,各自占据着左边靠窗的座位。
冷气很足,风口一阵阵飘着微凉的白色轻雾,程今夕将毯子蒙头盖脸的裹了起来,塞着耳塞听mp3里的女生唱,“不确定就别亲吻,感情很容易毁了一个人……”
太阳穴凸凸地跳着,脑仁疼。
感觉身旁的椅子动了动,程今夕掀开毯子一角,看到了穿着一身黑色,不知什么时候就从后面走上来的段从。
美貌的空姐很识趣地送上一杯冰酒,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滞了又滞,偏生碰上的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主,如丝媚眼抛了半天都犹如石沉大海,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程今夕只看到他的侧脸,鼻梁挺拔,眉若刀裁,黑如罗刹的表情从见到她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满满当当地写着四个字,生人勿进。
她转过身子看窗外,懒得搭理他。
自己又没做错什么。虽然他会亲自来接她这一点还是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可她又没求着他来,凭什么总得受着一副死人脸,跟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
如果不是他好死不死突然而至,或许她就已经听到顾淮南的答案了。
可那个答案真的有那么重要么?程今夕恍惚地想了又想,心里却没有答案。
顾淮南。顾淮南。
顾淮南说,也许我们以后再也不会相见。
顾淮南说,你本来就是一只凤凰,任何人都无法阻挡你一飞冲天的光芒,你会越走越远,越飞越高,只要你想要,你会拥有一切。
顾淮南说,小桥,我们心中都装着放不下人和忘不掉的时光,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我一样,以后我们甚至可以喜欢更多的人,可那都不是爱。都不是长久。
是啊,那都不是爱,都不是长久。
可为什么他说不会再见的时候;为什么他说她会拥有一切,可那一切之中没有他的时候;为什么在他说,可那都不是爱都不是长久的时候。
她的心,会那么疼呢?
第四十八章 恍若隔世
第四十八章 恍若隔世
回去之后,天,彻底得冷了。
西北边来的风随便一刮就冷到了骨子里头,广袤的北国仿佛被上帝下了一道封印,风光和温度都被冰冻在寒冷和寂静之中。
天色时灰时白,却很久都没有透出一点蓝色。下雨下雪,下雪下雨,屋檐下垂下的冰凌结了又化,化了又结。
又不知多久,一声惊雷落下,春天就悄然声息地来了。一朝冬雪一朝春花,总有人流恋惋惜,周而复始,而时光之所以美丽,却是在与其必然的流逝。
都说地球是圆的,兜兜转转一圈之后总是会回到原点。可程今夕却觉得,下一个轮回必然会与上一个轮回不一样,即使能够再遇到,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个相遇了。
季节是这样,人又何尝不是。
*
从那日之后,她真的就再也没有见过顾淮南,一如他所说的,再也没有回来。
不再有各种机缘巧合的相遇,不再有电话,也不再有短信。顾淮南就这样消无声息地从这个城市,从她的城市里消失了,好像从未来过一样。
偶尔鼓起勇气在手机上输入那串删除后,却不知怎么的就被她记在心里的号码,然后又一个个删除。
是啊,打过去又怎样呢,除了“你好”,还能够说什么,又或者,连“你好”都说不出口。
顾淮南予她的不过是本就是莫名其妙的温暖,暂时借给她的温情而已,享受多了,觉得理所当然了,是不是也就贪心了呢?
可他说了,他不爱她。而她呢,爱他吗?
程今夕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从小就爱段从,甚至现在依然还是爱着,因为想念他的时候总是痛的,看到他时也是痛的,看到他跟别的女人暧昧,她会哭会闹会嫉妒,也会同他肆无忌惮的冷战。
如果这就是爱,这就是她多年来确定的爱。
那么她对顾淮南的心疼又是什么呢?
她真的不知道。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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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城郊区锦玺a号摄影棚。
新剧杀青戏,最后一场。通宵达旦,彻夜未眠。
结束收工的时候是早晨五点零五分。春日的白昼尚还短着,程今夕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从棚里出来,扶额看了眼夜色未央的灰蒙晨景。
她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连轴转的工作已经让她的身体濒临崩溃的临界点,心头绷了三个月的那根弦总算能够暂时地松了下来。
“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公司不必急着回,”沈聿伫立在车门边上,目光轻轻落在了程今夕青黑的眼圈上,遂即不自然地很快撇开,将手里的牛皮纸袋塞了她一个满怀,“回头我会给你送几套刚发过来的剧本和合约,看完给我答复。”
因为疲惫导致反射弧无限增长,程今夕甚至没听清楚就恍惚地点点头,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车窗开了小小的一道缝隙,有些凉,而纸袋却是热的,暖和着掌心。
她打开一看,刚出炉的菠萝包和热过的牛奶。不由莞尔。
程今夕感觉得到,那趟旅行回来之后,自他们知道那场叫人毛骨悚然的暗杀之后,他们每一个人都变了。
沈聿依旧是那臭屁的脾气,却不再神出鬼没三两天都见不到人,虽说不得嘘寒问暖,她却能看到他眼中的小心翼翼。
阿布变得敏感多疑,在剧组里半步都不肯离开她身边,看谁都总感觉对方不怀好意。
至于段从,他……越来越不可理喻。
程今夕晃了晃混沌的脑袋,疾驰中的风涌入车内,灌入领口。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庭前的大理石被擦得锃亮不然点尘,前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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